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黎明的殘局

“怎麽了,這麽快就不行了麽?”彥涼好整以暇地咬在M1後面,不時發出安靜又極迅速的攻擊,玩耍般一點點摧毀着對方的信心。

将同步率維持在能夠應戰的水平需要鋼鐵般穩定的集中力和清晰意識,對于剛剛熟悉駕駛的齊洛來說,短暫的二十多分鐘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他勉強與窮追猛打的雪風達到抗衡,卻無論怎樣都躲不開另一架MZERO來去無蹤的子彈,平整的機身上不斷被種上彈痕。只要他稍微分心去同時應對兩架敵機,同步率會立刻降到50,輕如鴻羽的靈活度幾乎犧牲怠盡,變成遲鈍的鐵塊。

“我看你很難堅持到英雄救美了,”看着前方搖搖欲墜的M1,彥涼加速到與他比鄰的位置,放肆地笑着,“你太弱了,小娘們,可惜了M1這麽好的嫁妝,剛出廠就要進廢鐵站。”

“可惡……”齊洛低聲咒罵着,手握緊一側的操縱杆,逼迫自己沉下氣來,現在就算再怎麽不服,實力也不可能就此彌補。更糟糕的是,他的內心越是急噪,腦波就會越雜亂,原本就桀骜不馴的米迦勒回應命令的效率就越低。

現在這種狀态,戰鬥力大概還不如手動駕駛的戰鬥機吧,他苦惱地一笑,心幾乎涼到頂點。

“怎麽不回我的嘴呢,小洛?看來你引以為傲的優秀基因,只不過是廉價的嫁接品啊。”

喋喋不休地羞辱對方讓他的絕對優勢更蒙上一層快感,彥涼在雪風密集火力的掩護下,不慌不忙地将M1收攏在他導彈鎖定的光環裏,準備再欣賞一出她慌不擇路的情景,倘若同步率不夠高而導致無法及時回避的話,這次便會是死到臨頭了。

這時便有雜音猛地闖進耳朵裏,從視覺死角處迸發出來的攻擊打亂了MZERO流暢的軌跡,彥涼極敏捷的反應促使機身迅速斜墜,躲開了兩枚沙蠍導彈交織出的死亡十字。米迦勒在70%以上的同步率下已經完全消除了機動性與駕駛員思維速度之間的時差,任何出其不意的攻擊都很難湊效。

“一,二,三……四,”彥涼随即循着雷達的指引,迅速捕捉到了還處在視距之外的四架米迦勒的準确方位,“很好,大家都到齊了呢。”

“小心啊,他們很厲害的。”他不緊不慢地提醒着邁耶,嘴角浮出一抹期待的笑意。

“小弋,你一個人對付那架雪風沒問題吧?”安然急速靠近目标,直到纏鬥在一起的三架飛機所産生的火光都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他立刻将注意力投向最遠那架被夜色映襯成深藍色的戰鬥機,神經不由地緊繃起來。

“不知道呢,”雷之弋猶豫着,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看着那架來勢洶洶的雪風,高聳的尾鳍上赫然畫有悖都空軍特有的雙頭鹫圖案,可以說是因為雪風傲視群雄的戰績,這樣的徽标在早年的戰場上具有驚人的威懾力,“看樣子是架隊長機,而且是從沒有經過改良的原型機直接量産出來的第一代雪風,自從維雅諾之後應該已經全部退役了,沒想到還能再遇到呢。”

“這種原始的雪風身兼轟炸機功能,體型比較笨拙,速度不錯,操縱系統設計得非常科學,火力也比傳統戰鬥機強,若是配有一個技術高超的駕駛員,就更棘手了……”說着,他像突然發現了什麽有趣的地方似的,眼前一亮,“不過,真沒想到,雪風可以和米迦勒配合得這樣好,他們的性能很互補呢,MZERO用速度的優勢堵截住M1,将它關在射程之內,雪風的重火力就能發揮優勢,難怪可以把小洛都打得落花流水。”

“又不是在上課,廢話那麽多,直接說你能不能搞定啊。”淩駒面對觸手可及的激昂場面顯得有些耐不住性子,又嘀咕了一句,“齊洛那個蹩腳的家夥,就算把他扔到一群雞裏面也會受傷的吧。”

“夠了,就這樣決定,小弋去牽制住雪風,盡量把它趕遠一點。奉謙,淩駒,我們一起對付彥涼。”

“沒搞錯吧安然,你要我們三個,不,四個打一個?”奉謙的正義感開始作祟,立刻表示了異議,“這對隊長太不公平了……”

“他已經不是隊長了,”安然厲聲打斷他,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這些年輕人認識到戰争的嚴肅性,雖然這對他們來說确實是第一次實際任務,但他可以肯定他們直到現在還沒進入狀态,“覺悟吧,坐在那架米迦勒裏面的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彥涼了,這不是游戲,他會以殺掉我們的目的來和我們交手,我們也必須這樣!”

“抱歉,大哥,我只承認他是我們的隊長,”淩駒的聲音緩緩傳來,冷靜許多卻還是固執,“但我會盡全力攻擊的,那也是對他的尊重,不過,我一個人就夠了。”

他随即不由分說地加速,從後面超上來,越過安然的頭頂直直沖進前方僵持的三角戰局裏,針鋒相對地攔截住MZERO的去路,她與雪風的配合被攪散後,一邊倒的局勢開始被力挽狂瀾。

安然包超到敵機的側後方伺機組織有效攻擊,漫天濃郁的墨色雖然被太陽初升前的微光暈得稀釋了些,可依然無法清楚看到另一個機艙裏彥涼的身影,這讓他竟然有一絲莫明的不安。

回想起來,他從來沒有清楚領教過彥涼真正的實力,雖然訓練中的模拟對戰數不勝數,可他習慣刻意壓抑自己的能力是公認了的,只要不是太明顯,大家也都不計較。即使是聲明必須認真作戰的演習中,他自始至終靜如止水的表情讓安然心知肚明,岚嘯中的成員沒有一個足以讓他認真起來對付。只是更讓人的在意的問題是,這之間的差距究竟大到什麽程度?

東邊天空的青藍還未退卻,又混進了明媚的橘黃,于是整個都被調和成了深邃的紫羅蘭色,随着漫長黑夜後的第一縷陽光降臨在愛麗舍莊園,噩夢仿佛也終于被驅散。經過劫難洗禮的莊園一片狼籍,燒毀後只剩混凝土框架的建築裏彌漫着焦黑的濃煙,幸存的軍人來不及撲滅殘火,忙碌地搜救着還留有一口呼吸的傷者。

菲昂司從将軍所描述的地下室裏沒見到愛米的影子,正心急火燎地在周圍的廢墟中找尋時,便看見他牽腸挂肚的小姐出現在不遠處的煙幕後,她艱難地扶着腿上帶傷的俊流一步步朝這邊移動着。等菲昂司再看清楚一點,便發現她的臉和脖子都被煙熏得黑灰,更讓人忍無可忍的是,女孩胸口的前襟破掉一大片,明顯是被人故意撕開的。

他腦袋中轟地一響,怒不可遏地沖了上去。愛米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就被一把拉到了旁邊,随即他不由分說地一腳踹在俊流身上,并在他倒地之後,沖上去又往他的腹部狠狠補上一腳。

“混蛋,你對她做了什麽!膽子不小啊!!”他失去理智地罵着,就着又要提腳再踢的時候,被愛米哭叫着從後面死死抱住了。

“你幹什麽啊!是他救了我!真的!他保護的我!快給我住手!”

菲昂司總算回過神來的時候,俊流已經緊皺着眉頭卧倒在地上,疼痛讓他連開口呻吟幾聲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紊亂地喘着氣。看到坐在地上的愛米又傷心又生氣,臉上的黑灰被眼淚弄糊了,只留着一雙清澈的眼睛委屈地瞪着自己,冷靜下來的菲昂司心頭隐約帶上了點負罪感,于是他麻利地脫下自己的外套給愛米穿好之後,連忙上前一步彎下腰去,将一只手伸給俊流。

“下次麻煩你先解釋清楚行不行?”雖然明知自己魯莽,要他向這個敵方的軍人道歉,菲昂司覺得怎樣也抹不開這個面子,于是在拉他起來後,臉上仍然是責備的神情。

誰知當他放開手後,剛剛保持好重心的俊流立刻回敬了他一拳,因為距離太近他沒能躲開,整個左臉受到的沖擊雖然不強,可是也連累身體向旁邊踉跄了一下。

“下次麻煩你先開口問清楚。”俊流冷冷地吐出一句,同時甩了甩已經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手臂。

随着日出到來,莊園裏的善後工作在焦急地展開着,還有救的傷者被集中擡到了一片匆匆打掃過的空地上,由有限的護士和醫生做集中的第一時間處理後,再等待已經從三百多公裏之外啓程前來的救援部隊,一些重傷者已經由空軍基地派來的直升機率先送往納靳城去了。黎明到來沒有多久,場面就已經得到了控制,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愛米小心地剪開俊流的褲角,用消毒鹽水和酒精将暴露出的整個傷口都清洗幹淨,當因為繃帶不夠用而暫時離開的時候,站在一旁的費爾終于忍不住開口。

“怎麽回事?”他打量着俊流腿上半尺來長的割傷,竟然有點對當時發生的場景感興趣,“你不是很恨悖都軍嗎,為何舍得這樣救她?”

“悖都軍?”俊流不屑地吐口氣,“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

“不,她是軍人,”費爾窮追不舍地說着,“她從十二歲就開始學醫,還在拉貝格爾實習的時候就應征入伍,成為一名軍醫了。”

“醫生不上前線殺人,”他見少年不回話,自顧自地說着,“但是他們比士兵還危險。你大概不知道,這個小丫頭能獨立動手術之後,一天能夠救多少軍人吧?她救助的這些士兵會得到重返戰場的機會,殺掉更多的盟軍,當然……如果他救的是一個出色的指揮官的話,對敵人的威脅還會更大,你們的士兵将會付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将這位指揮官再次送到棺材面前?”

“住口!”

俊流聽不下去,終于制止了他讓人不快的言論。他盯着這個身上沒有一點人情味的軍官,目光裏全是厭煩。

“她誰也不是,不是悖都軍人,也不是将軍的女兒,她只是愛米盧梭。”他說着,似乎被對方那種洞悉一切的目光所壓迫,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我救他,也只是出于紳士風度罷了。”

聽到最後一句話,費爾愣了一下,差點笑出聲來,雖然那逞強背後的稚氣顯得有些滑稽,可介于少年相當嚴肅的态度,他也就克制了繼續調侃他的念頭。

還沒有被大人的世界給完全格式化的孩子,真是可愛啊。

正當費爾意猶未盡地把目光投向遠處,愛米便帶着幹淨的繃帶回來了,她很快将俊流的小腿包紮起來,還體貼地在傷口處加厚了一些。

“傷口必須要縫合,這裏衛生條件不好,也沒有麻醉劑,就暫時這樣忍耐一下吧,晚上的時候應該有更多的車派過來,納靳城裏有正規的醫院,去那裏治療比較保險,再說還得打破傷風的預防針。”她細心地說完,又從衣服裏拿出了一個小鐵罐,對着俊流笑了笑,“如果太痛的話,就吃糖吧,提高血糖有助于止痛。”

俊流剛剛接過裝着姜糖的小罐子,便聽到身後有一個低沉的聲音,溫和地招呼着愛米。

“寶貝,你一晚上都沒合眼,去帳篷那邊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

肖恩迎面走了過來,看着愛米欲說還休的目光,立刻笑着打消了她的顧慮,摸着她的額頭說,“去吧,我不會為難他。”

直到女兒放心地消失在視線中,肖恩這才緩步走到俊流面前,在對方還有些警惕的目光下,平靜地解開扣子,将身上厚羊毛質地的黑色軍大衣脫了下來,當着在場所有軍官的面,披在了俊流的身上。

目睹這一幕的人都鴉雀無聲,雖然這樣的舉動和任何儀式無關,可是作為悖都擁有少将軍銜的高級軍官,在公衆場合親自從身上脫下衣服給予他人,而且是給予一名俘虜身份的敵方軍人,即使說能作為新聞登上戰事快報也完全不為過。

“我都聽說了,謝謝你救了我女兒。”

短短兩句話,聲音硬朗卻誠懇,連俊流都覺得對方的姿态簡直無可挑剔,半晌說不出話來。

雖然這樣的表示對彼此的身份而言不合适,但肖恩卻并不在意。之所以無數的戰役,都拼命地要打勝仗,要活着回來,也就因為女兒是他唯一的想望。他并不懷疑,自己願意用生命去保護她,可是他沒有想到,有別的人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他随後在俊流面前半蹲下去,讓自己的視線與對方在相等的高度,接着說,“我們都要盡快轉移到納靳城去,但是接應的車數量有限,得讓傷重的先走,所以我們今天大概得在這裏過夜,沒什麽吃的,也沒有遮蔽的地方,現在沒有下雪還好,但晚上很難說,我會再想辦法。”

“明天到城裏去後,你就在那裏養傷,過一段日子之後費爾要回拉貝格爾,你就跟他一起去吧,我想辦法在那裏給你安排個文職工作,不會跟以前任何認識你的人見得到面的。過個三四年之後,等大家都忘記這件事情,我可以幫你提前退役。”

“你現在這個樣子……”他苦笑着打量少年的身體,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我們更不能放你回賀澤了,否則委員會會因為虐俘的罪名起訴,切斷悖都所有的進口貨物供應呢。”

“留在這裏,別的我不能保證……”肖恩停了下,認真地看着少年一動不動的黑色眼眸,試圖做出一個他想也不敢想的承諾,“但我的部隊會保護你的。”

俊流靜靜地聽他說完,沉默了兩三秒之後,嘴角忽然微微揚起。

“将軍,你是不是省略了一些步驟的說明呢?”

還未等肖恩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他随即伸手拉下披在身上暖和的羊毛大衣,遞還給了面前的人。

“不好意思,我一輩子也不會穿悖都軍的軍服。”

岐雲基地剛剛到了正常的早餐時間,以往喧鬧的食堂今天格外低迷,每個人的步伐都如履薄冰。而整個後半夜都沒合眼的陸威揚此刻更是連泡好的咖啡都來不及喝,手裏緊緊纂着皮質的教鞭,在辦公室裏來回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滾燙的碳火上。

而他的面前,筆直地站着剛剛才從駕駛艙裏出來的五個飛行員,他們不但将這次被寄予厚望的任務搞砸,還把嶄新的米迦勒弄得灰頭土臉地回來,上面沒少栽彈孔。

“不說的話,就一直站到明天。”他強壓着急火攻心的情緒,一個接一個打量着面前動也不敢動的青年,“你們這次的禍闖大了,小兔崽子,軍部很快就會開始追究任務失敗的原因,到時候我可保不了你們,你們該不是想和那些虐待狂出身的審訊官過過招?”

還是沒有人說話,房間裏靜得死寂,沒人敢大聲出氣。并不是什麽撕破嘴也不能透露的秘密,而是岚嘯的所有人都像被抽去了幾截骨頭,沉浸在驕傲被狠狠粉碎後,長時間的空曠中。

“很好,你們現在倒是很團結,”陸威揚等不下去,快步走到安然面前,冷酷地命令道,“你給我跪下。”

“大叔,不是他的錯!”奉謙一聽苗頭不對,忍不住出聲勸阻,卻招來對方更嚴厲地訓斥。

“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混過去!站到那邊去看着,快點!”

沒有人敢違抗這個将他們一手帶成飛行員的長官的話,他擁有比父母更加重要的威信,安然沒有多說什麽,低下頭順從地跪在他面前。

他的膝蓋剛剛着地,臉上就挨了結實的一鞭,響亮的聲音傳來,殷紅的痕跡從耳前一直劃到嘴角,立刻被淤血浸成烏青色。激痛襲來,安然死死地咬緊牙關才将叫喊咽下,緩緩将臉轉了回去,很快,牙龈出的血就滲出嘴角,将下唇染得鮮紅。

“你是隊長,沒有你的縱容,他們誰也不可能不完成任務就跑回來!我太信任你,可你竟然不對身負的使命負責,早知道這樣,任你再怎麽求我,也不讓你回來岚嘯!”

他越說越氣,揚起手就要打第二下,教鞭帶起風聲淩厲地落下,所有人都下意識閉上眼睛,可一秒種過去了,那揪心的抽打聲還未傳來。陸威揚手中的鞭子被人緊緊地抓住,截停在了半空中。

“小洛……?”安然擡起頭,驚訝地看着擋在他前面的背影。

“陸教官,我現在終于明白,臨走時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那樣的話了。”齊洛壓抑着自己有些顫抖的聲音,顧不得手心傳來木然的痛,死拽着教鞭不放。他看着對方臉上驚訝的表情,從心底升起的寒意讓他反而笑了起來。

“你早就知道俊流就在愛麗舍莊園,你明明在任務之前就知道!可你不但瞞着我,竟然還讓我去執行這樣的任務,我差點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親手殺掉他!你難道不知道,萬一造成這樣的結果,我會痛苦得瘋掉嗎!太信任你的是我才對!你這騙子!”

他的聲音被爆發出來的憤怒鼓動,脫離了控制,安然一見陸威揚的臉已經開始變色,忙從地上爬起來,拉住齊洛就往旁拖,“別說了!小洛,你找死嗎?!上官俊流已經被國家确認為死亡了,命令是上面下的,和陸教官根本沒關系!”

這下卻像是正中痛處,齊洛開始覺得和這些人根本無法溝通,“俊流他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名字!說不要就可以不要!”

“笨蛋,要我們攻擊愛麗舍莊園是總司令部的命令,陸教官是怕你傷心才瞞着你,難道他可以違抗上面的命令嗎?!”

“安然!”陸威揚喝斷了這場争執的苗頭。在學校一向老實聽話,天資過人又能吃苦耐勞的齊洛,甚至一度被他視為能夠拯救賀澤天空戰場的希望,今天竟然當面頂撞他,這一盆冷水反而将他即将燒到頂點的怒火澆滅了一半。

他緊緊握起拳頭,不想承認這就是他付出心血培養的結果。是的,他确實不止一次地想過,想要把這樣優秀的資源挽留在盟軍中,最大限度地利用,因此怎樣也不能讓這個感情用事的孩子因為別的什麽因素,做出與賀澤的戰争利益相悖的事情。這樣難道錯了嗎?

陸威揚心中升起的猶疑讓他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也沒了繼續這場鬧劇的心情,一想到接下來要面臨上級和輿論狂轟濫炸的責問,只能由他全部承擔,腦子就亂得一團糟。于是他走回辦公桌前,拿起電話叫來了兩名警衛兵。

“把他們倆關禁閉,只準給清水,先餓個三天再說,看你們還有沒有力氣頂嘴。其他的人回寝室反省,等着處罰決定吧!”

挨到暮色終于初露端倪時,俊流手邊的半罐子糖果已經吃得只剩孤零零的一粒,搖起來就清脆地作響,而天空中終于飄起了夾着冰渣的細雨,随着夜晚溫度的下降,會魔術般變成鋪天蓋地的厚實的純白色羽毛。他希望這樣的寒冷能讓凍僵的腿少去大半痛楚。

一直忙着打點留守人員過夜保障的肖恩終于走到了他們面前,将最後一件舊的毛痰和一瓶水扔給費爾。

“帳篷不夠,你今晚就辛苦點,燒點篝火過夜吧。雖然有些閑置的房間,但是那些建築都被炸過,今晚雪那麽大,會有坍塌的危險。”他說完,又把目光轉向俊流,少年的腿已經在下午換過一次紗布,卻又浸出了血印了,實在沒有理由不給予特殊照顧,“你去睡牆角那邊搭好的帳篷吧,比較擋風。”

他說完走上前去,從衣服的口袋裏小心地掏出了一枚雪白的藥片,放到俊流手邊的糖罐子裏,“料你也會痛得睡不着,找了片安眠藥給你,好混點時間。”

風雪很快變得更大了。雖然軍用帳篷保暖又結實,可在比賀澤本土更偏北的地方,寒冷仍然讓每個人瑟瑟發抖。俊流将費爾給他的舊毯子裹在身上,動作僵硬地就着水吞下安眠藥,便蜷縮在帳篷最不容易進風的一頭躺了下去。

“你怕我逃跑嗎?”

他看着還坐在自己身邊一動不動的男人,不安地問。

“你現在這個樣子嗎?跑一晚上,也出不了莊園吧。”

“那你呆在這裏做什麽?”俊流看着他淺藍的眼睛,實在無法在這種冰一般溫度的目光下放心,“你坐在這裏,我睡不着。”

費爾與他對視了幾秒,見他的目光還是一樣地沒有商量,索性起身拉開門簾的拉鏈,從狹小卻可以最低限度保持正常體溫的帳篷裏鑽了出去,丢下一句,“我就在門口,別想耍花樣。”

進入後半夜外面的溫度已經降到零下十度,刺骨的寒風從任何一個細小的縫隙中往裏面灌,幾乎要把單薄的帆布和皮革割成碎片。僅僅靠着身上一件厚羊毛軍大衣,費爾實在沒辦法抗到早上,于是他站起身來,想要去尋找一些燒篝火的材料,正在這時身後的帳篷就被拉開了。

“你進來。”

“你還沒睡着?”費爾一邊拍掉身上大片的雪花一邊鑽了進去,問道,“什麽事。”

“有人老是在外面跺腳,誰睡得着?”俊流說着便将頭用毛毯蒙住,翻了個身,将他擯除在視線之外。

費爾仔細地拉嚴門簾,風聲頓時小了,他注意到那瓶水被放在了正中,橫躺在兩人之間,似乎正在脆弱地暗示着一條看不見的界限,不得逾越。

藥效很快發揮了作用,由于身體失血後的虛弱,俊流很快被拖進了夢鄉,睡夢中黑洞洞的滿是虛無,什麽也沒有。唯一的知覺就是冷,剃骨透心的冷,冷帶進了痛的知覺,疼痛又讓冷變得更加猙獰,然而意識卻受藥力作用無法清醒,出不了聲。那種恐懼讓他顫抖,無助地,接近真正死亡的恐懼。

然而臉上突然一熱,給了他一種新生般的觸感,奇怪的是,當凍得沒有知覺的耳朵被包裹着,那暖流竟然一路延伸到心裏,趨散了全身的寒氣。當他終于發覺,是一雙手臂抱着他的頭,寬大的手掌覆蓋着他的兩只耳朵時,他慌忙地向後掙紮了一下。

“別介意,只是紳士風度而已。”

費爾的聲音清淡地傳來,和鑽進來的風聲混雜着辨不分明。俊流努力地将眼簾撐開一絲縫,黑暗中只看見對方的領口近得貼到他的鼻尖,面料已經洗得卷絨了,卻熨得很挺括。這個男人身上的味道非常幹淨,單一,是部隊裏次等的洗滌劑,不添加一點香料而遺留下的,沒有絲毫,隆非身上那種汗水混雜着濃重煙草的體味。

俊流不再亂動,由得這種異樣的體驗繼續着。他想不明白,這個眼神和聲音都那麽冷的人,為什麽會有一雙這麽暖和的手。

“留在這裏,別的我不能保證,但我的部隊會保護你的。”

肖恩的話在腦海裏突然清晰起來。可惡……明明自己就是侵略軍,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還有這個男人,明明就是你害得我這麽慘,不是當初那場劫持,現在我還睡在宿舍舒服的床上等着晨練的哨響……現在這樣又算什麽?

俊流在矛盾的情緒下很快睡了過去。接近淩晨的時候,負責送最後一批人前往納靳城的車輛抵達了愛麗舍莊園,嘈雜的人聲和刺眼的車前燈也沒能把深睡的少年吵醒,他被人用一張更厚的毛毯裹起來,塞進了一輛越野車的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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