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一頭五顏六色,終于在半小時後,變成了乖順的烏黑。

柳诩耐心替他吹了頭發,手掌穿過他的黑發,視線落到他微微閉上的眼。

他乖順得像只貓。

助理圈裏對他多有評價,脾氣惡劣、說話兇;亦有很多讨論,楚時茶出道這麽多年,黑出一條路,肯定心底變态,何明豔底下人那麽多,早就不把重心放在他身上,楚時茶身邊助理來來走走,誰都不想押寶在棄子身上。

而此刻棄子,在溫煦暖風機裏,歪着頭、打着盹,過長的睫毛在風中顫抖着。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一點攻擊性,吹散的黑發變得蓬松,襯得他皮膚雪白。

柳诩有片刻舍不得離開他柔軟的頭皮。

“哥,吹好了。”

“唔……”楚時茶慢吞吞睜開眼,他回頭看了會兒柳诩,看得柳诩頭皮發麻,總覺得他壞脾氣要發作,卻聽到楚時茶低低問了聲:“吃飯了嗎?”

“诶???”

楚時茶走進廚房,利落把肉切塊、菜扔進鍋裏,加鹽。他面色淡淡,一頭黑發柔軟輕盈,不知道是不是野雞色變成了沉穩的黑色,他看上去給人一種意料之外的溫和。

柳诩四肢都僵硬了,他看了下日歷,又翻出助手群,看了下曾經過去對楚時茶的怒罵,又翻了下微博下黑粉的怒罵。

長籲一口氣。

楚時茶端着面條上來了。

“手藝不太好,抱歉。”楚時茶遞給他一碗清水煮面加肉。

看上去還算色澤齊全,柳诩吃了一口,頓時五髒六腑叫嚣着罷工,腦裏彈出高亮“難吃”二字。柳诩瞪着眼睛,看着楚時茶面不改色、一小口一小口把面吃完。

柳诩第二次吞咽了一下口水,起身去洗碗。

“滴滴滴。”

“滴滴滴。”

柳诩洗碗之際,電話響個不停,何明豔打來的,他把電話遞給楚時茶,用口型說:“有事跟你說。”

楚時茶接過,淡淡道:“是我。”

何明豔拔高了聲音:“你說你鬧騰什麽呢?合約7年,現在都過去5年了,忍忍不就過了?劉總那邊我可幫你說了啊,對方讓你去好好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聲音挺大,柳诩在旁邊幹站着,聽得一清二楚。

正當他忐忑不安等着楚時茶回複的時候,楚時茶一把挂斷,順手扔給了柳诩。

“你把電話挂了?”

“嗯。”楚時茶沒離開,反而在沙發上蜷縮起來,他側臉隐在窗簾陰影下,顯得白皙而可憐。

何明豔又給楚時茶打了個電話,楚時茶又挂。何明豔被氣得半死,連着瘋狂call了好幾遍,奈何楚時茶一個都沒接。

柳诩一個頭兩個大:“哥,你怎麽不接電話啊?何姐會氣瘋的,你把她得罪透了,她給你穿小鞋怎麽辦?”

“不怕。”楚時茶伸出手,在柳诩發頂撫摸了一下,他态度謙和溫潤,雖然有些冷然,卻尤其勾人,他瞳仁很透,像湖水一樣澄澈,楚時茶握着手機,淡聲道:“試探一下她的底牌。”

像何明豔這種,具有攻擊性,自大且狂妄的人,在反複掐斷電話,消耗其耐心以後,她會忍不住亮出自己賴以控制藝人的底牌。

柳诩不懂。

下一秒,楚時茶手機滴滴滴傳過來無數張照片,柳诩無意間恍到一眼,大片瓷白的肌膚和緋紅的臉頰,像是一朵朵盛開的玫瑰。

那不是什麽好的照片。

可他注意到,在看到那些不雅照片的時候,楚時茶微微笑了起來。

一笑,萬物失色。

這次何明豔的電話,楚時茶接了。

何明豔:“賤東西!你是忘了你那些照片?當年要不是何姐拉扯你,你他媽現在跟女表子有什麽區別?你繼續挂我電話啊!老娘直接把這些發給媒體,直接毀了你!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娛樂圈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老娘就算要恁死你,你他媽還能發個音?”

“別不懂事兒了,接下裏的日子,給我乖一點。劉總那邊,我把地址發給小柳,不去,後果你知道的!”

柳诩收到何明豔短信,整個人吓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不敢說話,也不敢看楚時茶。

良久,他跟楚時茶說:“哥,何姐那邊……你去嗎?”

楚時茶整個人纖細瘦弱,裹着一層被單,縮在沙發裏。他正臉柔和,側臉輪廓深邃清晰,額頭、鼻梁、嘴唇,勾勒出一條冷豔妩媚的線條。狹長眼尾輕輕垂墜着睫毛,從瞳孔中流瀉而出淡淡的低落和無奈。

他睫毛一顫,柳诩心尖就跟着一顫。他後頸暴露在外,脊柱微微凸起,一截溫潤白玉,讓人想要附手上去。

他看上去,實在太可憐了。

“哥,你真打了劉總?”柳诩靠得近了一點。

“……你也覺得我錯了嗎?”對上楚時茶冷淡、清透的眼瞳,以及他水色眼尾的一抹色澤,柳诩心髒撲通跳躍、熱切歡騰。

他當然覺得沒錯,看不起潛規則是人類天性,可身處其中,居然破天荒心疼起楚時茶。

不該有的念頭從他大腦皮層,經掠而過,留下的種子深紮骨髓深處。

——如果把荊棘斬斷,能否從中撈出一朵純潔無垢的白玫瑰?

柳诩打了個寒顫,聽見楚時茶接着說:“我不去,何明豔會難為你吧。”

他從小小沙發裏起身,拖曳着被單在櫃子裏翻衣服,他并沒有幾件正經的衣服,亮堂騷氣的被他洩氣似的堆到一旁,讓柳诩拿出去捐給樓下秋冬野狗造窩。随後又掃了窗臺那十多盆仙人掌。

兩個人花了近乎一個小屋,把二十平收拾得幹淨。沒有妖獸都市浸染的小窩,透着一股孤寂涼薄。

兩人都累癱了。

楚時茶看着空蕩蕩的窗臺,問:“這附近有花店嗎?”

想到剛才十多盆仙人掌幹屍,柳诩以為他想要買仙人掌:“有,哥要買仙人掌,我去給你買。”

“不了,我自己去吧。你好好休息。”他說話溫和、客氣、不急不緩,眉眼間疏離淡漠,卻又挑不出錯,可他越是這樣,越讓人生出叛逆、想要靠近的心思。

片刻後,楚時茶抱着一盆瘦弱、歪斜的月季回來。

“哥你沒買仙人掌?你是不是被人坑了?這花又瘦又弱,一看就不好養啊。”其實柳诩想說,你一個連仙人掌都養死一祖宗的人,養什麽金貴大爺藥罐子。

楚時茶都不讓柳诩碰,他低頭擺弄月季柔柔的葉子,跟看兒子似的溫和,細看之下,還有些悲傷。柳诩被他盛世美顏搞得不敢吱聲,望向這盆花的時候,也跟看自己兒子似的。

“這月季叫啥啊?好養嗎?我是不是得去買兩本月季培養手冊啊?”柳诩跟着金貴,他自己也沒有發現,此刻從他口中的話流露出來的深層含義——我想跟着你。

楚時茶給花澆了水,撒了把複合肥:“叫藍色風暴,花店老板說好養。”

“藍色風暴?開藍色花的啊?那有夠稀奇……可為啥不養仙人掌啊?”明明養了十多盆了,突然說不養就不養了。

楚時茶愣了下,把花放在床對面的窗臺上。

夕陽殘餘,秋日陽光,落在挂着水珠的、剛長出來的葉片上,折射出細微波動的光暈。

柳诩聽見弱不可聞的嘆息。

楚時茶解開鎖骨處的扣子,摸了下瓷白的脖子,溫和道:“因為都過去了。”

柳诩心裏頭頓頓的,尾椎沿着骨髓竄上煙花似的悲憫,順着悲憫涼薄,瘋狂往下紮根,有什麽意料之外的東西,冒出了芽。

天上人間閃爍炫彩的燈光下,年輕的汗水和歡呼像是迷幻劑挑動着在場人的神經。

劉總左手攬着個介于青澀和成熟的少年,右手邊讓阮薔給自己剝葡萄。

“人呢?何明豔你诓老子呢?”劉總等了幾分鐘,不見楚時茶來,脾氣一時沒收斂住,在阮薔手背上狠狠一掐。

“來了來了,這小子哪能不給劉總面子呢。這會兒到門口了。”何明豔臉上陪着笑,眼睛裏淬着怨毒,恨不得把楚時茶從內到外抽一遍。

劉總是真看上楚時茶那張臉了,兩個人雖然鬧得不愉快,但劉總這人神奇,就喜歡啃啃硬骨頭,覺得有點回味。

聽到楚時茶來了,劉總揮開兩個人,拉長脖子往外看。

就見燈火闌珊處,一個清俊少年推門進來。

黑發、白衣、卡其褲。

襯衣塞進褲子裏別好,身段精致、腰線流暢。

神情淡淡,狹長鳳眸疏落着又薄又長的睫毛,同周圍喧嚣磁場格格不入。

他從鬧騰的人群中,開了條路。從外向內,一群人目光灼灼,恨不得從他身上挖塊肉下來。而他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也沒有為任何人慢一個節拍。

他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宛如一尊冰塑的仙人,只是他狹長眼眸間偶爾露出一點冰霜冷厲,為他增加了一些妩媚和薄情的撩人。

任是無情也動人。

他走到劉總面前,掃過他身邊的何明豔,目光落到劉總身上,不輕不重打了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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