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只可惜啊, 鬼永遠都是生活在黑暗裏的。
人和鬼,本來就是殊途,各種悲劇故事她已經在電視小說上看了個遍。
所以從理智的角度出發,許瀾根本就不可能答應言姝。
與此同時許瀾也在思考, 要用怎樣的方式拒絕小姑娘, 才能讓她不要難過的掉眼淚。
許瀾思考了一下, 便想到了葉楚宜昨天對她的指責, 這個理由對于言姝來說,似乎也是最為合适的。
于是許瀾說:“你現在高三,學習為重,不應該想這些。”
言姝眼底的星星似在搖曳, 帶着些許掩藏不住的失落。
她不死心, 又問道:“那等我考上大學呢?”
許瀾不忍看她,偏過頭去,“以後的事情, 現在我還無法回答你。”
然而這句話對于言姝而言,拒絕的便也就很明顯。
星光破碎, 漫天昏暗。
但是言姝還是非常勉強的點了頭,“好,我知道了。”
她的失落在極力掩蓋,卻又更為明顯,還帶着說不出的孤單與落寞。
許瀾想要安慰她,但是又不知道此刻還能說些什麽。
最後她只能說:“抱歉。”
言姝看着她,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
不喜歡她的話,不是一件錯事。
是她莽撞,将這些話直接說到了明面上。
于是言姝又努力的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 “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過好啦。”
許瀾點了頭。
而發生過的事情,怎麽可能完全被抹去痕跡。
第二天上學,言姝便脫下了那些漂亮的的裙子。
衣櫃的一半,所有的裙子都被她鎖了起來。
但是言姝也沒有再如同之前那般标新立異,而是換上了簡單的休閑裝,和大多數高中生都無異。
地理的課程還在繼續補着,而如同言姝自己所說,她就完完全全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轉眼間,寒假近了,期末考也結束了。
這是今年,許瀾給她補的最後一次課。
卷子擺在桌上,評改過後,對于分數言姝心裏也有數了。
不出意外的話,言姝這一次的地理成績,應該能上八十五。
不僅不會拖後腿,還能算得上一個不錯的分數了。
這對于曾經最低只蒙對過一道選擇題得過五分這個悲慘成績的言姝來說,确實是質的飛躍與進步。
而今天說來也巧,言姝和許瀾穿着的都是言母上一次買的那件大衣。
黑白兩色,一樣的款式,不同的顏色,倆人穿着,就像是情侶款般。
言姝将卷子收起,起身送許瀾到了樓下。
外面已經很冷了,但是言姝卻陪着許瀾走到了院子門口。
她的鼻尖已經凍的發紅,擡起頭來對着許瀾笑了,“今年過年爸媽要帶我回老家看爺爺,所以下次見面可能就是明年啦。”
“嗯。”許瀾點頭,“等期末成績出來記得告訴我。”
“好。”言姝一口應下,然後猶豫了一下,又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許瀾,小聲說:“新年禮物。”
許瀾打開,裏面是一條晶瑩剔透的綠水晶手鏈。
雖然言姝送的這條只是普通的綠水晶,但是也是十分漂亮的。
言姝揮了揮自己的手腕,“你送了我一條,我自然也要回贈。”
許瀾沒說話,而是将那條水晶手鏈直接帶上了。
言姝臉上的笑意更重。
許瀾走遠了些,卻又突然聽見身後腳步聲響起,以及言姝喊着她的名字。
言姝跑到了她的身邊,說:“我們還沒有一張合照呢。”
既然說了,那便是要拍的意思。
月色下,言姝挽着許瀾的胳膊,頭也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對着鏡頭笑的開心。
而就在此時,雪也落下,落在她們發梢以及肩膀處。
照出來的照片也格外的好看,有着說不出的浪漫氛圍感。
于是言姝便将這張合照設置成了自己的壁紙,還順手發給了許瀾一份。
許瀾也點了保存。
新年的當天晚上,宋墨拉着許瀾出去看了煙花。
一路上,宋墨的嘴沒停,因為以為許瀾是外地人,所以她便在給許瀾解釋着各種風俗習慣。
大多數的話許瀾都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天空布滿了煙花,五彩斑斓,很是漂亮。
見許瀾一直看着煙花,宋墨便說:“店長,你可以對着這些煙花許願,煙花飛到天上,也就代表着替你實現了願望。”
願望?許瀾本來是不信這些的。
但是鬼使神差般的,許瀾居然閉上了眼。
她的願望?
她能有什麽願望呢。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麽她只希望言姝的未來,順順利利,平平安安,這也就足夠了。
畢竟對于許瀾而言,言姝是她漫長生命裏停留最久的存在。
雖然是過客,但是卻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自然看得出言姝這段時間的變化,也看出了言姝并不開心。
但是無論言姝是怎麽樣的,在她眼底終究還是可愛的。
但或許鬼是不能向神明許願的,它們的願望并不會受到庇佑,甚至往往還會得到與之相反的結果。
許瀾等着十二點,言姝一定會給她發新年祝福的信息。
然而她沒等到信息,卻等到了言姝的電話。
電話接通,言姝的聲音裏帶着些許哭腔,卻“許瀾姐姐……我爸爸出事了……”
許瀾愣神,随即聲音帶着安撫,“你別哭啊,冷靜一下,和我說清楚是什麽情況。”
“我不知道……”
言姝抽泣着,然後陸陸續續的說起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自從期末考試結束,許瀾便沒再來過,而言家的一切卻變得不太順利。
首先是父親生意上出了些問題,成天唉聲嘆氣。但是對于言姝來說,她不在乎這些,能做的也就是安慰和陪伴父親。
有一天她陪母親出去逛街,街上的廣告牌居然直接掉落,就落在了言姝的腳邊,險些砸到母女二人。
言母被這事吓得不輕,回來之後連坐了好幾天的噩夢。言姝一貫心大,但是這件事也讓她回想起來便覺得後怕不已。
但是這似乎只是一個開始,還并沒有結束。
因為真正的噩運到來了,言父突然遭遇了車禍,陷入了昏迷。
而醫院根本查不出病因,也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許瀾聽到這裏,毫不猶豫的問道:“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家。”
“等我。”許瀾說完,便直接挂斷了電話,看向面前的宋墨,“我有事先走了。”
“诶……好。”宋墨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見許瀾的背影已經走遠了。
許瀾腳步匆匆,直接趕去了言家。
然而到了言家別墅門前,她卻突然又有了幾分膽怯,甚至不太敢進去。
從考試到現在,她居然已經有大半個月都沒有見過言姝了。
而現在再相見,也是因為言姝家裏發生了這些不太好的事情。
十指無意識的蜷縮握緊了衣擺,她擡起頭,走近去敲了門。
門被打開,言姝探出頭來,淚眼朦胧的擡起眼來。
許瀾突然覺得,自己心髒處有着難以言說的壓抑痛楚之感。
但是她盡力去忽視這抹異樣之感,只當這是自己的錯覺。
而在看見許瀾的那一刻,言姝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直接撲進了她的懷裏,哽咽起來。
許瀾抿了抿唇,将懷中少女抱的更緊了些,揉了揉她的腦袋,“沒事,別怕。”
言姝哭了足足十幾分鐘,直到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啞了,才終于擡起頭來。
她往後退了一步,又擡起袖子擦了擦眼淚,深呼吸了兩口氣來平複自己的心情。
懷中突然空落落,一閃而過的失落在許瀾臉上浮現。
許瀾問道:“阿姨在家裏嗎?”
言姝搖了搖頭,“媽媽去醫院陪爸爸了。”
“那我們也去看看吧。”許瀾伸手幫言姝擦幹淨了臉上殘留的淚痕,“一家人總要一起過新年的。”
言姝向來聽許瀾的話,所以也乖乖的點頭了。
倆人并肩走出這棟別墅,許瀾握住了她的手。
很柔軟,卻帶着些許冰冷,比許瀾的手還要涼一些。
許瀾啓唇默念了幾個字,手中也溫熱了些。
她用自己本沒有的東西,試圖去溫暖言姝。
醫院。
因為是新年,這裏不止純白的色彩,看起來倒是有了幾分生命的鮮活氣息。
但是當然,這只是少數人而已。
純白的病房內,醫院送的餃子已經放涼,言母面色憔悴的坐在病床房陪護。
言姝到了門口,腳步卻也僵硬住了。
許瀾回頭看她,她卻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想進去。”
她不想進去,不想看見父親那副蒼老無力的模樣。
言姝知道自己沒有出息,如果一旦踏入這間病房,一定會直接掉眼淚的。
而許瀾看着眼前的這一切,臉色也變得出奇的難看了起來。
因為言父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圍繞着一層灰黑色的煙霧。
顯然,這也是他到現在都無法醒來的原因。
而許瀾對這股氣息過于熟悉。
同時她也知道,是因為自己太久沒有來言家,所以給了岑若鑽空子的機會。
而如今,言父這情況嚴重到她已經沒有辦法去扭轉局面了。
除非……岑若死了,這些煙霧也就自然會消散。
連許瀾自己都不知道,在這一刻,她就已經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午夜的鐘聲敲響,十二點終于到了。
原本應該是團圓之夜,卻身處在醫院這種冷清地方。
言姝抿了抿唇,讓自己的表情勉強好看一些。
許瀾伸手,将言姝攬入了自己懷裏。
她低聲道:“新年快樂。”
“不許哭了啊,相信我,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許瀾送言姝回了家,坐在她的床邊,一直陪着她說着話。
直到言姝睡着了,她臉上的溫柔神色才漸漸淡了些。
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棘手。
又或者說,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別無選擇了。
她必須出面,賭上一賭,将這些全部結束。
自然也就說明,她必須——
殺死岑若。
許瀾回到了長山鬼屋。
因為新年的緣故,鬼屋這幾天也停業了,冷冷清清,就連宋墨也不在了。
許瀾打開了地窖的門,再一次走了進去。
但是這一次,她所用的不再是言姝的血,而是她自己的血。
看似和正常人無異的紅色,只是更深了些。
許瀾割破了自己的食指,在桌上寫下了一串串奇怪的字符。
這樣的陰術,就算鬼來使用,也會有損陰壽。
若不是萬不得已,許瀾也不會用這樣的方法。
而很快,那些字符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漂浮至空中,重新組成了不同的字。
那也正是岑若現在的藏身處,一所荒廢的郊區中學。
而那些字符波動,顯然證明岑若現在的情況并不太好,應該是剛剛受了傷之類的。
許瀾唇角微微上揚。
既然如此,也算是她找到了一個好時機。
于是許瀾也不做耽擱,便立刻趕往了那所中學。
這裏實在荒廢了太久,曾經的學校招牌現在也生了許多鏽,雜草叢生,看起來倒是有些恐怖片的氛圍。
許瀾想着,自己的密室或許也可以改進一下,就按照這中學的樣子來打造。
鐵門上的鎖斷裂,直接的掉在了地上。
許瀾面無表情的走進了這所學校。
陰風陣陣,讓人不寒而栗。
然而許瀾過于清楚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岑若,她也做足了準備。
順着法術指引,她走到了三樓的教室,也看見了岑若。
岑若坐在第一排桌前,擡起頭死死的望着她。
往日裏美豔的紅裙沾上了泥土甚至還有幾分破爛,臉上也有着幾道極深的刮痕,血跡已經幹涸,看起來卻格外恐怖。
“是你啊。”岑若勉強笑了一下,臉上顯然輕松了不少。
許瀾皺眉打量着她,心中卻已然有了判斷。
這些傷口痕跡一看,就是道士那些法術才能做到的看來是蔣紹先她一步和岑若正面交鋒了。
果然,在面前的地上,還有幾張破碎的驅鬼符。
而對于岑若而言,顯然還是蔣紹要更可怕一些,所以她看見許瀾的時候才會松了一口氣。
而岑若主動問道:“你來找我,是因為言姝家裏那些事吧。我可是信守了承諾,沒有對言姝動手呢。”
她說這話時一臉認真模樣,卻讓許瀾怒上心頭。
她不想和岑若多說,便直接動手。
岑若往後連退幾步,“等等,現在我們倆不應該內鬥。”
許瀾看着她,沒有說話。
而岑若便繼續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帝都來了一個天師,然後他還留在這裏的話,我們倆都遲早會死。”
許瀾笑了一下,“所以呢?如果現在我殺了你,只要我離開這座城市,他也未必能追尋到我的蹤跡。”
岑若聽到這話,也笑的妖嬈,“許瀾,你真的以為我活到現在,就真的一點本事也沒有?”
“倘若你有的話,早就殺了那蔣紹了,何必浪費時間在這裏和我交談。”
“因為我的本領,在人身上不起作用呀。”岑若說到這裏,笑容愈發燦爛,“但是對鬼就不一樣了,所以這些年,沒有任何鬼敢欺負我。”
“倘若鬼攻擊我,我是可以拖着她一塊兒去死,無論是多麽強大的鬼。我們魅鬼,管這叫死而同穴,是不是很浪漫?”
許瀾反問她,“那麽你也死了,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沒有意義啊,只是一個人魂飛魄散未免太孤單了。”岑若說着聳了聳肩膀,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她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也正是因為這項本領,所以她才能在那些惡鬼的虎視眈眈下存活至今,并且變得愈發強大。
只可惜再強的鬼,也還是敵不過那些天師道士,只能在黑暗裏生存。
而她命不太好,被那個正心門的天師給盯上了,想活下來便變得更難了。
但是如果能夠騙許瀾與自己同夥,那麽她便有了些信心。
她自然看得出來許瀾的強大。
但是偏偏,許瀾沒有殺過人,所以那些鬼力便只能儲存在她的身體裏,無法直接化為她用。
普通的鬼與惡鬼之間,實力還是過于懸殊。倘若許瀾殺一些人,哦不,只需要殺一個人,她就會成為惡鬼。
到時候那個正心門的道士找上門來,碰上許瀾,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于是岑若說:“不如我們合作吧,弄死那個道士,以後我們就都安全了。”
“而且我向你保證,只要那個道士死了,我就會離開這座城市。”
才怪呢。
只有那個道士死了,她就會找機會殺了許瀾,然後将她吞噬。
許瀾不是惡鬼,身體力的鬼力便無法發揮到極致,實在是浪費,丢盡了鬼的尊嚴
倒不如給她,到時候她就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惡鬼。
“聽起來不錯。”許瀾點了點頭,“那我知道了,我不會攻擊你的。”
岑若以為許瀾被自己說動了,臉上的笑容邊更真誠來幾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
她話還沒說完,門便被推開。
少年帶着鴨舌帽,站在門口笑嘻嘻的看着她們,然後伸出左手揮了揮,直接打起了招呼,“嗨,你們在聊什麽呢?”
岑若臉上神色瞬間雪白,立刻便意識到了什麽,因為來的人是許瀾,所以她便放松了警惕。
岑若咬牙切齒道:“許瀾,我真是低看你了。”
許瀾沒說話,卻只是往蔣紹身後退了幾步。
岑若想逃跑,卻這觸碰到身後玻璃的那一刻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她所觸碰到玻璃的那一整只手,都如同被火灼燒了一般。
顯然,這個地方已經被畫了陣。
地上淡藍色的陣法逐漸浮現,而許瀾正好站在那陣法的邊緣。
逃是逃不掉了。
而許瀾現在沒有攻擊她,她竟也無法拖許瀾下水。
岑若滿眼怒意的看着蔣紹,“你不是天師嗎?除妖抓鬼,你就眼睜睜看着你身旁還有一只惡鬼存活?”
蔣紹摘下了自己的鴨舌帽,漫不經心道:“糾正一下,她不是惡鬼。”
“殺過人的和沒殺過的人,我自然要先處理前者。”
蔣紹說完,便将自己的鴨舌帽丢進陣法裏。
而鴨舌帽便立刻變幻成了更為猛烈的火焰,向岑若的方向靠近。
岑若想要逃,卻又根本無處可逃。
她被這火光一點點的吞噬,伴随着痛苦的哀嚎,她的鬼氣與魂魄也一點一點的消散在了這人世間。
而那場大火,也滅了。
教室裏和之前并無差異,只是死了一只鬼而已,就連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也沒有受到半點損害。
這火本身,也只對鬼有效。
許瀾垂眸看着面前的地上,神色平靜。
蔣紹是她喊來的。
她在來之前,便已經聯系過了,并且簡單的講述了一下事情的緣由,以及她自己的身份。
無論鬼力強大,沒有殺過人的鬼終究無法将惡鬼直接殺死。
也就是說,她哪怕和岑若打的兩敗俱傷,也絕無将岑若完全消滅的可能。
所以她唯一的辦法,便是來尋求蔣紹的幫助。
果不其然,邪不壓正這四個字,不僅僅是一個成語。
岑若死了,她需要蔣紹幫忙做的事也就結束了。
接下來,該輪到她了。
畢竟,她也是鬼啊。
蔣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着些許複雜與猶豫。
許瀾也擡頭看他,淡聲道:“我是個商人,所以有些道理我是懂的。既然我來尋求你的幫助,有些準備我也是做好了的。”
現在,岑若已經魂飛魄散了,想必言父也該醒來了。
等明天言姝一覺睡醒,便該得知這個好消息了。
許瀾想到,她臉上一定會洋溢出笑容,又或者因為太過欣喜開心掉眼淚。
只可惜,她可能看不見言姝的笑容了。
不過也沒什麽,她在這人世間存在了太久了,也早就覺得一切都無趣了。
就算現在離開,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可惜了。
而她昨夜面對煙花許下的願望,神明既然不能保佑,那麽她就親自去為言姝實現。
其實啊,她還有一點舍不得。
只是一點點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神明沒有保護你,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