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教訓
當帳篷裏空空如也的景象展現在費爾眼前時,這個一向游刃有餘的軍官猶如被人狠狠玩弄了一次般羞憤難當,盡管他不想承認獵物就從這群有着夜行之狼美譽的特種士兵眼皮子底下溜掉,也無法停止在冷淡的外表下将牙齒磕得直響。
身後面對這個景象同樣驚異的卡索随即結實地吃了他一拳,并在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後,被對方毫不留情地踹在了的肋骨上。費爾從來沒有在執行任務時懲罰部下的先例,但這一次,這個低級錯誤讓他忍無可忍。
“廢物!”
他勉強按捺住了繼續毆打這個他一向倚重的心腹的沖動,拼命地在原地來踱步,巨大的焦躁讓他惱怒地咒罵起來:“你怎麽守的夜?這麽大個活人,還給綁得結結實實!就這麽不見了?就這麽不見了!簡直混帳!”
卡索咬緊牙關沒有任何申辯,自知犯下不可原諒的失誤,他擦了下嘴角的血漬,艱難地撐起來,一下跪在了地上。
“是屬下失職,”他臉色青白,猶豫了一下,橫下心面無表情地說,“情願以死謝罪。”
費爾就在他剛剛抽出刀子時擡起腿狠狠将它踢到了地上,冷笑着說,“死?你死有什麽用?我們都要完了,就等那小家夥敲鑼打鼓通報有人入侵,馬上就會有幾百個警衛隊的士兵把我們當靶子追殺,連那該死飛機的影子都來不及見到就玩兒完!”
卡索一言不發地低下頭,沉重的負罪感讓他無臉面對上司的憤怒和同伴的緘默。而萊奧此時遠遠地站在一邊,饒有興致地觀賞着這個幾小時前還高傲地壓制他的男人此時顏面掃地的下場,沒有什麽比讓費爾親自動手修理他更讓人解氣的了,無比的愉悅讓他不停把玩着手裏的武器,并不急于出面加入落井下石的譴責,盡管他非常想。
“長官,”總算有人忍不住站出來,想要多少撲滅一點老大的火氣,“卡索的過失以後追究不遲,現在我們應該考慮下一步的該怎麽辦……我是說,如果要撤退的話,也許現在還來得及。”
“無功而返,總好過得不償失。”
費爾沒有說話,他明白他的部下絕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但這樣狼狽的撤退他還從來沒有想過,且不說悖都的特種部隊有命必達的名譽。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們将不可能再如此輕松地潛進皇家軍校。十年的戰争還要持續多久?馬不停蹄的征伐使得國庫吃緊,民心離散,已經沒有餘裕再讓敵軍這麽頑抗下去了。
“不行,任務沒有完成,絕不能撤退。”他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吐出一句。
部下們并沒有誰再提異議,而是集體選擇了從命式的沉默。這時,費爾似乎突然想起了在他沖昏頭腦的惱怒中被冷落在一邊的年輕飛行員,他快步走到齊洛面前,這個青年剛才一直用一種隔岸觀火的态度觀目睹他們的內讧。
費爾眯起眼睛,看着比起之前矯飾的順從之後,現在已經明顯面無懼色的他,冷冷質問,“他是怎麽跑的?”
“一個人是不可能逃掉的,你也有份。”
齊洛并沒有回答,費爾看着他仍舊被綁得牢牢的手腳,随着思維的運轉自言自語到,“不,不只是你……還有別人,有第三個人幫忙才有可能。”
想到這裏,他突然明白了什麽。從被劫持到現在,兩個人質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嚴密監視下,不可能有任何機會與外界取得聯系,而唯一的一次接觸外人,就只發生在齊洛前去取地形圖的路上。
“是那個隆非?”他以肯定的語氣脫口而出的同時,忍不住埋怨起自己當時的疏忽——對方肯定是在貌似平常的談話過程中傳遞了隐性的信息。
“你們還真聰明啊。”
表面上贊美的詞句隐藏着讓人不寒而栗的預示,齊洛輕彎了下嘴角,那是一種覺悟之後準備承擔一切的表情。朋友的成功逃脫并不會讓他的處境輕松起來,相反還會更加險惡,現在,不僅僅是敵人在威脅到他的生命,就連自己的母校不得以時也會選擇犧牲他以全大局。
他又何嘗不清楚,作為一個合格的軍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果斷地自我了結,不給敵人以任何可趁之機,也省去了上級棄子時有所顧慮的麻煩。但是,齊洛還不想死,在沒有帶着榮耀回到姐姐身邊的時候,在這個小小私心成為現實之前,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迫使他放棄生命。
“不好意思,雖然我很不想吃皮肉之苦,但我壓根就沒記起那飛機在哪。”齊洛心情暢快地揚起眉毛。這群豺狗在自家的地盤上已經猖狂得夠久了,現在才好歹大大地出了口惡氣,“勸你們還是快逃命去吧,趁這片山頭還沒被封鎖。”
“你未免也得意得太早了點?”
始終站在一旁注意着好戲進展的萊奧覺得總算是自己出場的時候了,他輕蔑地跨過依然跪在原地等着領罪的卡索,站在神色嚴峻的費爾跟前,輕松地轉動着手裏的刀子。
“我看,你現在應該開始擔心你的小朋友能否平安地走出去。”
齊洛愣了愣,對方這種狡猾陰險的嘴臉,頓時讓他剛剛底氣十足的勝利感凍結了一半。
“你有什麽提議嗎?”費爾顧不了太多,直截了當地問。
萊奧頓時忍不住在心底爽快地冷笑幾聲,這個平日總是礙手礙腳地壓制他的上司,也會有不知所措地向自己求助的時候?忍耐了那麽久,他總算如願以償地讓這群無能之輩意識到了他的重要性──沒錯,關鍵時刻就只有我能夠幫得了你,而不是那個整天圍在你周圍讨好你的白癡卡索。
于是,他帶着巨大的滿足感,不慌不忙地說,“我在淩晨三時左右就聽到外面有異常的響動聲,本來我打算檢查一下那只小貓的帳篷,卻被卡索阻止了,現在我可以肯定,當時裏面藏着只大老鼠,”說着,擅長記仇萊奧再次朝那個壞事的男人刺去一個白眼,“不過,我們根本用不着自亂陣腳,現在不過五時半,可以推測他們最多跑了不過兩個小時。”
“我們行進了超過五個小時才到這裏,同理,他們現在離皇家軍校的本部還遠得很,兩個小時能走多長的路程?何況……據我所知,救走他的隆非還瘸了只腿。”說到這裏,萊奧忍不住彎起嘴角,像一只窺伺獵物的狐貍,欣賞着面前齊洛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這個趁你剛才發火的當,我已經印證過了,托下了一晚上雨的福,現在他們一路上都留着腳印,從這附近腳印的深淺來看,那人的腿的确是瘸的,也就是說,兩個小時他們頂多只能走常人一大半的路程。”
“如果有人在接應呢?他們完全有可能坐車離開。”
“隆非是一個人來的。如果他已經和外界取得過聯系,憑他那麽清楚我們的所在地,在我們睡醒的時候這裏就應該已經被包圍了才對,現在卻什麽動靜都沒有,說明他們還無法通知到別的人。只要我們的存在還沒被暴露,局勢就還沒有變。”
“現在有個非常簡單的方法,”他說着刻意停頓了一下,以便費爾能夠注意并真正聽取他的建議,“你只需要命令我立刻調頭去追他們,同時,隊伍也可以繼續前進去找飛機。”
費爾繼續沉默着,眉頭卻早已經不如開始的那般緊鎖。顯然經對方這樣一分析,他也意識到了事情遠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随着心頭懸起來的巨石落下,他緩緩吐出口氣,認真地問:“你一個人可以嗎?”
萊奧對這明顯多餘的擔心失笑出來,“一個殘疾老家夥加上一只手無寸鐵的柔弱小貓,你說呢?在挑選這次行動的隊員時你就應該很清楚我的能力了吧,憑我的腳力,一個多小時就能追上他們,然後帶着那只不聽話的小崽子返回來追上隊伍,不用浪費一點時間,也不會驚動一個敵兵,沒什麽比這更讓你省心的了。”
介于時間緊迫費爾沒有再考慮多久,萊奧是他們之中擔任過空勤兵資格最老的人,叢林作戰的經驗豐富,确實沒有人比他更能勝任在這複雜環境裏迅速而悄無聲息地追擊敵人了,且他刁猾的性格正是在單獨行動的時候最能派上用場。
“我們會用特殊噴劑沿途做記號,你知道怎麽找到我們,”默許之後他不忘簡短利落地叮囑,“追上之後不要多事,留他活口,然後盡快趕上來。”
“我可以殺掉另外一個嗎?”萊奧随即露出仿佛已經勝利的愉悅表情,迫不及待地問到。
費爾淺藍色的眼眸微微停駐了一下,明顯放松了口吻,“如果有必要的話。”
目送自己的部下利索地拿上極少的必要裝備──武器、一壺飲用水和以防萬一的止血帶,很快鑽進一旁的樹叢中,被盤根錯節的枝葉隐沒了身影。之後費爾轉過頭,将注意力放在眼裏滿是不安目光的齊洛身上。
“放心,”費爾恢複了那慣常的處變不驚的語氣,“你很快就能和朋友重聚了。”
“虛張聲勢的家夥,”齊洛咬了咬牙,盡管心底有隐約的擔憂,卻絲毫不想示弱地回答,“隆将軍可不是能讓你們輕易擺平的人。”
費爾輕蔑地一笑,并不想讓這個年輕氣盛的飛行員再逞口舌之快,“隆非?在西北部邊境的千裏平川上逞兇鬥狠确實是他的專長,不過叢林可不是他的地盤。”
一個習慣于呆在後方部署軍隊的指揮官和一個長年在野外摸爬滾打的士兵,在宏觀環境下前者無疑具有更大的影響力,而場景一但切換到狹路相逢的惡劣自然條件下,費爾幾乎不對結果抱有任何疑慮。
接着他上前幾步,貼近齊洛身前,手伸進他的外套裏,将小心揣在制服胸前內袋裏的羊皮紙質地形圖拿了出來。
“現在,我們該來談談你的問題了,”他剎時換上了另一種口氣,展開圖紙掃了一遍後,擡頭盯着眼前神經緊繃的飛行員,細微的神态變化洩露出讓人後背發冷的信息,“我說過,會盡量客氣地對待乖乖配合我們行動的俘虜,不過,我也應該提醒過你,我們會怎麽懲罰那些算計我們的自以為是的家夥。”
“既然你已承認根本不記得路線,我也根本不用留你。你和那孩子不同,連一點做人質的價值都沒有,”費爾故意放慢語調,為讓對方字字不落地聽清他的打算,“我是該利落地送你去見上帝,還是先請我的部下們玩玩,挑斷你的手筋,或挖你一只眼睛,讓你永遠別想再駕駛飛機?”
和那些只會吓唬人的反審訊訓練中的教官不同,這個男人不是在說着玩的,齊洛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明确的殺意後,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他努力壓抑着本能深處的恐懼和怯懦,深吸了口氣說,“不,長官,你不會這麽做的。”
“現在害怕已經晚了。”
“我忘了說明一件事情,”齊洛沉住氣,盡力釣起對方的胃口,“如果你真這麽做了,恐怕即使找到了那架飛機的秘密基地,也沒辦法取得任何有價值的情報。”
費爾眼中的一抹幽藍沉靜如湖,藏有充裕的洞察力,“我看,你是怕死怕得又想找什麽亂七八糟的理由來忽悠我。”
“信不信由你,”他放松語氣,故意顯得把握十足,“米迦勒的原型機有最嚴密的保密措施,岚嘯的五個成員的特征數據已經提前輸入了基地的控制系統并進行了鎖定,除了我們和少數幾個重要員工外,誰也沒辦法進入到基地的最核心位置,換句話說,我是你的鑰匙。”
“沒人知道設定控制系統的是誰,也許他根本不在學校,基地裏倒是有一個負責日常維護的工作人員,但他一直呆在基地最安全的內部,我不認為你們有辦法接觸到他。況且……”齊洛侃侃而談,禁不住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欽佩, “和這架戰鬥機重要情報有關系的軍人都具有高度覺悟,即便犧牲生命也不會交代任何信息,當然不會像我這麽怕死。”
見對方已經開始聽得半信半疑,他急忙趁熱打鐵地補充, “想想吧,我說謊的話,大不了多活個幾小時而已,不過長官你現在傷了我,到時候可沒有後悔藥買。”
費爾臉上的神經不由得抽動了一下,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兒,連戰場都沒上過的菜鳥,不管此刻又是否在放煙霧彈,他竟然懂得揣摩對方心态上的軟肋,再次滴水不漏地牽制住了他們。
“哼……”他反而笑了,也算是對這個盡管只身一人,卻還積極與他們周旋的年輕人由衷的贊賞,“很好,我就看看你還能撐多久。”
看見齊洛明顯地松了口氣的樣子,費爾招呼了一個部下過來。雖然他接受了暫且不取他性命或是任何一部分器官的條件,不過他可沒有好脾氣到可以把剛才的氣自個兒咽了,要知道,不用傷筋動骨而讓對方痛苦難捱的方法多得是。
“給他點教訓,麥克森,”費爾拿着地形圖一邊轉身離開,一邊淡淡地對身邊那個臉上塗滿可怖油彩的黑皮膚男人說,“打到我叫停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