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劉绮瑤回到客艙的時候,李都勻依舊未醒。
她坐到他身邊,看着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子呆,以前她沒太注意過,今忽覺得他的肩膀如此寬厚,仿佛能夠抵擋一切。
他能幫自己阻擋趙憶棕的威脅麽?思及此,劉绮瑤一驚。
本來她覺得自己的愛慕者,整個泉州城遍地都是,因而此前得知趙憶棕的愛慕她亦覺得沒有必要知與他。
可若趙憶棕把他對自己的愛慕告知李都勻的話,事情像是變質了一般,仿佛自己與他有過什麽。劉绮瑤感到有些心虛,不敢再往下想,偏偏趙憶棕凜冽的眼神一直盤旋在她腦海裏,仿佛一直在盯着她。
劉绮瑤咬了咬下唇,想,我最恨威脅的!
她本沒有多在意趙憶棕在甲板上時那暗黑的神色,只是看到李都勻之時,她忽地心軟了。想到二人不久前才明了心意,端午前一日借着畫像、香囊才進了一步,若此時,趙憶棕真的搗亂,哪怕自己對他無意,亦覺得那是一個漩渦。
因想得太入神,李都勻醒過來她亦未發覺。
“娘子,你在想何事?”李都勻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喉嚨中幹幹地發出“嗯”的一聲,“幾時了?”
“喔——”劉绮瑤避開李都勻的眼睛,答道,“想是已到申時了。”
“像睡了很久似的,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渾身疲累。”李都勻見到劉绮瑤就挨在他身旁,忽覺得安心了許多。
“白日做夢,常常是混亂的。”劉绮瑤站起來,“我去幫你倒碗水?”
李都勻點點頭,下了床,聽到外面的波濤聲才确認自己已真的從夢中醒來。
喝下清涼的水,他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才察覺劉绮瑤似有心事,只見她眼睛不若平時那般明亮、面色亦有些暗淡。
“娘子,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我不困的,只是有點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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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到外面去透透氣。”
“外面海風黏黏的,我們還是待在艙內罷。”
李都勻只覺得她不太對勁,然又不明所以,因想逗她開心,便道:“啊——娘子,我想起來方才我夢到什麽了。”
“是什麽?”劉绮瑤淡淡的,不似往常那般配合他。
“在适才的夢中,我因見你悶悶不樂,便問發生了何事?你說,與三郎同上臨安,今兒登上船時本是期待不已的,怎料才離開家鄉不久,你便發覺自己是遠不了泉州、離不了爹娘的!因而一邊說自己不能忍受思鄉之苦,一邊拼命催我去找綱首命令船員調頭好回家。我回你,既然上了臨安的船,不到臨安,這蒼茫大海,根本沒個落腳處,亦無回頭之路!娘子你便又哭又鬧,說我心裏沒有你,亦不管你心裏的苦——”李都勻表情浮誇,加之模仿了劉绮瑤說話的語氣,似将他的夢表演了一番。
劉绮見他胡說八道,拿自己胡亂開涮就罷了,竟還提起日前她休夫的糗事來,便趁他講得天花亂墜、不留心的時候伸手掐住他的胳膊,笑道:“我不信這是你的夢?在你眼中,我便是那樣愛鬧的、難纏的?”說着,又揪了一下。
“哎喲喲,娘子、娘子,痛!痛!痛!”
劉绮瑤聽到他慘叫才放了手,轉身背對着他,嗔道:“誰讓你滿嘴胡言?”
“娘子,我再不敢了!”李都勻伸出他長長的雙手,趁劉绮瑤不注意,忽地從她背後抱住她,然後弓着背,下巴搭到她的肩頭上。
劉绮瑤越動、越掙紮,李都勻便摟抱的越緊、越密。
除了夜晚,床上,他們從未如此親昵過。
我們如此親密無間,即便是被趙憶棕威脅,他也無可趁之機罷。劉绮瑤呆呆地想着,停止掙紮,覺得自己快要被李都勻适才貼着她耳朵的聲音融化。
“好啦,我的思鄉病已經被你治好了,我再不會到你夢中吵着回家。”劉绮瑤說着,掙脫了李都勻的懷抱。
“當真麽?”李都勻每次這樣無辜地看着劉绮瑤的時候,她總是無法招架。
“是,沒假的!”
李都勻見她神色明朗了許多,才放下心來。
接着,他們相安無事地度過了頭幾日,因趙憶棕不想那麽快毀掉這次旅程,因而克制着自己的邪惡,對李都勻他們露出友好的那一面,每一次相見總既謙和、又有禮,甚至令劉绮瑤覺到此前他所說的那些話是她的錯覺。
然,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到明州那一天清晨,他們醒來之時發現船已靠在明州港,綱首說與他們,要在明州補給船上用度,因而要逗留一晚,後用小船載着他們上岸,臨別時知會明日午時發船,囑咐他們早些到碼頭。
李都勻應了他。雖出發前未曾聽說沿途會停靠,然亦未多作猜想。
事實上,到明州補給用度乃是趙憶棕買通了綱首所特意安排的。
爾後,趙憶棕說,他父親此前曾在明州任職,留有家宅,便邀請一行人住到他家舊宅。他也不顧李都勻他們尚未答應,便令小厮先到宅邸中通報,說要帶客人來家。夏寶得了令,乃先去了。
李都勻本不願住到他家,然作為東道主的趙憶棕十分熱情,道:“李兄何以如此見外?你我一行,明日也一道,再尋客棧豈不麻煩?”
劉绮瑤想着那船是他爹爹租的,趙憶棕同行亦未收他分毫,因而想,到他家住一晚亦未為不可,遂不以為意沒有開口。
後李都勻覺得趙憶棕所言甚是,且覺得到臨安之後總要再打交道,因而忍下心中芥蒂,乃随着趙憶棕,離開碼頭。
約兩三刻鐘的功夫,他們一行人在趙憶棕的帶領下到了明州趙府。
那宅院由管家一家在打理,一切都是現成的,因而他們一到,住宿即刻安排下去。
尚未到午時,熱騰騰的膳食便準備好了。因連日來那船上的膳食比較粗簡,且加上在船上行動不便,因而近日來大家都不曾好好用餐,今日面對豐盛的午餐,大家都盡情地吃了一頓。
飯後,趙憶棕帶着大家在院子裏閑逛,只見庭院中草木蔥茏、水聲潺潺,那鳥叫聲悅耳動聽,環境好不惬意。
劉绮瑤聽說偌大的庭院之中,平日裏只住着管家一家六口,她曾聽她父親講過,做她嫁妝的那十間鋪面,租賃出去每年可盈收不少銀錢,因而道:“趙二哥,你們這家宅如此闊大,雇人照料費錢且不說,那些空置的院落實在可惜,且久無人居的房間亦容易蒙塵,加速老化,怎地你們家不将這宅子,或售或租?”
“劉妹妹有所不知,家父亦曾有如此打算,怎料受那親鄰法所限,且我家族親甚多,售賣手續無比繁瑣,此前亦曾托牙人試圖将其租賃,然這樣的大宅,有能力租下之人自然是想買的,因我父親煩于找親鄰畫押,這宅院便如此閑置了多年。”趙憶棕說着,他們來到一個小池塘旁邊,便帶着李劉二人到亭子裏休息。
李都勻對營生這些不感興趣,倒是這宅子的布局以及花園裏的假山引起了他的注意。
趙憶棕見亭子裏只剩下他們三人,自己此前的安排終于迎來了這一刻。
他真的很好奇,此時悠閑的二人聽到自己心中的重磅之話将會是何反應。
就像賞味着捕捉住的獵物般,趙憶棕對着二人向外張望的背影露出了無情的目光、殘酷的笑容。
趙憶棕幹咳了幾聲,見李都勻和劉绮瑤同時轉回身,他道:“我有話要對二位講!”
李都勻和劉绮瑤各自一驚,先接話的是劉绮瑤:“趙二哥,如果你指的是前幾日在甲板上的事情,我想你還是別說為好。”
她看着趙憶棕望向李都勻的黑暗眼神,基本能夠确定他要将事情和盤托出的心意已決。
李都勻聽了劉绮瑤的話,才知道他二人在船上曾私下見過,因而有些惱:“娘子,是何事你不妨讓趙兄說出來。”
“三郎,回頭我再告訴你。”劉绮瑤小聲說道。
趙憶棕見他二人舉止親昵,冷冷一笑,道:“我看李兄急切想知道,那麽便由我親口告訴他吧,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劉姑娘!”
“趙二哥,你這又是何苦?”劉绮瑤着急地看向李都勻,只見他淡淡一笑,接道:“這事此前已在梅花溪茶坊說過,趙兄不必一而再地告知李某。瑤兒傾慕者衆,然她已與我結為夫婦,我二人同心,必當攜手白頭,其他任何人再無機會!趙兄早死了這條心為好,免得自尋煩惱。”
劉绮瑤聽到李都勻這番言語,雖喜但更驚,一時間啞口無言,梅花溪茶坊到底是何時的事情?
“我自然知道劉妹妹已與你結為夫妻,只不過,今日當着劉妹妹的面,我只想問李兄,去年你李家向我趙家提親,我妹妹與劉妹妹,你究竟中意誰?”趙憶棕不給李都勻思考的機會,繼續問道:“是不是因為我妹妹許了人家,你才迫不得已迎娶劉妹妹?今日我趙某之所以将事情說出來便是希望,若李兄心裏沒有劉妹妹,那麽請你放開她,別阻礙她得到幸福!”
李都勻沒想到趙憶棕竟如此不留情面,當着劉绮瑤的面将這些事情和盤托出,不由得怒上心頭,氣得滿臉通紅,他既不回答,也沒解釋,只覺得這種時候,任何話語都是多餘,因而一邊道:“我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一邊揮起拳頭,毫不留情向趙憶棕的臉頰打去。
聽到趙憶棕那番話之後,已驚呆的劉绮瑤想不到李都勻會惱羞成怒,并動手打人,想來提親之事所言不虛,且趙家只有趙姐姐一個女兒,所以被問的自然是她!
她尚未回過神,趙憶棕已經還了手,吼道:“你若是個君子的話,便當着我的面,将你對劉妹妹的心意說出來!”
“你管的未免太寬!”李都勻的聲音更大一些。
二人你來我往,狠狠地往對方的要害出擊。
趙憶棕身材更結實一些,而李都勻更高,加上他曾經與他哥哥一同習過武,因此動作更加矯捷。
臉上挨了幾拳之後,許是傷到牙齒,趙憶棕的嘴角流出血。
接着他快速一沖,将李都勻狠狠抱住,然後用盡全力猛地往後一甩,李都勻摔倒在圍欄上,接着趙憶棕又将他往左邊一甩,兩個人便同時倒了下去。
……
劉绮瑤看着糾纏撕打的兩個人,早已顧不得李都勻與她趙姐姐的過往歷史,高聲叫喊:“來人,快來人、快來人!……”因他們打得激烈,自己亦不敢貿然上去去勸架。
早在他們來這裏之前,趙憶棕已經令夏寶支開包括春春在內的所有人,命他沒有傳話一切人等不得進來打擾,因此劉绮瑤的大聲呼喊并沒任何回應。
他們二人在地上翻滾了一陣,後李都勻抓住機會,狠狠地往趙憶棕的厲害催了一腳,趁他吃痛的時候,将他從自己的身上徹底踢開,然後爬起,撲過去,膝蓋壓在他的胸膛,揚起拳頭正欲再打下去。
劉绮瑤哭着喊道:“三郎,夠了!”
“你這擺鴻門的宴小人!”李都勻的拳頭定在空中,他整個人僵了一下,然後站了起來。
“你不敢回答我的問題!”趙憶棕躺在地上,這句話他是看着劉绮瑤說的,說完之後閉上了雙眼,在地上喘着粗氣。
“我不屑回答你的問題,也沒有義務告知你!”李都勻亦喘着,說完他抓住劉绮瑤的手,“我們走!”
離開亭子時,劉绮瑤轉身看了看仍躺在地上的趙憶棕,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心髒緊緊地痛了一下,亦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趙憶棕對自己的癡心!
她任憑李都勻拉着她,心裏一片木然,原來,關于李都勻和趙姐姐之間的事情,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這事實壓着、堵着她的心,令她快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