第55章 心靈的困局

羅強那晚把邵鈞折騰硬了,愣是就沒管他,瞪着紅通通的眼睛扭臉走了。

邵鈞讓這人撂在水池子裏,氣得大罵,姓羅的你他媽就是混球,管殺不管埋你個王八蛋!……

倆人誰心裏都不好受,最初激情澎湃的熱戀期一過,進入漫長的拉鋸戰,迷茫的前路就像一塊巨大的陰影籠罩心上,再往前走,前邊兒還有路嗎?

邵鈞皮膚細,本來就是疤痕體,少爺身子金貴着,身上哪處磕了碰了,經常留下一大塊青紫色的充血點,頑固不消。他大腿遍布的紅痕,到第二天也沒消下去,從公寓洗澡間出來,穿着長袖長褲睡衣,睡衣領子都豎起來,把自個兒包得像一只粽子。

鄒雲楷悶了一天,在客廳裏滴溜轉着等他,看見人出來了,熱情地從身後抱住邵鈞的腰,親吻着,蹭着,往他脖子上吹氣。

邵鈞用手肘頂開人,沒讓對方親到他的臉,聲音悶悶的:“別鬧,累着呢。”

鄒雲楷問:“有朋友了?”

邵鈞:“……沒有。”

鄒雲楷說:“沒有那不是正好嗎?我也沒有……小鈞,我想你了。”

邵鈞不敢說他有人了,也不樂意輕易對外人坦白感情隐私。再者說,鄒師兄熟悉羅戰,小混球大混球那兩張酷似的臉往一起一對,他這粽子就快包不住火了。

鄒師兄面對邵小鈞,那真是既留戀惦記,又拿不準抓不住這人,無處下手,無所适從,想讨好都不知道撓邵公子肋上哪塊軟肉這人才能舒服!鄒雲楷溫存地用臉蹭邵鈞的脖子,低聲說:“小鈞,要不然,你在上邊兒成不成?我讓你操,我想你了……”

邵鈞腦子裏一根筋顫都沒顫一下,直不愣登就回了一句:“我就沒興趣操你,成嗎?”

他脾氣上來的時候,從來不照顧旁人情緒。一個爺們兒送上門來給他操,他都不操,就好比兜頭給人一大耳歇子,真是丁點面子都不賣。

他讓羅強折騰得這兩天心裏也不爽,這會兒要是羅強撅屁股說,老子讓你操,他一定立刻脫褲子騎上去,不把那混球屁股捅漏了在身上打個洞你還不認識三爺爺是誰了!

當年在警校裏,邵鈞也交過那麽幾個朋友,每個時間都不長。說起來,鄒雲楷算交往時間最長的,也是因為這人熱情,脾氣好,能忍得了邵小三兒時不時逞個公子脾氣,左臉被抽了,還能把右臉再貼上去。

邵鈞長得漂亮,家世又好,又愛幹淨,誰不想找這樣的“伴”?鄒雲楷當年追求邵鈞追得很緊,鞍前馬後,溫存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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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于邵鈞來說,男人生龍活虎的年紀,總需要渲洩的渠道,可是任誰都能去發洩的那種地方,他嫌髒。學校裏師兄師弟的,好歹出身良家,知根知底,身上沒病,搞着放心。

認識羅強之前,邵鈞跟雲楷師兄大約每兩個月見一回面,見面也沒啥可談的,直接上床,一次性搞到腰酸腿軟筋疲力竭,折騰夠兩個月的量,下床提褲子走人。

認識羅強之後,邵鈞再沒找過以前的朋友。

他跟羅強每天都能見面,卻從來沒有真正在一張床上睡過覺。

他真心稀罕羅強這個人,已經陷得太深,這輩子從來沒對一個人如此上心、動情,想要抓住這個人的下半生。

他每天都在等,漫無盡頭的等待,不知道羅強啥時候才能兌現一個完完整整的人給他;一個不屬于清河農場,不屬于誰家小三小四,就真正屬于他邵鈞的人。

那天晚上在小公寓裏,邵鈞讓雲楷師兄推到牆角擠着蹭着摸了幾圈兒。

鄒雲楷憋得夠嗆,真是把身段都踩到腳底下,低聲懇求:“小鈞,用手成不成……”

男人之間節操的下限一眼都望不見底。這要是往常,雲楷師兄這麽低聲下氣地求,邵三爺急人所急,幫對方手活兒一趟,撸一把咱還能掉塊肉?

他眼前卻閃過羅強那雙陰郁的眼,泛着一腔委屈的怒容,暴躁蠻橫地抱着他亂啃時紅腫的眼眶……

邵鈞終于忍無可忍,又怕對方瞧見自己這一身見不得人的紅痕,最終一腳将人踹飛到床上。

鄒師兄捂着被踹疼的肚子,萬沒想到被拒絕得如此徹底。

邵鈞說:“我家裏給我介紹對象呢,我以後要結婚的,不那樣玩兒了……你以後別再來找我。”

邵鈞自己睡的客廳沙發,用被子蒙住腦袋。這一夜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啃咬着枕頭,心底一聲一聲地罵姓羅的大混蛋。

之後有那麽幾天,邵鈞因為家裏有事,讓他姥爺一個電話叫回去,于是破天荒跟監區長請了五天假。

他姥爺在電話裏拷問他,劈頭蓋臉得:“鈞鈞,你這段時間做什麽?你多久沒回來看我?”

邵鈞跟他姥爺一貫嘻皮笑臉,小孩恃寵耍賴,沒個正形:“姥爺好!我忙麽,您想我啦,想我我就回去一趟,看看您呗。”

他姥爺從鼻子裏噴出一聲:“我好什麽?老子後天做壽,你真惦記你姥爺姥姥嗎?你還過腦子嗎?!”

邵鈞這才傻眼了,在電話這頭抖了三抖。

他最近确實啥事都不過腦子,羅老二的生日他能記在心上,他姥爺的壽辰他竟然就給忘了,太沒心沒肝的小畜生了。

等到羅強發現邵鈞離開清河,“不見了”,已經是這人走了一天之後。

羅強以為邵小三兒正常歇班,轉天就回來,卻沒想到,這人不回來了。

一天不回來。

兩天不回來。

都三天了,邵鈞還是沒回來,連個信兒都沒有。

邵鈞也不是故意把對方晾那兒。他當時走得急,從辦公樓直接取了車出門,就沒來得及去監區宿舍跟羅強“開小會兒”。

這事兒他也不能找同事傳話,讓同事給羅老二帶話說邵三爺回家看姥爺去了老二你別太想我了別等急了啊。他更不能往監區宿舍樓打電話說這些家務事,給犯人打進的電話,都是專人監管、嚴格監聽的。

羅強那天坐在廠房裏,呆坐着,一雙豹眼直勾勾環視着人,垂着兩只手,一個鳥籠子也沒做出來。

他現在這滋味兒,就好比他自己被關在一座巨大的鳥籠子裏,飛不出去。

田隊長納悶兒,好心好意地過來提醒他:“羅強,怎麽了?不舒服?有什麽心事兒跟我說。”

羅強悶聲道:“老子沒話跟你說。”

田隊長說:“你不幹活兒,這禮拜的工分工資還要不要了?”

羅強冷眼回道:“老子稀罕?”

如果邵小三兒走了,不在清河了,他還掙這些工分工資有個屁用?坐牢還有什麽念想?

傍晚下工之後,羅強再無法忍耐,腦袋瓜都燒疼了,一把揪住田正義。

羅強質問:“田隊,我們班邵警官為啥好幾天不來上班?”

田正義點頭:“對,他回家了。”

羅強追問:“他為啥回家?為啥還不回來?”

田正義挑眉上下掃了羅強幾眼。田隊長其實也誤會了,他這個大隊長工作做得本來就不順心,于是冷臉回道:“邵副隊長請假回家是常情,你如果有事情彙報,有想法要談,你找我談,現在是我負責你們!我是你們一大隊的隊長!”

羅強那時候心猛地往下一沉,胸口一片寒涼。

他回想起那天在小廚房裏發瘋,一時醋火燒心,動手欺負了邵鈞,把白花花的屁股大腿啃得跟紅燒五花肉似的。那小孩雖說平時好心好性好脾氣,啥都由着他來,可是男人終歸都有自尊心,嫩嫩的臉皮這是被傷着了,生氣了?

他還放話說,“你哪天玩兒膩了,想離開老子,麻利兒趕緊走,從我眼前徹底消失”。于是邵小三兒怒了,真走了,就這麽消失了?

這是要甩他嗎?

……

羅強中午飯沒吃幾口,晚飯幹脆一口沒吃,在飯堂裏蹲在凳子上,面無表情望着空蕩蕩的牆,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一晚上沒跟任何人說話,順子胡岩他們小心翼翼地問他,逗他,他都不說話。

回到宿舍,擡頭一眼就看見那只黑洞洞的攝像頭,鏡頭像睜着一只眼。

可是那枚眼睛後面,坐得再也不是他惦記的大饅頭了……

羅強眼底發紅,扭過頭,突然一拳打出去!

這一拳打向牆邊排列的一格一格的儲物櫃,一記鐵拳直接打穿薄薄的木板,爆出骨骼與硬物碰撞的駭人悶響與物件被打爛的稀裏嘩啦亂響,一屋人都吓呆了。

羅強就那樣站在屋子當間,粗腫的指關節破了皮,綻出紅肉,指縫楔進破碎的木渣木屑,滴着血……

也就是那幾天,趕上探親日,羅戰又來過一趟清河,探望哥哥。

羅戰自從出獄,每個月往清河監獄寄一大箱吃的,一大箱穿的用的,每月如此,絕不間斷。他自己蹲過了牢房,知道坐牢的艱辛、獄中生活的枯燥、心靈的空虛,明白坐牢的人最怕就是外面沒人惦記。他現在過上了快活日子,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罩着他疼着他,卻擔心他哥哥過得不如意。

羅強的臉龐冷峻堅硬如同一座青灰色山岩,态度極其冷淡,還是那句話:“三兒,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老子替你收拾人;沒人欺負你,你就趕緊滾蛋,甭來看我。”

羅戰扒着玻璃問:“哥,你心情不好,跟我說說?”

羅強強硬地說:“老子好着呢,不用你罩。”

羅戰欲言又止,心裏合計了半晌,要緊的話還是沒說出口,摸着自己腦瓢笑出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這人心裏有好事兒,甜事兒,又不能說,憋得可難受了。

羅強眯細了眼,精明地問:“三兒,啥事兒瞞着老子,有屁快放。”

羅戰攥着拳頭嘿嘿嘿笑了一陣,無恥得意的笑容已經暴露了心情,臉上紅光滿面,腦頂每根頭發絲身上每一粒毛孔都蕩漾着一朝得償所願的舒爽與暢快!

羅強輕聲罵道:“小崽子的,笑得那哈喇子往外噴的傻樣,哼,身邊兒有人了吧?”

羅戰毫不掩飾地點頭:“嗯,有了。”

羅強問:“究竟啥人?說給老子聽聽,我幫你查查底,可靠嗎?”

羅戰笑道:“這人不用查底,特好的一個人兒,對我也好……哥,我以後告訴你。”

羅強鼻子裏噴出一絲不屑,帶着他自己都不自知的酸氣:“媽的,還瞞老子!”

羅戰想了想,突然問:“哥,你這地方過得成嗎,你跟隊伍裏的隊長管教處得咋樣?哥,我知道你,以前最讨厭條子了……”

羅戰是一語雙關,有意試探,沒想到他運氣不好,這句話正戳到他哥痛處。

羅強臉上如同風卷殘雲,驟然灰暗下去,眼底洇出紅絲,聲音沙啞:“甭跟老子提條子!……沒別的話,你可以滾了。”

羅戰于是麻利兒掉頭滾走了,心裏揣着某個美貌如花又情投意合早已兩情相悅的小警帽兒,最是做賊心虛,戰戰兢兢,最終也沒敢在他哥面前洩露半個字。

邵鈞走了五天,羅強就在籃球場邊的石頭凳子上,蹲了五個晚上,每天傍晚一個人獨自看夕陽,默默地抽煙,默默地等。

胡岩輕手輕腳走過來,也蹲到凳子上。

羅強看都沒看小狐貍一眼,吐出一個字:“滾。”

胡岩絲毫也不生氣,但是也不滾,說:“我陪你。”

羅強:“老子不用別人陪。”

他再難受時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用旁人憐憫?看他笑話?

倆人心知肚明,胡岩也明白羅老二這幾天為啥就跟精神失常了似的,陷入情關的人,都是一個操性,誰也沒比誰更潇灑。

胡岩兩手抱住膝蓋,下巴靜靜地擱在手臂上,說:“強哥,你這樣,值得嗎?你覺着能有盼頭?”

“我當年也跟你一樣等過,即使你等得起,你以為你等的人就能回來嗎?”

羅強緩緩地別過臉去:“老子就樂意等他。”

胡岩苦笑一聲,默默地看着地上搬運食物碌碌爬過的幾只螞蟻,說:“強哥,你知道我為啥想跟你?你判十五年進來的,比我剩下的刑期還長。就算你将來減減刑,我也能減刑,你總不至于比我更早邁出那道大鐵門……咱倆人能在這兒一起住很久,所以我就想跟你好。”

羅強嘴唇緊阖,沒說話。

胡岩又說:“強哥,其實我跟你合适……比別人跟你合适。”

狐貍不敢說出某人的名字惹羅強發火,這句“別人”意有所指。

羅強脾氣上來了,冷笑道:“老子跟誰合适不合适的,輪得到你說?”

胡岩眼底泛出與年齡不太相襯的淡漠滄桑,語帶自嘲:“不然你以為呢?強哥你才進來三年,我已經進來很久了。管教們來一撥,走一撥,早晚都要調職離開,誰真心樂意在這裏熬十幾年?”

“蹲監獄的好處,就是能抛掉好些不屬于自己的緣分。咱們這些人,在這兒蹲上十幾年,除了親人,除了自己親爹親媽,沒有什麽人最後還會在那等你。”

胡岩這話,既是說他自己,也是故意說給羅強聽。

這句話就是一把最殘忍的刀,插進人心,紮在羅強心口最痛苦、最沒有防禦能力的地方。

羅強一動不動,蹲得像一尊青銅澆鑄的千年塑像,側臉被夕陽鍍出一層落寞的金色。

羅強啞聲應道:“……你說的對,老子連爹媽都沒了,蹲上十幾年,沒有什麽人還會站在原地,等着老子。”

有些人注定一輩子孤家寡人。就連他親弟弟羅小三兒都有人了,要成家了、自立門戶了,以後心裏不會再多惦記他這個哥哥一分一毫……

邵小三兒算是他的什麽人?

邵小三兒難道會等嗎?

不會的。

就在羅強等到幾乎絕望的時候,邵鈞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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