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時已過酉時,劉夫人見女兒女婿過來辭別,乃道:“我前幾日與你嫂嫂去衣店找縫衣匠,亦按你二人婚前的體量每人做了兩套,明日便送過來,且天之将黒,不若明日等那衣裳一起罷。”

劉绮瑤知她母親同父親一樣是喜好奢華風的,那樣的款式只能家中穿穿,如今她便不是很樂意,正欲拒絕,李都勻卻先一步回答:“感謝丈母厚愛,小婿願聽安排。”

“娘啊,适才三郎說,今夜還要溫書的,那衣裳,明日再命人來取罷。”

他二人這下反過來,本想家住的,如今急欲回,本催着今日回的,當下卻想留。

原來,李都勻喜歡劉绮瑤精巧的院子,以及女兒家的閨房與他之前所見的房子十分不同,令他感覺新奇,自會親時住過一夜之後,今見有機會,不由得想再住上一住。

尤其是她庭院之中那一棵枇杷樹,是很優雅的。

劉绮瑤的院子是李都勻對他土豪丈人家宅唯一滿意的地方,裏面的裝飾有一種內斂沉穩,院中的花草布置錯落有致,恰到好處。

李都月在一旁助道:“姑娘,我已命廚娘為你準備了昨夜你夢中的芭蕉肉和茶花羹的,且膳時将到,怎可空腹回家?再說,我有一消息要三弟帶與我爹娘,還沒來得及說的。”

“那芭蕉肉上次我吃了,還念着何時能再吃一回,看來就是今日了。”李都勻笑着,現今他确知劉绮瑤會與他歸家,反更不急着回去了。

劉绮瑤見衆人成勢,只得點了頭,心想,那個夢只是小小的謊話,也是有報應的,而且來得這麽快。

最開心的人當屬春春,她一聽到他們留家的消息,便立即與夏夏她們約好今夜要卧談,秋秋和冬冬聽了沒有不開心的。

隔日巳時一過,便有女使報,說門外的小厮傳,那縫衣匠帶着兩個小厮,親自将做好的衣裳帶了來,已在門外候着。

劉夫人點頭,讓傳他們進來。

拿到衣裳,各人将自己的試了一番,因是夏衣,式樣倒也簡單,并不非常奢華,因劉家是那衣店的舊客,因而所做的衣裳尺寸自是無話可說。

午膳之後,李都月将自己有喜之事告訴她弟弟,讓他父母歸來之後轉告。

李都勻聽聞如此喜事,十分高興,當下點頭答應,直道:“父親母親一回來,我首先要說這事兒,他們肯定要高興壞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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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歇了一會子,未時過後,李劉二人準備回府。

劉绮瑤聽李都勻是騎了馬來,因而她亦執意要騎馬,說要與夫君保持步調一致。

劉夫人不準,執意要給她備轎,她們母女二人正僵持不下,恰逢劉绮峰下學回家,聽了她們争執的緣由,乃道:“大娘,先前父親送了我一匹小馬,是很乖的,可讓我姐姐騎去,好麽?”

“罷罷罷,你們一個個都不聽我的話,耳中只有你們父親的話是話。”劉夫人不想再計較,已是允了。

她命人給劉绮瑤拿來一頂敞邊罩紗的帽子,劉绮瑤卻道:“戴上那個,像個老妖婆,我不要的。”

劉绮瑤是那種美而不自覺的人,整個泉州城中見過她的人,無不驚于她貌美的,曾為她害過相思的人已難記數。

“你不怕閑話,我是怕的。你要麽把這帽兒戴上,要麽乘轎,沒得商量了!”劉夫人态度極少如此強硬,直把劉绮瑤唬住了。

她只好接了梅梅手中的帽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地讓春春為她戴了。

因那帽子的圍紗是霧白色的,加之紗極輕極柔,劉绮瑤一走動,那紗便水波一般晃動,加上她身量是纖細高挑的,和那白紗的流動很般配,那亭亭玉立的模樣,家中的衆人已先看呆。

“哪裏像妖婆,這帽兒和你的白衣裳十分搭的。”劉夫人道,心中暗自得意,自認為在這泉州城中,自己女兒的模樣從來都是一等一,不論穿什麽、戴什麽都自有格調。

李都勻看着罩上紗帽的劉绮瑤,那模樣讓他想起他們大婚那日,他揭開她蓋頭時的場景,只是那時劉绮瑤人間氣息濃,而今時眼前的她,仿若那遠離塵世的仙子,十分脫俗,那身潔白渾然一體,令人不禁更加好奇她面紗之下的真面,令他不由得想如同大婚之日那樣,為她再揭一次蓋頭。

一行人到了門外,劉夫人看着他們夫妻二人騎上馬兒,一大一小的兩匹馬,一前一後并立在劉家大門之外,劉夫人見李都勻的模樣亦風流倜傥、英俊潇灑,與自己的女兒真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因而越看越愛,不禁露出慈母之笑。

馬兒的後面跟了春春,以及兩個提着衣服包的小厮。

“丈母,姐姐請留步,我們回了。”李都勻道。

“路上當心,用走的罷,瑤兒不慣騎馬的。”劉夫人囑咐着。

李都勻回了“是”,接着拉了拉缰繩、夾了夾馬肚,離劉家而去。

這是一個陰天,街上有海風淡淡鹹鹹的氣息,這男女一共騎馬過街是十分惹眼的,不少行人駐足看着他們,有的目光在李都勻身上,有的目光在劉绮瑤身上,因後面跟着女使和小厮,李都勻控制着馬兒的腳步,劉绮瑤很少如此騎馬過街,雖隔着紗,卻能隐約看到街頭的大概,因新鮮有趣,她十分開心,已然忘了日前之事。

“三郎,不如讓春春他們自己回去,我倆到城外轉轉罷?”劉绮瑤道。

李都勻正有此意,奈何又想起丈母的囑托,乃回:“我看就要有雨的樣子,今日便算了,改日天氣晴朗,我們去晉江或洛江乘舟舡,那才好頑。”

春季在晉江和洛江上乘船游玩是泉州城風流才俊和富家書生的最愛,劉绮瑤以前每常聽他哥哥講,卻一次不曾體驗過,今兒聽李都勻如此承諾,簡直喜出望外,道:“擇日不如今日罷,如下了雨,水汽蒙蒙的,是別有一番景致的。”

“不行!”李都勻斷然拒絕。

馬兒嘚嘚嘚走了好一陣子,腿短的春春一路總是掉隊,苦追的模樣十分辛苦。

忽然,一個道童攔在李都勻的馬前,他不得不将馬拉住。

“大官人,我師父請你和你娘子二人過去。”那面目清秀的道童拱拱手,道。

“你師父是誰?以及,所謂何事?”李都勻雖然愛玩,因怕對方瞎猜亂道,因而很警惕,乃問他,“誰是我娘子?”

那道童指了指他身後的劉绮瑤,接道:“弟子只是遵從師命來恭請二位,至于所為何事,我乃不知。”

李都勻心中一驚,料想着對方是十分善于觀察的。

劉绮瑤隔着薄紗,看到了道童的身影,靜靜地聽着他們的對話。

“你師父在哪兒?”其實李都勻已看到街角處有一個棚子,棚子中坐着一個長須道人,他只不過是故意一問,“若不告知所為何事,恕難從命。”

他說着,作勢要拉起缰繩,那道童立刻慌忙道:“大官人等一等,我這就去問我師父,你們等一等!”一說完,他即刻轉身朝那棚子跑去。

少傾,他即又轉身跑着過來,道:“我師父說,要告知你二人的前程、福禍,有請。”

李都勻并不相信那一套,心想,他不過是見我們騎着馬兒,後面又有仆從,乃覺得我們是冤大頭,想要坑銀錢的假道人。因而拒絕道:“我等有要事在身,實乃不便,請讓路。”

“我師父說,你們不日即将北上臨安,他曾受恩于你,請你們務必過去一趟的,讓他為你二人蔔上一卦。”道童語氣已幾近哀求,此乃師命難違是也。

李都勻雖驚訝于那道人能未蔔先知,卻仍猶豫着要過去與否。

他身後的劉绮瑤因為好奇,已經下了馬兒,道:“三郎,過去看看罷。”她朝棚子中的道人看了看,十分好奇那道人如何受恩于李都勻,以及怎會知道她二人是夫婦、不日要北上。

李都勻見劉绮瑤已将将馬兒交給小厮,他亦只得下了馬,将缰繩交給另一個小厮,因拐過街角就到李府,他道:“你們牽着馬兒先回吧,那小馬兒牽回劉家交與我小舅子。”

其中一小厮答“是”,遂将手中衣裳交給春春,牽着小馬兒轉身離去。

“三娘子,我可要候着,”春春問道,她一手提着包袱,一邊舉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已将到家,你也先回罷。”劉绮瑤見她辛苦的模樣,欲令她先回家歇息,“等一等,将這帽兒一同帶回去。”說着将帽子摘下來遞給春春。

另一小厮與春春二人一同離去之後,李都勻和劉绮瑤方随着道童,朝那孤孤單單的棚子走去。

“李居士,別來無恙!”那長須道人見他二人走近,乃請他們坐在長凳上,适才那道童到他左側立定。

李都勻看着道人的顏面,已記不起他來,心中想着,他能喚出自己姓氏,果然是見過的。

“哈哈哈…李居士貴人多忘事,”長須道人見他疑惑的面容,爽朗一笑,問道,“六年前,臨安的玉皇山,可還記得麽?”

“啊——原來孫道長,失敬、失敬!”李都勻經他提醒,方想起他十六歲生辰的時候,那日,他父親一大早便帶着他去登那玉皇山,不料他們行至人跡罕至的地方時,忽下起了小雨,又行了好長一段路,遇到呼救的孫道長。

那一日,孫道長獨自回玉龍道院,途中因路滑不慎摔到山下,折了小腿,所幸被樹木挂住,因下雨,又是那僻靜的道旁,許久未有人經過,他動彈不得,淋了将近半個時辰的雨才得到下山的李家父子二人出手相救。

李都勻一步一個臺階,冒着春日裏的小雨,将與他一般沉重的孫道長背回道院。

時隔幾年,孫道長已有了仙風,與那時起了很大變化。

孫道長見他想起來,乃笑道:“因昨夜算到今日你們必經此路,我與我徒弟已在此恭候二人多時。”

劉绮瑤聽着他們盡說一些她不知道,只恨不得自己問那道長,他何以能夠未蔔先知,卻礙于他只面向李都勻,因而只好耐着好奇心,繼續聽他二人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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