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都勻之所以選擇水路是因為他們一行人多,且女子不便騎馬,加上水路乃順流而下,速度亦不算慢,最是方便的。
他們一路漂流,大家說說笑笑,亦不覺得甚單調乏味。
及至過了長壽縣(今鐘祥)之後,漢水江面更寬,水流更穩。
因長日漫漫,且客船已行了多日,大家漸漸地顯露出無精打采、百無聊賴的神色,李都勻是一個慣常到瓦舍場中游玩的,因而心生一計。
那時到了午後,大多人都立在船頭,李都勻開口道:“韓三娘,我聽我娘子說你與李小山姑娘乃是女飐,不知确真與否?”
韓三娘心中疑惑,但仍答道:“我們确是的。”
那李小山聽到他們的話,也轉過身點點頭。
“不知二位能否為大家表演?船上的觀衆雖不似那瓦舍場衆多,然大家閑着,不如鬧一鬧,玩樂玩樂。”李都又道。
“三郎君,即便我們有心表演,然在這船上不穩,我看使不得。”韓三娘搖搖頭。
“韓三娘說的是,三郎你可不要胡鬧罷!”劉绮瑤心裏此時亦正想要找點樂子,她雖這樣講,卻已有了別的想法,“不過我們可以玩別的,亦不至于像角抵(即相撲比賽)那般大動作,且我們人人可玩,又能夠押注,豈不好?”
大家聽劉绮瑤如此一說,登時都豎起耳朵好聽她繼續說下去,尤其小桂,他是很愛這些的。
“娘子你想到什麽好玩的?”李都勻想想角抵确是不安全,只好作罷。
“便是腕力博弈,我們正好八人,可分成四組,每一組的比賽,三局兩勝,除了比賽的人,觀者自願選其中一位參賽者下注,每次押十文,押金亦可翻倍,翻幾倍代表幾人,比賽結束後勝者和押勝者平分押金,如何?”劉绮瑤道。
大家想不到其他頑的,便答應了。
分組自然是李都勻夫婦一組,春春夏夏一組,小樟小桂一組,韓三娘和李小山一組,除了李都勻和劉绮瑤二人懸殊,其餘三組竟是旗鼓相當的,于是大家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甚至連船工也湊過來,聽了比賽的規則之後表示他們亦要下注。
于是原本是消遣玩鬧的比賽,竟變得有一些正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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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都勻和劉绮瑤分別令小樟和春春去将銅錢取來,其餘人等亦各自回到客艙中取了錢,比賽在船前頭的桌上進行。
第一輪是韓三娘對陣李小山。她二人身量是壯實的、健碩的,她們的胳膊看起來十分有力,不愧為角抵選手。
被任命為裁決的船家拿來一個碗,大家選出自己的押注之人,紛紛把銅錢投進去,爾後碗被放到在一旁。
除了劉绮瑤之外,所有人都押李小山勝,因為她的身量上比韓三娘更大一些。
然劉绮瑤卻認為一路上她二人每每都是韓三娘拿主意,不論搬什麽東西,她向來都是毫不費力的模樣,料想着她必定氣力驚人,且又認為此等比賽先比氣勢,為此毫不猶豫地押給了她。
兩位女飐已經就位,手肘支在桌面上,兩個人的袖子縮下去,果真露出了小腿一般的手臂來,她二人的右手已交織在一起,二人竟如同上了那比賽臺一樣,露出競争者的執著目光,仿佛都志在必得。
“準備好了麽?”那船家問道。
兩位女飐只點點頭。
“一二,開始!”
那船家一聲令下,兩位女飐便分別向兩邊扳動。一開始李小山便使出了全部的力氣,眼看着她就要漸漸将韓三娘的手壓倒,然韓三娘适才并未使出全部氣力,她只是在試探對手的實力,維持着不被即刻扳倒的狀态。
李小山果真是有優勢的,大家都不禁為她叫好。
“手肘不能離了桌面!”那船家喊道。
因李小山求勝心切,大家的叫好和船家的話分了她的心,韓三娘便抓住機會,使出手腕上的巧勁,同時“啊”地大叫一聲,一瞬間逆轉了局勢,将李小山的手壓倒。
韓三娘首戰告捷,劉绮瑤鼓掌,高興得跳起來。李都勻道:“韓三娘這次是取巧,我們且看李小山下次的表現,我是相信她能贏的。”
兩位女飐并不言語,已經兩手交叉相握,準備好了第二輪的比賽。
船家見她們已準備好,又道:“第二輪,開始!”
這一次李小山一改上回的急躁,表現的十分沉穩,她在力量上确實更有優勢,二人較量着,韓三娘漸漸地落了下風,她為了積蓄力量,撐了一會兒之後便放松手勁,讓李小山贏了。
因她二人各勝了一局,因而第三局尚未開始,大家都已經屏住呼吸。
只見韓三娘和李小山都已做好了開局準備,相較上次,這一次二人都十分謹慎,且左右手不再像頭兩回那樣閑放在一旁,而是分別緊緊地扣住桌子的邊緣,這樣做是為了在比賽之時穩住身體的重心,好方便使出全部的臂力。
“韓三娘,身體坐正坐直。”劉绮瑤在一旁提醒她。
兩個參賽者聞言都同時挪了挪身子,勝負攸關一輪開始了。
起先二人維持着勢均力敵,大家只見她們因用力滿面漲得通紅,且因咬緊牙關,她們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那時氣氛很激烈,兩個人仿佛凝固了一般,誰也沒能占得優勢,只是僵持着,大家見到她二人的額頭上開始冒汗,口角流出涎水,手臂的肌肉抽動着,仿佛這是一場持久戰,這時候考驗的不只是一個人的耐力,亦十分地考驗兩個人的耐心……
她們僵持得越久,大家越是緊張。原來二人雖同為女飐,卻從不曾交過手,因這是第一次正面交鋒,雖非角抵比賽,然而兩個人都十分較真。
就在這時,他們的上空忽然有一大群鳥兒飛過,那叽叽喳喳的尖利叫聲令李小山又分了心,韓三娘住了機會,再次瞬間将她扳倒了。
衆人齊齊“啊”地一聲嘆息,都想不通為何李小山會輸掉,只有劉绮瑤明白韓三娘兩次都是在有聲音的情況下瞬間得勝,因而明白李小山用心不夠專注,才讓韓三娘抓住了時機。
“韓三娘,好樣的!”只有劉绮瑤一人為勝者歡呼。
其餘人等都大失所望,然李小山亦是個輸得起的,道:“三娘的比賽心态向來很好。”
“過獎了。”韓三娘笑答。
兩位女飐之後是李都勻上場,因這一次力量的懸殊更加顯而易見,因此大家毫不猶豫全部将錢押給了李都勻。
“好呀,春春、夏夏,你們這兩個鑽錢眼裏去的叛徒!”劉绮瑤氣得大叫。
“姑娘,上一局你和韓三娘已贏了許多,這一次我們再不敢輸的。”春春道。
“是啊姑娘,我們全壓三郎君已一分不賺,你就別讓我們眼睜睜地把錢賠進去罷。”平時話不多的夏夏亦附和道。
大家笑了一回。船家因見他二人無甚好較量的,便亦只當玩樂,笑道:“準備,一二開始!”
李都勻因要逗劉绮瑤,便只使出與她一樣的力氣,于是亦較量了很久。
劉绮瑤自知毫無勝算,然此時李都勻只不好好比賽,令她要勝不得,要敗亦不得,氣得她叫道:“李都勻,你能不能好好比賽?!”
“娘子,我們這不是在好好比賽麽?”
氣得劉绮瑤翻白眼瞪他。
就這時,李都勻故意放松了手勁,劉绮抓住時機差點将他扳倒,說時遲那時快,李都勻一個反手,劉绮瑤便軟綿綿地被扳過去了。
“捉弄對手的,精神實是可鄙!”劉绮瑤氣呼呼道。
李都勻只笑呵呵道:“娘子,我們開始第二局罷!”
大家只看着他二人玩鬧,都不言語。
然第二局乃至第三局,李都勻卻故意讓劉绮瑤贏了。
彼時,劉绮瑤開心得咯咯笑,連她自己亦沒有料到李都勻會這樣耍不正經,且這比賽本亦是尋開心,因而她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大家的押金。
大家亦都知道李都勻是在哄劉绮瑤開心,因而亦不多言。
只有那李小山,她偏偏是個敢說的:“李官人你們夫妻是最會一唱一和的,你這邊故意放水,你娘子那邊将我們的錢都贏去,最終可不就是你自己贏去了麽?我們竟都傻子似的将錢押一處,被他們夫婦贏了個兜底。”
大家聽了才醒悟過來似的,都道是,一齊笑了。
“大家莫要聽她瞎說,我适才是手抽了筋的。”李都勻随口扯道。
然大家都不信他。
這時太陽已到了山頭,船恰好到了一個小城,因已連續漂流了許久,大家都不曾吃到好的,李都勻便對船家道:“今夜我們上岸住上一晚,好好吃一頓,然後舒舒服服歇一晚,明日再繼續南下。”
大家聽了無不開心的。
于是船家便忙着去調整帆向去了。
待船在小城的碼頭停下,一行上岸時已到了傍晚時分。
那小城是個寧靜的所在,好不容易他們才找到一個還算像樣的客店,大家住下來,李都勻點了好菜、好飲招待大家。
飯畢,李都勻問那船家:“我們距離鄂州尚有多遠?”
那船家答道:“大約還有三四百裏。”
“按此前的速度算來,我們後天便能到鄂州了。”
那船家點點頭,回道:“兩日應能到的。”
當晚歇下之後,李都勻道:“娘子,我們到鄂州之後只隔兩三天便是中秋節,要不我們便在鄂州過節罷,若天氣好,我們還能去登那黃鶴樓賞月,你覺得如何?”
當聽聞李都勻向船家問起到達鄂州的時間時,劉绮瑤已想過這事了的,因而回道:“我覺得在江上賞月亦別有風情,不過你要是想一游黃鶴樓,橫豎都不能在家中過,我們便在鄂州過節罷,畢竟在路上比在客店之中更無過節的氣氛。”
“你此前不是才說的,在我身旁便是好的地方麽?”
“是啦,在三郎身旁便如同在家一般!”
二人自離開臨安之後再未同塌而眠,因而今夜好不容易挨身共睡,不知不覺地聊了許多,分開一個多月裏的種種,關于未來的種種,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許久,及至将近四更方相擁着安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