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劉绮瑤聽到那聲音距離自己很近,不由得回過頭,只見到一個衣着華貴的男子正溫柔地對自己笑,那笑實在過于溫柔,令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绮瑤姑娘,好巧又遇見你!”男子依舊笑。
不論是初相見還是再見,劉绮瑤都不喜歡這個男子的笑容,倒不是說他面目及笑容可憎,相反,從相貌看他乃上上之人,只是,莫名地,劉绮瑤覺得他溫柔的笑中帶着一種壓迫感,不知那溫柔的笑容背後隐藏着什麽。
因而她裝作忘記那日池邊亭中之事,回道:“抱歉,我不曾見過你!”然後退了幾步,轉身朝樓上快速登去。
春春看了男子一眼,急忙跟上劉绮瑤。
劉绮瑤不敢回頭,她怕只要一回頭自己的謊言就會被對方看穿,因而一口氣爬到第七極。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一會兒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回頭,确認趙忱并未跟上來,她懸着的心才落下。
“姑娘、姑娘,你為何要逃跑?”隔了一會兒,春春才追上來。
劉绮瑤并未回答春春,她仰頭看向塔角的銅鈴,那叮叮當當的聲音清脆極了,漸漸地令她平靜下來,爾後她遠眺江面,一如她所料,塔上的視野又壯觀又遼闊,站在高處更覺天地廣大。
“不知三郎此時醒來沒?要是此時他在該多好!”她想着。
因想起李都勻,她頓時失去了觀景的興致,她一邊将被風吹散的頭發挽到肩後,一邊轉身,一擡頭又見到趙忱笑着向她走來。
此時,她既不能向前,亦無路可退。
“绮瑤姑娘,若你忘了我,我只好再向你自我介紹一番!”趙忱的語氣如同他的笑顏一般溫柔,他才不在乎她将梳篦歸還,亦不在乎她已是人婦,誰讓她令自己一見傾心,活了二十好幾,她是第一個給他心動感覺的女子,他不會輕易退縮的。
“趙大哥不必了,我已想起來。”
“那便好。适才在樓下你所說的開元寺二塔,似是佛塔奇葩,你可否為我講講?”
“請趙大哥見諒,我夫君在塔下等我,今日委實不便。那開元寺在泉州,若你有興趣,他日有機會可親去一看。”
然趙忱并沒有給她讓道的意思,只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她逃避的模樣在他看來亦是那般楚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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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瑤姑娘,相遇既是有緣,何以你要如此避我?”
劉绮瑤實想駁回,話到了口中卻變成:“趙大哥多慮了。”只因這男子雖給她輕浮之感然他的舉止卻未越禮。
“既如此,绮瑤姑娘請!”趙忱說着,側身讓道。
“趙大哥,告辭!”
“後會有期!”
劉绮瑤已無法再直視對方的笑顏,且那“後會有期”四個字就如同可怕的咒語,令她一陣怵然,于是她與他擦身而過,幾近落荒而逃。
“姑娘、姑娘!慢點兒,梯子陡的。”春春在後面擔心地喊着。
趙忱望着離去的二人,收了笑容,面對着錢塘江獨想:“真是一個令人過目難忘的姑娘,要得到她應要下點功夫!”
出了六和塔,劉绮瑤驚魂甫定,暗想着難道許了那平安願望之後,麻煩便轉到自己身上來了麽?她猶恐趙忱跟上,因而轉身朝塔內望去,卻只見春春小跑出來。
“回去什麽都不許說,知道麽?”劉绮瑤對春春道。
“姑娘,為何不說?你遇到了如此輕薄之人,應當告訴三郎君才是。”春春喘息着,先是禮物,現今又借故親近,她已看出趙忱的不軌之心。
“今早你也聽到了,一個趙二哥已夠嗆,如今若是再把他扯進來,那三郎豈不是将鬧翻天,我自有分寸,你聽我的就好。”劉绮瑤又何嘗不知,只是她想着這臨安城如此之大,總不至于每常與他相遇,因而決計多一事不若少一事。
“姑娘,你行得正,就不必擔心誤會,而且你遇到了這樣的麻煩人物,應該求助三郎才是,不然他日——”
“妹妹!”趙溪恬的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了她二人的話。
後回到家中時,進屋之前,劉绮瑤又對着春春比了掐住雙唇的動作,示意她一定要對六和塔之事守口如瓶。
春春雖不贊同,然又替她擔心,只得無奈地點頭。
李都勻今日睡醒過後,見到桌上那紙上劉绮瑤留下的字,知道她回來過,後夏夏又知會他劉绮瑤的去向,方開始左顧右盼,望着她早些回來。
焦急地等至夕陽西下,他才聽到屋外傳來劉绮瑤的聲音。
李都勻心中着急,然見春春跟着,他亦拉不下臉起身道歉,只盼着劉绮瑤會先與他開口。
一進到屋裏,劉绮瑤見李都勻在看書,裝作對她視若無睹,誰錯誰道歉一向是她秉持的原則,她才不會因為心裏原諒了他就要讓他、遷就他。
春春見他二人誰也不理誰,同處一屋而分坐兩頭,便道:“三郎君,今天三娘子在靈隐寺為你——”
“春春,誰叫你多嘴?你們統統出去罷,這裏不用——”
“娘子,你在靈隐寺為我做了甚麽?”李都勻順着春春的話,開了口打斷了她的話。
劉绮瑤見他不道歉,只把身子轉到另一邊。
李都勻見屋中只剩下他二人,便道:“娘子,早晨是我迷了心和眼,誤會了你,是我不識好人心,怪只怪我一知半解,你大可以責我罵我打我,只是別生悶氣,憋壞了自己,那是不值得的。”他在劉绮瑤背後好說歹說,她才回過身。
“你說的是真的麽?”
李都勻一愣,回道:“真!”
劉绮瑤便揚起手向李都勻的臉頰刷過去,卻在落下的時候收住了力道,只輕輕地拍了一下,道:“改天,你再為我畫一幅畫像罷。”
“娘子,我以後每年都會為你畫像,直到你我——”
“三郎!”劉绮瑤打斷他,“你有這份心就可以了,不必承諾!”
李都勻這時才發覺她似有別的事,因而不無擔心道:“娘子,你對我沒有信心麽?”
她站起來,搖搖頭答道:“不是的。因近日來我每每回想起孫道長此前對我二人說過的話,三郎,我們離開泉州僅只一月竟應驗了諸多事情,所以暗自擔心罷了,而且——”想起趙忱,她依舊猶豫着到底要不要說出來,為難得無法直視李都勻,不得不轉身背對了他。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乃人生常态,娘子你亦不必憂心過甚,且人各有天命,是福不是禍,是禍難躲過,我們且行且看便好。”李都勻在她背後道,“你若還有別的煩惱,不妨說出來,有什麽我都會站在你面前替你擋着。”
“若說煩惱,亦算不上,”在從六和塔回家的路上,劉绮瑤一直思索春春所言,竟覺得她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依以往的經歷看來,那種事情開誠布公說出來,也許比獨自藏着好,因而她改變了初衷,“你答應聽了不生氣,我才肯講。”
李都勻想起她早晨同趙憶棕一同出去,以為是關于他之事,因而答應了。
“說起來有兩件事情,便是那孫道長所言的‘別的桃花’。”
“娘子,你——”
“三郎,你先聽我說,”劉绮瑤既決定将一切道出,便不由得伸手輕輕捂住李都勻的嘴巴,“一件是關于趙二哥的事情,原本在明州一別,那時我已下定了決心不再與他相見,然我生辰前一日你遇到了那樣的事情,我因想到日前你二人結下梁子,竟然先疑了他,于是便求助趙姐姐去尋他。
“趙二哥是聰明人,知道我們為尋你找上他即刻便知我對他起了疑心,他雖然生氣,然卻想了許多尋你的辦法,亦不是我非要替他說好話,他确實個有擔當的,因你平安回來,才有了今早的書信之事。你說這該是不該?”
李都勻只聽小樟說趙憶棕幫忙找他,不料竟還有這樣的緣故,他聽了,不由得點點頭。
劉绮瑤繼續道:“于他我确是全然無心,與他交集亦實屬無可奈何。三郎,過幾日我還要與他再見一面的,現今我便先說與你。”
“那又是所為何事?”
“今日早晨你不是與小樟在我們背後見了的?”
李都勻料不到小樟居然自作主張,把他跟蹤她的事情說了出去,于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劉绮瑤繼續道:“早晨我将你回來之事知與趙二哥之後,我二人又去了趙姐姐那兒,原本你回來之事我只想寫信知會他二人,卻被你打亂了。”
“你們見了趙姑娘,那後來又如何?”
“趙二哥這月二十日要打道回泉州去,他央我那日與他辭行,于情于理,我無法拒絕他,且那時在趙姐姐面前,更是不能的了,我已答應他的。”
“娘子,到時我與你一起去為他辭行罷,雖他并未找到我,但在你無助之時他伸出援助之手,為此我該親自向他道謝的。”
劉绮瑤錯愕地望向李都勻,沒想到坦誠竟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你适才不是說有兩件事情麽?”李都勻亦望着劉绮瑤,心想既然她說是桃花,那必定是又遇到了另一個人物了,“你說罷。”
“第二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劉绮瑤頓了一下,嘆了一口氣,“也許只要今後我少出門便好了。”
“說重點的。”
“前幾日趙姐姐來接我去頑,”劉绮瑤本是爽快之人,從沒料到這種事情竟如此難以切齒,“那天我們在他夫家的荷池旁遇到了一個男子,後在我回來之前他居然派人送我梳篦,我當時已央趙姐姐幫我退了回去,且今早趙姐姐告訴我她已替我退了回去,并傳話與那日我已是人婦。
“聽到這樣的消息,我本已放下心,以為事情已就此了結,只沒想到,今日我與嫂嫂在靈隐寺拜了菩薩之後去游六和塔,在那塔上竟巧遇了他。”
“他可有對你作出非禮之舉?”李都勻聽了,心裏十分不爽,然他答應過不生氣,少不得極力地壓制自己的情緒。
“那倒沒有,只是我看他仿佛沒有死心,言語有一些輕浮罷了。”劉绮瑤見李都勻臉色變了,“三郎,往後我只待在家中,再不亂跑的,那樣便不會再見到他。”
李都勻聽了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那孫道長确是能未蔔先知的。”
“三郎!”
“娘子,只要你我心意堅定,別的旁的一切都沒有機會。”李都勻順勢将無助的劉绮瑤攬入胸懷,“你無需躲起來,誰要喜歡你那是他的自由,只不過,你只準喜歡我!”
“三郎你也只準喜歡我一個!”劉绮瑤的頭依靠在李都勻的肩頭,淡淡地回道。
“當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