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在襄陽的趙停泊收到了趙憶桐的來信後,心裏喜憂交夾,喜不日即可與日思夜想的人相見,憂她一個弱女子要跋山涉水,又怕她遇到個什麽不測,因而日盼着夜盼着,然襄陽又有軍務纏着他,根本抽不開身。

因而他只暗中算着日子,越是如此,只覺每日過的越發慢。

及至過了七月中旬,一天,正在與人商讨事情的趙停泊忽聽近身侍衛來報說有人帶來了趙憶桐的消息,他聽了大喜,以為是趙憶桐她們已到了襄陽,便即刻終斷了那一場會談。

及至出了屋他方清醒過來,按照趙憶桐來信中所提的路線,趙停泊算過便是她們沿途順利,亦差不多要到月底方能抵達襄陽。因想着會不會是來人帶來的是壞消息,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此前,李都勻在那一片山林中遇到歸呈和,因他急着趕路,起先只是在口頭上與他握手言和,心想到了襄陽之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乃沒打算與他深交,卻未料到在那一路上,他們兩人聊得還頗為投機。

一同上路後的第一晚,他們在客店中酒過三巡,歸呈和的話漸漸地多起來。

“李兄弟,若你心中還在怨我之前對你背後出手,亦不必憋在心中,我看你老是心有所想的模樣,若你不喜歡見我,便直說無妨,明日你我各走各的,亦不必因那山林裏的事情,委屈自己同我一路!”

“歸大哥,我今日在那林中所言的不打不相識乃是真心話,何以你要如此疑我?”

“我看你對我待答不理的模樣,且因你那一聲大哥,我已把你當作了自己的兄弟,對你知無不言,然我才看出你并沒有真心将我當作大哥!”

李都勻直在心裏大呼無奈,哪有這樣叫了一聲大哥變成了大哥的?!然想到他确是一個思維怪異的人,少不得問道:“我要如何,你才覺得我将你當作大哥?”

“看你是一個讀書人的模樣,這等簡單的事情還需要我說麽?”

“小弟不才,請大哥賜教!”

“既是兄弟,必是生死與共,福禍同當,坦誠以待。我自見了李兄弟之後,以為你是個值得交往的,因而對你坦誠十分,你卻連到襄陽所為何事亦不肯如實相告,這樣你我還如何做兄弟?我只見你悶悶的,亦無法分擔你的憂愁,如此,我亦無法做你的大哥,明日你我還是分道揚镳,各走各路罷!”

“歸大哥,我已如實相告了的,我到襄陽确是要找人,只是不便與你細說,讓你見外了,該死!”

“你要找何人?我既已是你的大哥,兄弟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豈會不幫的?”

李都勻見他是個忠肝義膽之人,于是便解釋道:“歸大哥你莫見怪,因這是三言兩語難以說清的家事,此前我才不得已長話短說。既然大哥想知道,那便別笑做弟弟的沒什麽出息,我千裏迢迢從臨安而來,是因為我娘子與她的姐妹一同私走,她為了送她的金蘭姐姐到襄陽,生怕我不同意竟不辭而別,我得到消息後因放心不下,便馬不停蹄的追了過來,然亦不知在哪裏走岔了,明明是按她們行走的路線追,卻沒能找到,不得已只好趕往襄陽,好與她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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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認識李兄弟的娘子!”歸呈和忽然大聲道。

李都勻說得口幹,舉杯喝酒聽到他那麽說,口中的酒全部噴了出來。

“李兄弟你莫緊張,”歸呈和大笑道,“聽你所言,只覺弟妹的性格很合我的心,這般仗義且有魄力的女子,我想認識認識,你別誤會。”

“我有什麽好誤會?”李都勻口中雖這般說,然聽他解釋一番心裏卻莫名地酸起來,只怕他見了劉绮瑤,會看到她更多的好來。

“既無誤會,你怎不爽快地答應我?”

“你——”

“李兄弟,你還是信不過做大哥的罷?”

“我只是覺得面上挂不住!”李都勻已快要被氣瘋。

“這又是為何?”

“此前被你關在馬廄裏,回到家中被我娘子嫌棄。現今你卻要見她,大哥你還是高擡貴手,饒過我罷。”

歸呈和聽了只哈哈大笑,道:“那件事是大哥做得不對,到時候我親自與弟妹賠不是!”

“說來說去還是要見!”李都勻腹诽着。

“我們繼續喝酒!”歸呈和擡起碗道。

“喝!”

他二人後來還談了許多別的事情。原來歸呈和與他大哥乃是孤兒,他是由他大哥一手拉扯大的,因而此前雖然不太贊同他大哥私造兵器,然他實在不願忤逆他,因而這些年裏做了不少虧心事情。

歸呈祥落網之後,歸呈和雖一面擔心,一面想救他,同時卻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氣,且後來他大哥勸他離了這一行,因此他才決計從軍,以施展自己的抱負。

他将這些毫無保留地說與了李都勻。

爾後李都勻不知是因為喝多了酒,還是漸漸地卸下了防備,亦将自己對前程的苦悶說出來,說自己雖有志于字畫,然今時卻尚無所收成,亦不知道堅持下去前路如何。

……

歸呈和比李都勻大不了大少,二人都正是躊躇滿志的年輕人,他們今後的人生雖不見得會有交集,然而二人那對今後人生的憧憬和信心不足确實共通的,且他們都是忠于自我之人,明白自己所欲、所不欲。

他們不知不覺喝到三更方回屋歇息。

隔日又繼續一起策馬奔向襄陽。

在那一起同行的五六日時間裏,他們越來越發現彼此是可交之人。

李都勻是那種慢熱的性格,及至信任一個人之後,他赤誠的、友好的、重情重義的一面便敞露出來,于是與歸呈和變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到了襄陽,他們沒費多少工夫便打聽到了趙停泊。爾後他們到客店裏歇了一夜,隔日才去請見。

趙停泊出來見到了李都勻和歸呈和之後,因不認識他們,故而未先開口。

“這便是我們趙将軍,你二人有什麽事快說罷!”說話的是适才去向趙停泊傳話的侍衛。

“見過趙将軍。”李都勻先開口道,“鄙人李都勻,是尊夫人金蘭妹妹劉绮瑤的夫君。”

因趙憶桐在此前的來信中提到過,來路之中有劉绮瑤相陪,他見李都勻的話對得上信中的內容,便又進一步問:“李兄,幸會!不知她們如今到了哪裏?”

李都勻尴尬地撓撓頭,道:“實不相瞞,我并未與她們一道,而是快馬追來的,聽你的語氣,想她們還沒到襄陽罷?”

趙停泊嘆了一口氣,道:“她們走水路,算起來應尚未到鄂州。”

“六月二十五那日,我只比她們晚兩個時辰出發,卻沒能夠在建康追上她們,按理說我們快馬應是比她們早到建康的,因而在那等了、找了幾日亦無何音訊,因而才決計到襄陽來尋她們。”

“既如此,李兄便到我家中住下,若無意外,我想再過十來日她們便能到達。”

李都勻答應了,又道:“趙将軍,不知能否向你引薦一位有志從軍的好漢!”

趙停泊“哦”的一聲,下意識地看向一直未言語的歸呈和。

“這位乃是我的義兄歸呈和,他對兵器兵書是很精通的,亦是從臨安而來,今欲到軍中一展所能,不知趙将軍可需要這樣的人?”李都勻說道。

趙停泊道:“我們自是需要需要這樣的人,既然是李兄引薦,便留下罷。”他是一個豪爽之人,已對李都勻放下戒心。

歸呈和道:“趙将軍,我手下尚有一些弟兄,亦同我一樣想投軍,不知能否——”

“你們既然一起,我豈有只收你一人之理,你放心罷。”趙停泊明白他的意思,便打斷了他的話。

接着,他吩咐侍衛先安排收納歸呈和等人的事宜,又令李都勻先自便等他,回頭再帶他去家中住下,交代完畢乃返回繼續會談去了。

李都勻與歸呈和在那侍衛的帶領下,朝外去了。

再說趙憶桐一行,那夜從夏家回到客店,大家玩了一日累了倦了,便各自歇下。第二天一早,小稻她們早早地去租了馬車,爾後又返回客店,大家收拾完畢,一齊到客店的廳堂裏用膳。

因聽說從鄂州到襄陽尚有五六百裏路,為方便起見她們依舊穿着男裝。

劉绮瑤本以為昨夜夏遇瑤只是随口說說,然而臨走前卻又想起她的模樣,以前聽聞他人對自己的愛慕時,她每常只一笑而過,只是這一次被她擾亂心緒的是個天真可愛的姑娘,她竟前所未有地感到悵然。

且二人姐姐、妹妹地互相喊着,一同頑了一整日,劉绮瑤亦不知此時心頭的悵然是因這顯而易見的永別、還是自己無法成全夏遇瑤對自己的傾慕了。

大家走到客店之外,劉绮瑤正想着要不要等夏遇瑤,忽聽到一聲“绮瑤姐姐”,她一轉身便見到夏遇瑤站在兩個侍女的前面,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盈盈地笑着。

“绮瑤姐姐!”夏遇瑤又叫了一遍,揮着手高興地跳起來,爾後飛快地向她跑了過來。

“遇瑤妹妹!”劉绮瑤竟無法像她那樣灑脫地笑。

趙憶桐只在一旁望着她們二人雙手牽在一起,一個男裝,一個女裝,只覺得她們竟如熱戀中的男女一般。

“姐姐真是壞啊,”夏遇瑤嘟着嘴,“給我造出那麽大的麻煩,然後就要這樣甩手一走了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且又見她一瞬之間便紅了眼睛,劉绮瑤佯裝輕松逗道:“妹妹應該高興才是,抛錯繡球總比錯嫁郎君好!”

旁邊的姑娘們聽了,連連一同安慰她說是這樣的。

“你就只會說好聽的話!”

“遇瑤妹妹,我把這個送給,當作你我相識一場的念想罷。”劉绮瑤說着,将自己手中那把一路上從不離手的精致紙扇遞給了夏遇瑤。

夏遇瑤怔怔地接下了,恍惚間忽然有點難以分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自己相中的郎君還是仙女一般的姐姐。

“妹妹珍重!”說着劉绮瑤便轉了身,與趙憶桐一齊朝馬店的方向去了。

許久之後,夏遇瑤仿佛才回過神,她舉起劉绮瑤送給她的紙扇揮動着,對劉绮瑤的背影大喊:“姐姐亦珍重!”

劉绮瑤聽到她的聲音,在姑娘群中回過頭,遠遠地對揮着紙扇的夏遇瑤露出笑,那如同美夢一般綻放的笑,輕輕地、深深地定格在夏遇瑤的十八歲!

及至上了馬車,離了鄂州,趙憶桐見劉绮瑤神色恍然,心知她心裏難舍新交的妹妹,卻故意說:“劉妹妹可是想李三郎?”

劉绮瑤知道趙憶桐是個心細的人,她一定是看出自己心裏的悵然,故意這麽說好助自己轉換心情,因而回道:“我想他做什麽?”不提還好,一提竟有了口是心非的意味。

“你不想他,難道要想遇瑤妹妹麽?”

“姐姐幾時變得這麽頑皮了?”

“說起來這亦是一樁美事,這樣的奇遇一生又能有幾回呢?”

“沒想到我還能夠把小姑娘惹哭,罪過罪過。”

“我看不止她,只是其他人為你哭你不知道罷了。”

“姐姐饒了我罷,妹妹亦不願那樣的。”

“美人的煩惱!”

“亦沒什麽好煩的,又不是我令他們起心動念,我才不會因為自己無法成全別人責怪自己。”劉绮瑤看着趙憶桐,雖然一路奔波,然此時她的面色反而比在參知政事府中活力許多,“再過幾天就到襄陽,姐姐很快就能與你夫君團聚,開心麽?”

趙憶桐心裏如此,卻不好意思承認,只道:“我們離開臨安竟快有一個月了。”

劉绮瑤見她閃躲,她才不願那麽輕易放過她,又問道:“姐姐,跟我說說你夫君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罷?相貌、人品?啊啊啊,最重要的是他待你如何?”

“你見了便知的。”關于趙停泊,趙憶桐自是有千言萬語能講,然卻只這樣淡淡回答。

“劉姑娘,”一旁的小稻見趙憶桐不好意思說,便接過話,“趙二郎君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将軍,據我看他與參知政事府上的其他主子都不太一樣,是一個肚量大心胸寬的,且待我們姑娘呵護有加,對那嫁妝之事——”

“小稻,不準你多嘴!”趙憶桐呵道。

“姐姐,你又何必見外呢?”劉绮瑤見趙憶桐急紅了臉,方知道小稻說到了觸礁之事,“我亦不是外人,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趙憶桐嘆了一口氣,說道:“便是上次我跟你說的我的嫁妝北上之時被淋濕之事,那些在海上被淋濕的嫁妝大多都不能再用,因時間倉促,爾後我自己重新備的嫁妝自是不能與父母為我所準備的相比,因而到了夫家會被閑話亦是理所當然之事。”

“原是如此。”劉绮瑤心中一嘆,“難不成你夫君亦為此介懷麽?”

“趙郎并非那樣的,這是我出嫁之後唯一的幸運了!”提到趙停泊,趙憶桐淡淡地笑了。

“如此便好,以後你們只在襄陽,憑別人愛怎麽說去!”

趙憶桐聽了,點點頭。

馬車沿官路前行,哐啷哐啷走了好幾日之後,前頭的車夫道:“襄陽城到咯!”

趙憶桐與劉绮瑤聽了,露出喜色,同時側身揭開車簾向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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