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道長為何不在山中清修,怎到這千裏迢迢之外的泉州鬧市之中?”李都勻問道,又想起那時候孫道長并未蓄須。
“貧道近年來雲游四海,略盡綿力,為有緣人消災除厄,濟世度人。”孫道長捋了捋胡須,笑道。
“因而,我便是道長今日的有緣人麽?”李都勻想起方才那道童方才所言,對于道長所謂的恩情,他并未放在心上,又問道。
“李居士果是聰明人,”孫道長頓了頓,向李都勻身旁的劉绮瑤看了看,道,“确切說,還有她。上月我到建州,因頻頻夢見李居士以及這位娘子,因而專程南下,想親見你二人一面,以确無虞,同時為你們蔔上一卦,以便盡人事驅災避厄。”
“勞道長操心,我二人無災無病,無需蔔卦。”李都勻并不相信做夢、蔔卦那一套,平日只信事在人為,功到自然成。
“李居士,你與這位娘子同在我夢中求救、其狀苦楚,我料那是一個托夢,你且讓我為你二人算上一卦,亦無甚損失。”孫道長清修多年,已是半仙之人,早有了預知福禍的本領。
李都勻仍舊拒絕,一旁好奇心重的劉绮瑤,因聽到道長說他們在他夢中求救,她已不想再忍耐,直接問道:“孫道長,你我素未謀面,你又如何會夢見我?”
孫道長回道:“并非我夢到你二人,而是你二人到了我夢中。”
劉绮瑤跳過了他那玄而又玄、莊周夢蝶般的話題,接着問道:“那我與我夫君,有何要求于你的?”
“這正是貧道在此恭候二人的原因了。”孫道長答道。
“那好,既然三郎不欲蔔卦,我是一個願意防患未然的,你我既然亦有緣分,今日便勞煩道長幫我蔔出來,日後若是确真,我願為你在泉州城中建一座道觀,供你及衆道友修養,如何?”劉绮瑤道。
“娘子,你別胡鬧,這可是能說着頑的?”李都勻呵道。
“三郎,孫道長既然能未蔔先知,你我不妨算上一卦,若能消災解厄是再好不過的,若不然,就如同道長所言,亦無甚損失。”劉绮瑤并不理會李都勻,接着問,“要如何蔔卦呢?我聽聞別人算命,都是需要問生辰、抽簽,或看手相、面相,不知道孫道長用的哪一種方法?”
孫道長見劉绮瑤是個直爽之人,覺她率真可愛,乃哈哈笑道:“小娘子快言快語,心态可嘉!貧道并不需要生辰八字,亦不勞你們抽簽。”說完,只見他從自己的布袋中拿出一面平平無奇的銅鏡,經他用衣袖在鏡子兩面輕輕一擦,那鏡身竟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只需在我這離塵鏡上一照即可。”
說着,他将那銅鏡遞給劉绮瑤。
李都勻本非常抗拒,這時卻先将孫道長手中的銅鏡奪了過來,道:“我先照!”
Advertisement
劉绮瑤接了個空,嗔道:“一會這,一會那的。”
李都勻以為那離塵鏡十分明朗,他剛欲照,孫道長便告訴他,男的要照另一面。
李都勻依言,将鏡面反過來,只見兩面如一,并未察覺有何不同,并發覺這銅鏡尚不如家中尋常的銅鏡清晰,只見鏡面模糊一片,當面照過之後,遂将出塵鏡還與孫道長,道:“為甚麽一無所見?”
孫道長笑道:“你既未出塵,如何能見?”
“言意之下,莫非道長已經了悟迷津,得了真道?”李都勻見他的話又變得玄虛起來,乃不客氣反問。
孫道長笑而不答,只道:“讓貧道為李居士看看罷。”
只見他凝望着離塵鏡上李都勻适才所照的那一面,神色一如方才平和,一會兒之後才擡起頭,劉绮瑤的心撲通跳着,異常緊張,只李都勻依然不當一回事,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李居士,北方是你未來命中的兇位,你此番若北去,必歷經一次求不得、兩次囚。禁之苦,此乃劫數歷練。”孫道長望着李都勻,又道,“不過禍福相依,你有貴人相助,并無性命之攸,只是必将受苦的。”
李都勻依舊不以為意,只道:“孫道長既專程而來,想必是有法可解的,若真如此,請道長一并告知李某。”
“正是,正是。”孫道長又捋了捋胡須,“李居士只消待在南方,即可免去災厄。”
“若我執意北上呢?”
“貧道已将天機相告。”孫道長心中一嘆,塵世中人多執迷。
劉绮瑤見他二人不再言語,便蠢蠢欲試,道:“該我照了。”
孫道長将鏡面反過來,遞給她,道:“你照這一面。”
“男女有別麽?”劉绮瑤看着道長,露出純真的笑,“我聽聞我爹爹說,這天地萬物皆分陰陽,這離塵鏡也是此理麽?”
“正是。”孫道長點點頭。
劉绮瑤對鏡照了照,果真如同李都勻所說,鏡面乃模糊一團,那倒影甚至無法看清是不是自己的倒影。
她滿心疑惑地将離塵鏡遞回,道:“我亦甚麽都沒看到。”
“自然如此。”孫道長接過鏡子,複凝神看了看,擡頭道:“你二人命數相牽,北上小娘子雖無兇險,然卻每受牽連,遭受暗算。”
李都勻聽道長所言,十分不爽,乃道:“直接說,全是受我牽連麽?”
“并不盡然,”孫道長答,“你娘子面目華美,雖已與你成親,卻尚有別的桃花緣。”
李都勻聽了這話,嘴上不以為然,心卻一陣發酸,邊拿餘光瞄了瞄劉绮瑤,覺得她那等模樣,沒有桃花才奇怪。
劉绮瑤聞言,忙問:“道長,你告訴我要如何斷了別的爛桃花,我不要的。”因心過急,說完她見李都勻怔怔地望着她,臉登時漲得通紅。
“你二人若不北上,則可平安無虞,安居于此,李居士可名滿天下,小娘子将富甲一方,此即消解之法。”
“可孫道長,如今我已是富甲一方的。”
孫道長聽言,哈哈大笑:“小娘子來日財富不可限量,是大富大貴之命也!”
“若我們非北上不可,孫道長可還有其他方法為我們驅除苦厄的?”劉绮瑤雖然愛錢,卻鮮少與錢打過交道,乃對大富大貴不以為意,此時她一心想上臨安,卻又對道長所言不無擔心,“我與三郎尚年輕,怎可将自己束縛在區區泉州城中,這天下之大,山河之美,不游歷一番,豈不遺憾的?”
孫道長料不到劉绮瑤有如此胸襟,乃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接着又從自己的布袋中掏出一塊雕龍玉佩,遞予她,道:“今日,我将此玉贈與小娘子,他日你若在臨安城陷入絕境,可憑此玉求見天子,他自會幫你。”
“這——”劉绮瑤猶豫着接下,“多謝道長厚贈,只是,為何不是贈與我夫君,我乃尋常女流,天子怎可見我?”
“哈哈哈……小娘子所慮極是,因此你若求見,需讓天子先見到這玉佩,自然能成的。”孫道長說完,站起身,“徒兒,心事已了,我們走罷。”
“孫道長且慢,你既蔔出經受災厄的乃是我,為何不也贈我法寶?”李都勻也起身,他并非信了道長的預言,只是見道長将精美的玉佩贈予劉绮瑤,對于他有恩情的自己反而一無所贈,不禁有些惱恨。
“李居士,你的法寶乃是她!”孫道長指這劉绮瑤到,爾後便帶着他的徒兒翩然離去。
李都勻十分不甘,對着孫道長的背影喊道:“胡說,我是她的法寶還差不多。”
他的話引來道長的一陣笑。
“三郎,你憑他怎麽說,我們且照常行事,随機應變即可。”劉绮瑤對着李都勻的背影道。
“就你多事,說什麽‘過去看看罷’,可看出好的來了?”聽了她安慰的話,李都勻心中反更不爽快。
“你看這玉佩,适才忘了問道長這玉與天子有何淵源。”
“怎地,你還真想面聖麽?”
劉绮瑤見他不樂,便不再回答,轉而問:“阿舅和阿婆何時到家?”
“我亦不知,他們信中只說就快要出發。”李都勻見孫道長與他徒兒已走遠,方轉身朝他家方向走去。
劉绮瑤跟上他,想着不久即能上臨安,她心中乃美滋滋的,與李都勻一樣,并不将道長所言當一回事。
“三郎,昨日你答應要為我作畫,可還作數麽?”
“當然,我李都勻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很是爽快的,那麽我們現在便将時間定下罷。”
“家中已無畫絹的,明日我令小樟去買了一些來,再畫不遲。”李都勻心想起比書法那日,他謊稱他家人要他一心讀書,不能在畫畫上再浪費功夫,料想劉绮瑤已信以為真。
這時他乃思索着北上臨安學畫,到時該如何自圓其說?
他二人并排行走,方才天似将有雨,現今濃雲散去,天空又十分亮堂起來,加上那徐徐的輕風吹着,他們雖不欲回家,卻已行至家門前。
“三郎一直都是用絹作畫的麽?”劉绮瑤明知故問,她昨日看那些話的時候已知曉,書房中的那些畫都是絹質的。
“絹作畫有何不妥麽?”李都勻不答反問。
“亦不是,只是我見李伯時作畫乃多用紙,亦有不少畫師如是,澄心堂紙所作的畫不論是質感,亦或是觀感都是甚好的,你可曾見過《五馬圖》?前些年在官家的暴書會中,我曾有幸得見,那是紙畫中的珍品。”劉绮瑤道。
“我未曾得見,然亦曾見過不少人用紙作畫,只是我學習之始便用絹,不太慣用紙作畫。”
“三郎可想一試?”
“有何不可?只是家中亦無好紙。”
“我知西街上售賣澄心堂紙的店家。”
“天色尚早,不如我們自己買去罷。”
李都勻的提議正中了劉绮瑤的意,他二人從家門折返,沿着方才的路,興匆匆的去了。到了西街,買了紙張,又一同在街頭游歷,兩人說說笑笑,到處走看,仿似昨日的不快不曾發生。
累了倦了,他們便到食肆之中吃飯,待回到家中,天早已濃黑。
是夜,二人躺下,劉绮瑤怕李都勻忘了,乃又提醒他明日午後即為她畫像。李都勻依了。爾後他們又談了一些關于臨安的話題,約一刻鐘方停。
劉绮瑤翻來滾去,擾了李都勻,他便一把将她捉到懷中箍住。
才一會子,劉绮瑤的呼吸已均勻起來,只剩下一心澎湃的李都勻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