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已是一條舉世皆知的真理,李都勻因一夜未蓋被子,第二天一早起來便噴嚏不斷,直喊冷。
劉绮瑤聽了他的噴嚏聲,心中直悔恨,已忘了昨日的不愉快,怪自己昨晚千萬不該搶他被子,料不到他居然這麽懶,寧願挨凍也不去另拿一條被子。
“這春日裏可是多風寒的,三郎君可有着涼?”
春春這一問,又擊中了劉绮瑤心裏的要害,李都勻在一旁見她面生愧色,心下暗喜,覺得自己施展的大好時機來了,遂一邊噴嚏、一邊哼哼:“娘子,好冷,身上冷,心裏也是冷,我就快要死去了罷?”
劉绮瑤見他表情浮誇,心知他有愛演戲的毛病,并不理他,只吩咐春春:“你到廚房裏讓廚娘煮一碗滾滾的生姜紅糖水來。”
春春應了是,匆匆去了。
劉绮瑤為李都勻找了一件襖子,道:“讓我看看罷!”
李都勻站起來,哼哼唧唧幾聲,又坐下去,道:“娘子,這屋子怎地旋轉起來了?”
劉绮瑤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走到他身旁,替他穿上襖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好燙!”她驚叫,“你适才不是叫冷麽?”
“娘子,真的很冷!”李都勻道,又打了一個十分響亮的噴嚏,“一定是昨晚你不讓我——蓋被子着了涼的。”他特意将蓋被子三個字加重說。
“我哪有?”劉绮瑤裝失憶。
李都勻見她不承認,接着道:“不知怎地,娘子昨夜化身裹被精,将整條被子都霸占了去,害我直凍了一整夜。”
“應是着了風寒,我令小厮去請郎中罷。”劉绮瑤見他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病,反而打趣她,因而料想他病得不算厲害,“這裏有些粥,你先喝下,待會兒再喝生姜水驅驅寒。”
“不要請郎中,娘子,我不喜歡吃藥的。”李都勻打算趁勢與她和好,因此便不斷說一些病嬌的言語。
劉绮瑤把粥端過來,遞給他,他亦不接,只是把嘴巴張開。
“怎地,你還想要我喂你不成?”劉绮瑤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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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都勻并不答,咬着嘴唇,只是點點頭。
“你愛吃不吃。”劉绮瑤把粥往李都勻身旁的桌子一放,不想理他。
“娘子,我渾身酸軟,手上無力,碗已是擡不動了的。”李都勻決定讓自己病到這樣的程度。
劉绮瑤瞪了他一眼,不為所動。
“娘子,昨晚睡前我還是好好的啊,要不是——”李都勻尚未講完,劉绮瑤已将一勺白粥送到他的口邊。
李都勻很是喜歡她氣呼呼地喂自己吃粥的模樣。
一會兒之後,春春端着生姜紅糖水進屋,劉绮瑤眼疾手快,已将勺碗一齊放下。
李都勻見粥只剩下幾口,亦不打算再吃。
春春将生姜水放在桌上。
“這粥收走罷。”李都勻道。
她答了聲:“是。”收起粥碗,便又離去了。
待春春離開,李都勻又道:“喝了娘子的粥,我覺到暖了些。”
“那便好,等生姜水溫了,你便喝下,然後蓋厚被子捂一覺,出一身汗指不定就好了,要不好,我們再請郎中。”劉绮瑤道。
李都勻見劉绮瑤起身,問道:“娘子,你要上哪兒去?”
“出去走走,這屋裏好悶的。”劉绮瑤回答。
李都勻對着桌上的生姜水擡了擡下巴。
劉绮瑤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娘子,我要你待在我身邊。”李都勻繼續嬌弱,決心好好利用這一次的風寒。
“是啦是啦,聽祖宗的。”劉绮瑤已不願再與他糾纏,輕易地從了他,一來擔心他風寒加重;二來他之所以病了,确是因夜裏寒氣侵體。
李都勻笑了。
那略顯蒼白的笑顏令劉绮瑤一陣心悸,他的眼睛多麽好看,面龐亦是如此英俊,即便失去生氣,卻依舊迷人。
“你先躺下吧,待會兒生姜水溫了,我再給你端去。”劉绮瑤道。
李都勻依言,許是起身太猛,真覺得整間屋子在旋轉,身子晃了下險些跌倒。
劉绮瑤便只好扶着他,服侍他睡下,替他蓋好被子。
她從床邊起身時,李都勻拉住她,道:“別走!”
劉绮瑤見他病得可憐,便點點頭,道:“我去看看生姜水溫些沒。”
喝下生姜紅糖水之後,不一會兒李都勻便睡了過去,劉绮瑤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看着他的睡顏,那英俊的面龐、儒雅的氣質,要他是一個愛讀書的該多好!劉绮瑤一嘆,起身放下幔帳,端起小桌上的盤子,将它放到屋外的桌上。
天才晴了不到一日,及至午後,雨又無聲無息地下起來,一會兒,雨水從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天色一片昏暗。
劉绮瑤搬了一個凳子,坐在屋檐下,看着那只鹦鹉發了一會兒呆,又看了一會兒院中的雨,接着起身,坐在廊椅上打盹的春春被她的腳步聲驚醒,慌張問:“姑娘,有何吩咐?”
“無甚麽事,這兒風涼,你回屋睡吧。”劉绮瑤語氣很少如此溫柔,春春愣愣地望着她,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因不放心,劉绮瑤回到卧室,掀開幔帳,見李都勻依舊未醒,只見他額上、兩鬓的頭發都已被汗水浸濕,她找了一條帕子,幫他擦幹,再撫了撫他額頭,發覺已不似早晨那般滾燙,只是他的面目,看上去似乎陷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原來,李都勻此時正在做夢
那是一個灰蒙蒙的天氣,很分不清是早晨還是黃昏,只見天地間的一切都失去彩色,只剩下那灰與白。
李都勻行走在一條泥濘的道路上,仿似雨剛停下不久,他邁着艱難的腳步,忽然,他眼前出現兩條道路。
正在他艱難于如何選擇時,有一個人騎着馬打他身旁經過。
李都勻見到對方是何等光鮮,再看自己則又是百般狼狽。
忽然,那人對他笑了,這時他終于看清,騎馬的人是趙憶棕。
“趙兄,你哪裏去?”李都勻問道。
“李兄,你我眼前的路不都是去往臨安麽?”趙憶棕俯視着他。
“我們怎地到了這地方?”李都勻心中滿是困惑,若那道路通往臨安,他怎會不知?
“李兄,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趙憶棕并不睬他,策馬而去。
……
仿佛才隔了一瞬間,李都勻又見到了趙憶棕,分不清那地方是臨安還是泉州趙府之中,只見大家歡天喜地,場面無比風光,真乃一場熱鬧非凡的婚禮。
他見到新郎官正是趙憶棕。
趙憶棕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地複雜,眼睛如同能夠吞噬一切的隧洞。
李都勻看着趙憶棕牽着新娘子,他一時覺得新娘纖細的身影如此熟悉。
趙憶棕二人也不拜堂,場面看上去盡管熱鬧非凡,卻無聲無息,那一切令李都勻感到十分緊張。
此時天氣突地變了,仿佛烈日當頭,李都勻感到焦灼無比,只覺得身子如同燒起來,令他又熱又渴,他想找水,但目光又無法離開趙憶棕二人。
正在他感到熱不可耐之時,只見趙憶棕伸手揭開了新娘的蓋頭。
盡管看不清新娘的顏面,可李都勻知道那人是劉绮瑤。
李都勻張口大呼,但任憑他怎麽努力,趙憶棕二人都充耳不聞。
“娘子,娘子……”李都勻繼續大喊。
坐在床畔的劉绮瑤繼續輕輕地為他擦汗,忽然被他的大叫吓了一跳,心想他必是做了夢,于是回應道:“三郎,三郎,你醒醒罷!”
李都勻驚而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見到劉绮瑤就在他身邊,才漸漸地平複下來,确定方才是一場夢。
“三郎,你可是做了噩夢?”劉绮瑤的聲音仿佛藥劑,撫慰着李都勻心頭的驚慌。
他點點頭,道:“我想喝水。”
劉绮瑤将帕子遞給他,道:“你再擦一下汗,我這就給你倒水去。”
她倒了一碗水,遞予李都勻,問道:“可覺得好一些,我看燒似乎退了的。”
“再不覺得冷,頭不暈目也不眩了,想是那姜水喝下去驅了寒。”李都勻喝完水,将碗遞給劉绮瑤,想起方才的夢,依然心有餘悸。
雖只是夢一場,但那一幕幕又如此逼真,因而李都勻暗自慶幸着,幸而是一場夢!
他并沒繼續多想,病去一身輕,他起來沐浴一番,小雨已停。
二人用過晚膳,天色将近黃昏,李都勻打算外出走走透透氣,便帶了小樟準備出門。
“別走太遠,回太晚!”劉绮瑤囑咐一番。
“怎麽變得像我娘一樣!”李都勻又開始能說趣話了。
“我哪能有比自己高大的兒子!”劉绮瑤才不會讓他嘴上撿便宜。
李都勻笑,“娘子等我回來。”
“要不然我還能跑了不成?”劉绮瑤的話引得衆人忍不住偷笑。
“你只兩條腿,料你跑不遠的,況且你腿比我短,任憑你怎麽跑,我也能将你捉回來。”李都勻怎麽會肯在耍嘴皮上甘落下風。
“罷了,罷了,出門哪有你這樣磨蹭的?”劉绮瑤見大家笑他們,只怕影響不好,便轉換到別的事情,“若你到了街上,遇到那賣鹦鹉的,便幫我買一只回來與昨日那只做伴。”
“偏你愛養鹦鹉。”李都勻不置可否,離了家去。
劉绮瑤望着李都勻離去,轉身時見到家裏的小厮正在點燈,他見到劉绮瑤走來便退讓到一旁。
回到院裏,劉绮瑤讓春春取出昨日摘來的枇杷,兩人在廊檐下吃枇杷。
劉绮瑤望着籠中的鹦鹉,忽想起李都勻昨日所說的“鳥兒可不是一向愛停在樹上麽”,心中一陣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