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出了夏家,劉绮瑤見趙憶桐她們果依舊在門外等候着。“趙姐姐!”劉绮瑤換回女裝之後,她便不再刻意地壓低聲音,甜甜喚道。

“劉妹妹!”趙憶桐見她男裝進去,女裝出來,便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經過。

春春人等見劉绮瑤完好出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啊,對了——”劉绮瑤轉過身,将夏遇瑤輕輕拉到身旁,“趙姐姐,這位是夏遇瑤妹妹。妹妹,這位是趙憶桐姐姐。”

夏遇瑤知道大家必定已經認出抛繡球招親的人是她,因而十分難為情地道:“妹妹讓各位姐姐見笑了。”說完羞得擡不起頭來。

趙憶桐接道:“妹妹光明正大選親,何來見笑?要我說,這亦不能怪你的。”

夏遇瑤聽趙憶桐這麽說便來了精神,回道:“姐姐說的是,要怪的人是她。”說着乃指向劉绮瑤。

衆人不知她何出此言,趙憶桐已是明白了的,卻笑而不語。

“遇瑤妹妹何以怪我,真乃是天降的橫禍,冤不冤?”劉绮瑤無奈地笑。

春春亦是明白夏遇瑤的意思,她剛想開口,卻被夏遇瑤搶先一步:“在這個世間,雄雌莫辨的亦不罕見,前有那從軍的花木蘭,但她從軍十幾年竟未惹出任何事情。像绮瑤姐姐這樣男裝風流、女裝更美的人我是頭一次見,只一見便被她誤了。”她用那種自我調侃的輕松語氣說道,惹得大家都笑了。

“偏偏妹妹選親,偏偏劉妹妹恰路過入了你的眼睛,可是有緣的。”趙憶桐接道。

她們站在劉家門前,聊了一會兒。

“遇瑤妹妹,我們欲去游覽黃鶴樓,便就此告辭了,你多珍重!”劉绮瑤走到趙憶桐身邊,轉身對夏遇瑤道。

“才說了是有緣的,姐姐們便要舍妹妹而去了!”夏遇瑤看着劉绮瑤,一想到此一別只怕終生不複再見,因而心裏十分不舍,忽然她靈機一動,“绮瑤姐姐,你們從東初來乍到一定人生地不熟,不如由我這西道主帶你們游覽罷。”

劉绮瑤和趙憶桐面面相觑,一時間只覺盛情難卻。

“遇瑤妹妹,适才因誤會,此時你家中正亂,你這樣撂開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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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瑤姐姐,因為家裏正亂我才更要走開,若不然只怕我要被家人說死、笑死,現今我實在不欲面對那樣的亂攤子,适才你也見了的,那堂屋之中只坐着我一半的家人而已,若全數湊齊,每人只消說一句就夠我受大半年了——”

“那就煩請遇瑤妹妹帶路罷。”劉绮瑤今日又見到了一個話多聒噪的,因而笑着接了她的情,“只是妹妹知會家人一聲方好。”

未婚女子出游的機會本就相對少,夏遇瑤一聽劉绮瑤答應,便連忙轉身推了推她的侍女道:“百靈,你快回去禀報我爺爺奶奶,就說我要帶绮瑤姐姐她們去登那黃鶴樓望大江!”

那被喚作百靈的速速地去了,不到一刻鐘之後方又折回:“太爺說了,即便姑娘夫婿沒選上,然選親宴已經備下了,故而請绮瑤姑娘務必賞光,今夜請來赴宴。”

劉绮瑤聽了,不禁愣了一下,只見到夏遇瑤正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于是只好答應。

爾後她們一行在夏遇瑤和她侍女的帶領下往黃鶴樓的方向去了。

劉绮瑤她們住的客店與夏家只一街之隔,而夏家與那石城山(今蛇山)亦不遠,因而她們一行到山腳不過一會兒的功夫。

彼時,雖時值盛夏,又是炎天午後,日光閃閃,然山下依舊游人紛紛。

黃鶴樓自古藉着自身的氣勢與文人詩詞的描繪而聲名遠播,但凡到鄂州之人,無不前來瞻仰的,一為盛景,一為人氣。

山腳之下,除了游人亦有很多販夫,在這炎炎夏日,小販或推車,或擺攤,或挑擔……出攤的皆撐着巨大的布傘遮陽,售賣之物多不勝數,或餅或面;或米或糕;或肉或羹,不一而足。亦有各色的水果,以及不同的香飲:涼湯熟水、新鮮果飲、去暑雪泡等等……

“姐姐們,我們先去喝上一碗雪泡梅花飲罷,這麽熱的天,最适合那涼飲的,梅花飲是我們鄂州人暑天最時興的。”走過一個撐傘列凳的大攤,夏遇瑤道。

趙憶桐正忙着擦汗,劉绮瑤一邊應了,一邊先一步躲到傘蔭之下,道:“也不怎麽見日光,只覺得又濕又悶,讓人喘不過氣來。”

夏遇瑤聽了笑道:“适才路上姐姐見那些敞衣袒腹的男子不是直皺眉麽?我已見慣不怪了,若不熱還算什麽夏日呢?”

她們十來個姑娘一來,那果飲攤的三四張桌子一下子幾将坐滿,那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婦,以及跟着一個姑娘,夫婦二人立即過來招呼。

不一會兒,那清清亮亮的雪泡梅花飲便送了上來。

姑娘們搖扇的搖扇,擦汗的擦汗,那攤主一家只盯着劉绮瑤看,以為她是城中出游的富貴女,以及那些路過的小郎君,亦只顧着看劉绮瑤,有的甚或相迎撞了個滿懷。

夏遇瑤嘟着嘴酸溜溜道:“和绮瑤姐姐在一起,我哪怕連一道目光都難分得到!”

“那些呆迷的目光,要來做甚麽?”劉绮瑤說着,喝了一口涼飲,果覺暢快了一些。

“妹妹,和劉妹妹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對這樣的情況我早已木然了的。”趙憶桐說着,恰又有一個男子撞倒了他前面人的後背,“诶呦”叫了一聲,惹得姑娘們和攤主一家哄然而笑。

“果真呆!”夏遇瑤把扇子往邊上一放,氣鼓鼓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涼飲。

姑娘們說笑歇了一會兒之後,喝畢涼飲,春春欲付錢之時被夏遇瑤攔住了,道:“當我這西道主是白來的麽?”說着,那百靈已付了銀錢。

爾後她們牽牽扯扯地向石城山上的黃鶴樓行去。

一會兒之後,她們一同登上了黃鶴樓,立高望遠,江風徐徐而來,三個姑娘連排站着,其餘人等亦各自賞玩。

無論走到何處,總是有人的目光追随劉绮瑤,然而她亦不以為然,只遠遠地眺望着江水。

“忽想起岳大将軍的‘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許多地方,一走過就再無歸來之日。”趙憶桐因想起她鎮守襄陽的夫君,趙停泊亦懷有岳飛那樣的雄心壯志,然而岳大将軍尚且不能的事情,何況他?因而一腔愁緒。

“趙姐姐何以念起這傷懷的句子?”劉绮瑤站在她二人中間,她收回目光轉向趙憶桐淡淡問道,“國破由來已久,只怕已無可扭轉了!”

“只是一腔熱望罷了。”

“你說岳大将軍麽?”

“我夫君亦是如此!”

“便如岳大将所言,這世間只有江山如故,時移世易,人事多變遷。”

“姐姐,你們在說什麽?”劉绮瑤右邊的夏遇瑤忽然探過頭問道。

趙憶桐只笑笑,劉绮瑤答道:“适才趙姐姐念前人登黃鶴樓有感的詞句。”

“啊——這黃鶴樓上文人墨客是最愛來的,不知道姐姐她念起的是哪一位的句子呢?以前我跟我哥哥們在家塾裏學習,夫子講過很多,原本我是個一見詩詞就無比懼怕的人,是很抗拒的,但我爹爹只嚴格相逼,說不讀詩書便會變成瞎子,還說我姨婆便是小時候不愛讀書才瞎了的,小時候我竟相信了,故而發奮過,至後來學業竟比哥哥們更好——”夏遇瑤自說自笑。

趙憶桐和劉绮瑤覺得她說的事情并無甚麽可笑的,反而是她單純無邪、自得其樂的模樣将她二人逗笑了。

“既如此,關于黃鶴樓的詩詞,不知遇瑤妹妹最喜歡的是哪一句呢?”劉绮瑤問道。

夏遇瑤歪了歪頭,只覺得自己将話說大了,“學業比哥哥們好”這種大話要是被她哥哥們聽了去,只怕要被說上一輩子的,她苦苦地思索了半天,才回道:“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五月什麽——,绮瑤姐姐五月什麽,李太白寫的。”因她料想着女子多不愛讀書,劉绮瑤亦未必知道。

劉绮瑤見犯難的模樣可愛,只笑着逗她:“姐姐是個不讀書的,不知五月什麽的,趙姐姐你可知道?”

趙憶桐推了劉绮瑤一把,揭穿了她:“你绮瑤姐姐是诳你的,快罰她!”

“好呀,绮瑤姐姐,你居然欺負我,快說來罷。”夏遇瑤跺着腳,撒嬌道。

“是啦是啦,便是江城五月落梅花,适才你在山腳才說過這梅花飲是你們鄂州人暑天最時興的,看來你把那梅花全喝到肚裏去了!”

趙憶桐聽到劉绮瑤犯調皮,沒撐住噗嗤一聲笑了。

“绮瑤姐姐你這嘴兒,長着是專門欺負妹妹的麽?”夏遇瑤又嘟起小嘴兒,“姐姐你快也說一句來聽聽罷。”

“罷罷罷,适才妹妹說的是李太白的詩,他寫的關于黃鶴樓的很多,不過此時我想到的卻是‘萬舸此中來’,”說着她複轉身朝大江眺望,“今日站在高處望着江面上往來的船只,只覺得寫實的這句很生動。”

“這樣的麽?”夏遇瑤亦望向江面,“趙姐姐呢?你也說一句罷。”

“現今我腦海裏的是盧郢(音影)的‘登臨一向須回首,看卻鄉心萬感生’。”趙憶桐道。

“趙姐姐有心事的樣子喔。”夏遇瑤聽了,像被感染了似的,聲音小了許多。

那一夜,她們應邀又去了夏家,他們家是好客的,亦不十分計較好事沒成,照樣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用為選親所準備下的菜肴十分熱情地招待了親朋及其劉绮瑤一行,及至快入二更方散。

最終又親派人将劉绮瑤她們送回客店。

臨別時,夏遇瑤道:“绮瑤姐姐,明日我要與你們送別,一定要等我!”

劉绮瑤點點頭,別了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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