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急轉直下
将米迦勒駛進倉庫後,彥涼剛從機艙裏沿着扶梯下到地面,便被一位士兵一路護送到了控制中心。缺氧造成的耳鳴還未緩和,他忽然聽到外界的槍聲響起,如一聲明确的發令般迅速帶起了一串激烈的回應。
通道裏閃爍的紅燈和被拉長的警報讓他不明所以,不覺放慢了腳步,緊接着耳邊便傳來催促的聲音,“請不要擔心,中尉,您會呆在安全的地方。”
“發生什麽事了?”門打開的一瞬間,彥涼顧不得和坐在裏面的幾個隊友打招呼,徑直向站在監視屏幕前的教官詢問道。
“真不巧,我本該第一個祝賀你試飛成功,”陸威揚的語氣還算從容,說明戒嚴的原因似乎并沒他想的那麽嚴重,“不過,現在得先招呼遠道而來的客人。”
彥涼上前幾步,将視線投向有些許模糊的屏幕,不斷閃爍的火光和紊亂的人影清楚地否定了這僅僅是場演習的最初判斷,在他正在享受自由駕禦米迦勒的成就感時突然收到指令——提前結束試飛并把她直接開進倉庫。現在駐紮在基地的警衛隊正在基地附近同侵入者激烈交火。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陸威揚像是已恭候多時,立刻拿起了話筒,于是那頭傳來還在半路的義續急切的聲音。
“您不用擔心,閣下。”陸威揚帶着寬慰的口吻,平淡答到,“我們的戒嚴很及時,敵軍人數不超過十個,戰鬥會很快結束,您只需要指示我們是否要留活口。”
義續多少松了口氣,看來最初聽取參謀長的意見,安排了一支有實戰經驗的警衛部隊駐紮在米迦勒的基地是明智的,這些士兵精挑細選,即使是硬碰硬地對決,也絕不會輸給悖都軍人。
“不能放跑任何一個,但盡量抓活的,送上門來的情報源我們可要好好收下。”
不足十個人,竟然深入敵方腹地搗亂,侵略者的嚣張氣焰讓人忍無可忍,義續覺得有必要痛快地給他們一個教訓。
而遭遇正面阻擊的費爾一方,開戰不足二十分鐘已陷入了苦戰,縱然有堪稱一流的作戰素質,但身在客場,人數及裝備上的差距彌補起來着實要命,更糟糕的是遍布米迦勒基地周圍的監視系統讓他們無處藏身,連最擅長的偷襲戰都泡了湯。
“該死,我們的存在被暴露了,他們早有準備。”在被密集的彈雨逼得不斷後退的窘境中,費爾認定是部下的失誤導致了無法挽回的劣勢,“萊奧那混蛋在幹什麽!”
耳邊持續有火藥呼嘯着炸開,齊洛被迫踉跄地跟随着他們倉促的腳步,他被一個士兵牢牢架住,粗暴地拖動着,一路絞盡腦汁地想要脫身,但不時地在他腦門附近晃動的槍口沒有給他機會,比起身邊快要走投無路的狼群,他的情緒相當穩定,畢竟敵人終于嘗到了苦頭,而引起這場不愉快争鬥的女主角現在正靜靜地停在倉庫裏,沒人能動到她分毫。
“麥克森中彈了,”路德氣喘籲籲地退了過來,不得不丢下受傷同伴不顧的事實讓他雙眼通紅,“長官,我們快耗盡彈藥了。”
費爾咬了咬牙,不知該怎樣回應部下,現在他們已經失去一半的戰鬥力,敵方已在他們四周形成了逐漸縮小的包圍圈,之所以沒有一舉殲滅,只不過是想抓幾個有用的俘虜。這場孤立無援的對抗,敗仗只是時間問題。
這時,密集槍聲漸漸停了下來,零碎的尾音過後,不遠處的揚聲器傳來擔任臨時作戰指揮的陸威揚嚴厲的聲音。
“你們沒有退路了,現在投降還可留下性命,繼續抵抗只有死路一條。我不會警告第二遍,立刻放下武器!”
沒有人動,并不是在等待着費爾的權衡,他們明白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長官都不會宣布投降,任務失敗的特種兵沒有茍活的價值,唯一體面的方法就是在被敵方俘虜之前自裁。
費爾不甘心地握緊拳頭,直到指甲紮得手掌鑽心疼痛,巨大的壓力随之升至頂點。是時候了,他還有自由下最後一個命令——監督着身邊的每個戰友服下毒藥,無痛苦地離開。雖然是被牢記數百次的規則,但真正到了必須面對的時候,真是無法被言喻的痛苦。
就在這陷入僵持的沉默的瞬間,卡索突然動了起來,他一個箭步沖到齊洛的身邊,抓住那帶着點點血印的衣領将他提了起來。
“不,回來!”
費爾的反應慢了一步,在他出聲時,卡索已經跨出了他們所藏身的樹叢,跑出隐蔽地帶,暴露在了所有敵軍的槍口之下。
當陸威揚看清楚他所挾持的人的面孔時,整個胸膛都意外地一震。他來不及多想,慌忙命令所有随時準備把敵人爆頭的機槍手們按兵不動。
“是齊洛?!他不是留在宿舍裏休養嗎,怎麽會……?”同在一旁關注着戰況的安然露出相同的驚疑。
“那個笨蛋!”彥涼則忍不住低聲罵到。
卡索手裏漆黑細長的機槍口死死地抵在齊洛的腦袋上,被他勒住脖子的青年因為精疲力竭而一動不動,他背靠着足以掩蔽身體的一棵大樹,大聲說到,“都別亂來,我只要輕輕扣動扳機他的腦袋就會不見。”
埋伏好的賀澤士兵們顯然對人質身上那與他們朝夕相處過的藍白色制服再熟悉不過,于是沒有人違反他的警告,三秒鐘後,揚聲器裏響起他們的指揮官明顯低沉許多的聲音。
“你想怎麽樣?”陸威揚簡短平靜地質問,雖然他承認突然見到他愛徒臉的一瞬間他有點丢了頭緒。
“一命換一命,”卡索直直地盯着前方的敵軍,目光投過監視器與陸威揚短兵相接,“讓我們的長官安全離開。”
“休想!”早已按捺不住的彥涼不顧階級的差異,搶先一步駁斥了對方,“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卡索微微一笑,對方的惱怒正合他意,“我們不介意去死的時候順便捎上他,也許你們也不會介意重新培養一個岚嘯的飛行員?”
陸威揚握緊了拳頭,就算對方是垂死掙紮下的胡言,可簡直正中他的痛處。為什麽偏偏是齊洛?從第一眼看見這個孩子,甚至就像是一見鐘情,他身體的協調就如頂尖的舞蹈演員,是神賜給賀澤天空的福音。岚嘯存在至今的目的,只是為了等他出現而已!
“您在猶豫什麽?我們根本用不着考慮他們的條件!”彥涼對于教官臉上所出現的細微矛盾不可理解,憑仗着自己隊長的威望,他大膽直言到。
“真是可笑,以為挾持一個學員就可以令我們就範?你未免太小看賀澤軍人了。”陸威揚故意露出不屑,耐心地一邊示意彥涼退後,一邊放慢節奏試圖緩解對方一觸即發的情緒,“顯然我不能做主放走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不,你能做主。”卡索口氣篤定,他對談判技巧已非常熟練,并不給對方任何拖延時間的機會,說完便将槍口更用力抵在齊洛的頭上,“我并沒小看賀澤軍人,所以我相信他的命值得起這個價,一分鐘後我就開槍。”
警衛隊的士兵們頓時重新握緊了手裏嶄新的槍柄,只要指揮官一個小小暗示,他們就可毫不手軟地狠狠扣動扳機,将殘兵一網打盡。
“你恐怕逞不了英雄了,夥計。”
從包圍圈的另一邊響起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到現在為止的所有拉鋸。當齊洛轉過他疼痛的臉,從心底深處升起的惡寒喚醒了他最後的絕望,他六神無主地看着被那荒淫的野獸踐踏過的少年,那雙失去靈采的黑色眼睛惹得這飛行員快要像個無助的嬰孩般哭出來。
及時趕上這場演出高潮的萊奧,邪笑着地舔了下幹燥的嘴唇,氣焰嚣張地出現在可以被現場任何一柄機槍瞄準的顯眼位置,像個掌控着一切的魔王。俊流被他的大手牢牢勒住,衣領敞開着露出光滑的頸部和鎖骨,軍刀鋒利的冰翼就緊緊貼在其間,輕松一挑仿佛就可以摧毀一切,連最老練的狙擊手射出的子彈都無法趕上它行兇之前,從中救出這寄托着國家未來的黑曜。
“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哦,長官。”萊奧陰陽怪氣地操着調子,對身在現場的賀澤軍人來說,這聽上去比任何來自敵人的詛咒還要陰險。
“趕快讓那個新型戰鬥機的設計師帶着圖紙滾出來吧。”
“我拒絕。”
當陸威揚百味陳雜地看向坐在角落裏的莫沙,還沒等他開口,這個始終神情嚴肅的女人便搶先打消了他的念頭,“我不會在敵軍面前露面,更不可能交出飛機的任何資料。”
“博士,我還什麽都沒說呢,”陸威揚看着她毫無商量餘地的架子,盡量耐心地解釋到,“作為盟友,我們當然不會出賣您,不,應該說無論如何我們都會誓死保護您。但是,現在是極端情況,我們需要您的配合,您可能不清楚他們手裏的人質的身份?”
“這不關我的事,”莫沙連眉毛都沒動,态度依舊強硬,“我只聽從達魯非軍方的命令,讓我來這裏協助試飛的工作,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義務配合你們的行動。”
“這怕是由不得你我,”陸威揚面露難色,随即做了一個手勢,有兩個士兵立刻走到了莫沙身邊,“我們正處于危急時刻,實在不得已才勞煩您幫一個忙,當然,我們絕不會讓您置身險境,只是希望您出面盡量拖延一下時間。”
莫沙看到身邊兩名士兵手上緊握的機槍,眉頭皺了起來,臉上明顯出現些許愠怒,“開什麽玩笑,我們無償提供核心的技術為你們制造新的兵器,你們卻在第一時間就把設計師交給敵軍?看來陸少校是不在乎達魯非和賀澤的同盟關系能不能繼續下去了?”
“很抱歉,”陸威揚微微擡了擡下巴,兩個士兵便将莫沙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在下豈敢自作主張,這是上級剛剛做出的指示,委屈您了。”
女人面龐僵硬,但卻再也沒多費口舌,由得身邊的兩個士兵将她帶出了控制中心。
莫沙離開之後,陸威揚便立刻接通了義續的電話,向他報告最新的情況。
“關于米迦勒的所有資料都是一級軍事機密,原則上不管作何犧牲都不能洩露出去 ,”義續的聲音伴随着轟鳴的發動機噪音,顯出從未有過的懊惱,“為什麽偏偏是俊流被卷了進來?!”
“閣下,事已至此,我們應該考慮怎麽用最小的代價挽救局勢。既要救出殿下,也不能乖乖地把資料拱手讓出。”
陸威揚的态度還算冷靜,語調如常,“至少他們還在我們的地盤上,心理壓力應該不小,我們要盡力說服他們交換人質,只要把殿下贖回來,一切就好辦了。”
“他們不是傻的,俊流是他們最重要的保命符,一定不會輕易交還給我們。”
“換一個讓他們感覺更安全的場所怎樣?比如邊境附近什麽的,提議在那裏進行人質交換,只要得到莫沙博士他們就可以立刻逃出邊境,這個條件會很有誘惑力……”
話音未落,一聲清晰的槍響阻斷了他的談話,驚得他心頭一震。控制中心裏瞬間的鴉雀無聲後,突然騷動了起來。陸威揚剛擡起頭,便看見監視器頻幕上顯示着倒在一片血泊裏的莫沙,他的心跳幾乎停頓下來。
在衆目睽睽之下,女人一動不動地側躺在地,整張臉都無法辨認了,子彈在她眉心開了一個黑洞,轟開了她的後腦勺,血液混雜着腦組織濺了一地。站在她旁邊的士兵緊握着槍手足無措地說着,“不……不是我!是她自己!”
陸威揚怔怔地看着這幅景象,竟然覺得一陣發怵。話筒裏義續的聲音還在焦急地詢問着,顯然也是聽到了這聲槍響。但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現在的情況:他們救回人質的唯一希望,破滅了。
“根本不存在什麽圖紙,”莫沙望着不遠處的敵人,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所有的信息都在這裏面。”
“米迦勒的核心技術并沒有開放給賀澤軍方,這同樣是對他們保密的,也就是說關于這架飛機,裏面的人并沒有比你們了解得更多。”她看着費爾那雙充滿懷疑的眼睛,毫無懼意地說,“我有責任最大限度地确保軍事機密的安全,所以,一開始就沒有帶什麽圖紙來,米迦勒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熟知她的每個細節。”
“這麽說,只有勞煩您跟我們走一趟咯?”費爾嘆了口氣說。
“休想。”莫沙斬釘截鐵地吐出兩個字。
“但看樣子,賀澤軍已經決定把你交出來了。”
“我不隸屬于賀澤軍,沒有義務服從他們的安排。”她高傲地微微垂下眼簾,神情穩定下來,接着難以察覺地吐出口氣,像是內心放開了什麽東西。
就在一旁的特種兵剛準備上前接手她的時候,莫沙猛地轉身,拉過一旁衛兵的槍管,抵住了自己的額頭,伸出手拼命壓響了扳機。
眼睜睜看着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化為泡影,費爾呆立在原地,也良久沒能回過神來。雖然他早已耳聞達魯非的軍人有高度的服從性,他們制度森嚴,幾乎毫無人性可言,在命令面前,生命被視作草芥。這大概也能解釋為什麽一個疆域促狹的小國的軍力能如此強盛。即便在遠離祖國的地方,也絲毫沒能動搖他們的這種意識。他的心裏莫名地升起一些敬意,對方雖然是女性,卻是一個真正的戰士。
因目标意料之外的死亡,僵持的雙方都陷入了無聲,十多秒鐘之後,喇叭裏率先響起了陸威揚的聲音。
“這是誰都不想要的結果。”他的聲音更嚴肅了,帶着毫不掩飾的責備,“你們滿意了嗎?”
“這場鬧劇已經沒有理由繼續了,讓我們和平解決這件事,你們把人質交出來,就可以平安離開,我保證你們的安全,如何?”
沒等費爾表态,萊奧便大笑起來,“先生,你以為我們在玩家家酒嗎?現在的局勢根本沒有改變,我可是和你一樣清楚,這只小貓的命比我們全部加起來還值錢,你想糊弄我們做虧本買賣?”
“你的提議我不接受。”費爾則心平氣和地接過了話,“我們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前來的,完成不了任務也沒有臉活着回去。最壞的情況下,我們不介意拖着兩個人質一同赴死。”
“你們還想怎樣?!”陸威揚有些惱怒起來,“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會被監視器記錄下來,如果你們敢傷害他們,你們的死是遠遠不會讓我們的報複停止的,我們一定會起訴到戰争委員會,施與悖都軍最嚴厲的制裁!”
“我有一個公平的提議,”費爾的語氣沒有變化,顯然已經心裏有底了,“看樣子飛機的設計圖是拿不到手了,但我知道那架原型機現在就停泊在倉庫裏,我要求你直接把飛機交給我們,然後送我們出境。”
當米迦勒緩緩地從陰暗的倉庫顯現而出,陽光為那銀白色翅翼勾勒着金邊,巨大的螺旋槳噪音也在頭頂降臨,那是從空軍學院停機坪緊急掉過來的教練用直升機。
路德即刻謹慎地靠近了剛剛落在停機坪上的直升機,确定機艙裏只有手無寸鐵的駕駛員一人後,他打開了艙門,一把将駕駛員拽了下來,用槍将他趕走。
随後在費爾簡明的示意下,萊奧架着他手裏貴重得足夠交換他們四人生命的少年鑽進了狹窄的機艙,他手裏武器絲毫也沒有松懈,以至于已經把基地給包圍了個水洩不通的警衛兵都只能眼看着俊流被押了進去。
費爾冷淡地望了一眼遠站在安全距離以外的陸威揚,對方臉上繃得緊緊的肌肉交雜着屈辱和憤怒,顯然,就算是完全遵從上級的指示而選擇的妥協,要他親手奉上嶄新的米迦勒,甚至還要乖乖目送他們駕駛印有賀澤空軍标志——那神聖不可侵犯的白鷹的直升機揚長而去,簡直足夠讓悖都那群老豺狗們當作笑柄揶揄東聯盟幾十年!
只恨這不甘如此徒勞,被挾持的少年帶有皇家紋章,是軍隊的主人,享有最高的保護權。
“放心,”費爾這才有餘裕拍幹淨身上被泥濘弄髒的迷彩服,看着對方的眼睛鄭重地說,“只要我們安全過了邊境,便會将他們毫發無傷地奉還。”
“希望你遵守諾言,”陸威揚生硬地答道,并因為己方的消極立場而懊惱,“你們已經違反了戰争公約,不要得寸進尺。”
厚達半米的倉門連普通的炸藥都無法撼動,此刻卻已經完全升起,将米迦勒暴露在侵略者的眼皮子底下。一直密切關注局勢發展的彥涼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他不顧衛兵的阻攔,強行從控制中心裏沖了出來,跑到了基地戶外,還沒等在場的人弄個明白,他已經越進了包圍圈內的危險地帶,并在敵方猛然舉起的槍口下舉起了雙手。
“我沒有武器,”他大聲申明,停在原地不輕舉妄動,內心的緊張感卻并非源自畏懼,不如說是一種莫名的興奮。他的目光掃了一眼槍口下的齊洛,又穩穩地與費爾接上了,“聽着,這架米迦勒的程序已被莫沙博士鎖定過,岚嘯以外的人是沒法啓動她的。這家夥只不過是個初學者,沒法兒替你們搬運她,我是這裏唯一能熟練駕駛她的人,如果你們不想半道墜機,就讓那廢物走,由我來幫你們把她送到目的地。”
“彥涼!你別多事!”陸威揚對他的貿然言行感到詫異,下意識喝到,他可不願意他寶貴的學生再有一個出岔子。
“少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彥涼微微轉頭,只一個眼神就充分傳遞了他對控制局面的自信,那是常年馳騁于兩萬英尺高空上才有的沉着。
“我可沒見過主動幫助敵人的士兵。”費爾謹慎地打量着他,對方英氣逼人的眼睛以及挺拔的身材投下的印象都讓他不能小觑,“你打的什麽主意?”
“這裏除了我沒人能駕駛米迦勒,就麽簡單。”彥涼毫不拐彎抹角地答到,同時瞟了一眼被綁在機艙裏的俊流,如他所願的,少年的目光正牢牢定格在這邊。
“喂,你在怕什麽?”他随即對費爾投去一個嘲諷的笑意。
敵方上尉用沉默回應了他的挑釁,随即示意身邊的部下上前仔細地搜了他的身,确認他确實沒帶武器後,費爾索性揚了揚下巴,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當目送長官與同伴都安全地進入了直升機後,卡索終于松開了勒住齊洛脖子的強壯手臂,在移開槍口的一瞬間他用力推了他後背一把,于是早已失去大半知覺的齊洛重重地摔倒在了泥濘裏。
“不……等等……”
齊洛掙紮着想翻過身,他的臉緊貼着潮濕的土地,就這樣束手無策地看着艙門嘩地關上。不論自己是不是使盡解數也動不了,俊流就在他的面前被帶走,樹梢落下的水滴打在他抽搐的臉上,這個無聲的冰冷的畫面,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裏都使他被瘋狂的悔恨折磨。
直升機在強大的上升氣流中騰空,很快視野就淩駕在了翻滾的綠浪之上。萊奧終于放心地收起了匕首,在将它插回皮套之前不忘仔細地擦拭了個光亮,已經用不着它了,出境前整個賀澤的領空都會為他們亮綠燈。
費爾不由松了口氣,這才有精力注意到坐在他對面的俊流,少年把頭虛弱地斜靠在艙門上,手被結實的止血帶綁住,嘴角的淤青已經破掉,衣服更是被拉扯得一片狼籍,顯然他在被捕獲時受到了相當粗暴的對待。
“我的部下對你失禮了嗎?”費爾和煦地詢問,并習慣性地掏出幹淨的男式手帕,擦去他蒼白面孔上的污物,少年大概是太累而低垂着眼簾,一動不動。
“得了,我沒碰他,”萊奧不耐煩地澄清,并因為上司那要命的潔癖而受不了地撇了下嘴,“沒等我動手,就發現兩個敵兵正在接近,我只好把他打暈了藏進樹叢。”
在直升機起程後,米迦勒也已滑出倉庫,在長長的跑道上就位了。彥涼透過擦得光亮的護目鏡望向送行的隊友,并向站在下面的教官敬了個禮,篤定地點了點頭,想要多少打消他的擔憂。
“我相信你能處理好它。” 陸威揚認真地叮囑着,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保護好自己,務必要帶殿下一起回來。”
機艙的玻璃罩緩緩關閉後,所有人都退後了,在領航員的指揮下米迦勒發出長嘯,如同一支噴火的利箭直刺蒼穹。此時此刻,賀澤冬季的陽光是清冷的,跑道兩側的草沾滿了夾雜泥土顆粒的冰晶,在起飛的震動下紛紛灑落,機油燃燒過後的焦味在空蕩的停機坪上彌漫開,這出意外的戲劇也随着轟鳴聲的遠離而落幕。
齊洛很快在随之而來的急救擔架上模糊地昏睡過去,而陸威揚神情加倍凝重地會見了已趕到現場的義續和空軍學院的院長廉平少将。他有責任在上司同樣氣惱的情緒下對這嚴重透頂的事件做一個詳細彙報,并立刻傳達給軍部,讓高層領導們有足夠時間研究出下一步對策。
盟軍的偵察機一路跟蹤逃離的直升機遠至國境,卻無奈地被敵方空軍中隊逼退。彥涼所駕駛的米迦勒因為速度超群,已經先一步降落在了悖都殖民地中的一處軍用機場,純白色的米迦勒停泊在滿是戰鬥機的停機坪上,在四周一片黑壓壓的鬼魅以及深褐色雪風中,仿佛一只孤立于狼群環伺下的白鹿。他在剛剛爬出駕駛艙的瞬間就被至少五把機槍給瞄準了。
而費爾頂着螺旋槳的飓風一下到地面,負責接應的陸軍上尉菲昂司便面帶微笑地将他們請到了一輛吉普車裏,俊流則被押進了另一輛車。車隊一路揚塵行駛了四個半小時後,路過無數殘垣斷壁的哨所和焦枯的鐵絲網,深入到了位于飛鼠溪畔的帝國前線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