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算了

郁奚坐在角落的塑料椅子上休息,低頭捏了捏小腿酸脹的肌肉,感覺從腿彎一直到腳踝上方內側都有些僵硬。

周小遲也在他旁邊坐下,身上穿了件寬松短袖,早就被汗濕透了,後背洇出一片濕痕。

“哥,你不熱麽?”周小遲恨不得直接坐到片場入口去,吹上幾股穿堂風。

郁奚搖了下頭,然後把手裏的小風扇遞給了他。

“不用不用,哥你拿着吧,”周小遲連忙擺手,不敢去接,他習慣了郁奚以前拒人千裏的态度,現在摻雜了一點時不時冒頭的溫和,反而心裏惴惴不安,“我去旁邊拿瓶冰水過來。”

郁奚就沒再管他,自己拿着小風扇,調到最低檔,對着白袍寬敞的袖口往裏吹了吹。

他确實沒怎麽覺得熱,甚至身上都幾乎沒有出汗,只是稍微有些悶。

後面那場戲是男二第一次出場的重頭戲,郁奚擡頭看到祁念換好了衣服,正在旁邊聽導演講戲。

男二叫沈清玦,是青崖山衆弟子從小就聽說,卻從未見過的一位師叔,神秘莫測,沒有人能知道他的行蹤,包括伏槐他們的師父也不清楚。而且甚至于他的年齡和相貌都蒙着謎團,有人說他須發花白,是位長者,也有人說他年少時就勘破臻境,與天地長生,容顏不老。

雲長歌平常去後山采藥,幾次經過沈清玦靜養的寒洞,聽到裏面隐約有流水潺潺,撫琴弄弦之聲,沒忍住駐足聽了幾曲,後來那幾乎成了她和洞中之人的一種默契。

這一次雲長歌他們私自下山,南淵身上原本傷勢就重,現在為護着他們又添了新傷,魔氣入體,只能去請沈清玦過來看看。

祁念倒确實有副好皮相,雖然略有些陰柔,但換上一身白衣,妝容多了幾分病态,意外地很符合人設。

郁奚的戲份前期不是很重,基本就是每場戲裏去跟男女主搭幾句臺詞,但又很零散,所以只能一直在片場待着等,找了一個空白的本子,看其他人拍戲時偶爾記幾句,或者無聊畫畫分鏡。

郁奚只是在旁觀拍攝,祁念卻總覺得是在針對他,想起那天在電梯裏郁奚對他的态度,那口氣梗得心裏憋屈。

而且郁奚的演技什麽樣,沒人不清楚,他不是科班出身,之前頭一部戲開拍進組前也沒受過幾天專業的培訓,祁念一直懷疑他能進《青崖》劇組有什麽貓膩。

尤其上周郁奚跟他經紀人鬧掰的消息在公司私下裏已經傳開了,常徹透露了一點口風,說是手下藝人背着他用不入流的手段競争,還感嘆現在的年輕人太過于浮躁,急功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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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倒是真豁得出去,要能一直這麽走下去也算是他的本事,就是不知道人能年輕幾年。”常徹在吸煙室裏語氣無奈又帶着點兒憐憫地跟旁邊另一個經紀人說。

祁念剛開始不太相信,畢竟常徹的名聲更臭,他說的話未必有準,但看到郁奚真的接到了這個角色,他感覺再沒有其他合理解釋了,頓時看着郁奚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鄙夷。

郁奚低頭在紙上寫東西,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擡眼看到是祁念,又懶散冷漠到幾乎是無視地垂下眼簾。

祁念差點繃不住那副清冷師叔的表情,郁奚總能不動聲色地把他氣死,然而心裏罵了幾百句,嘴上還得光風霁月地說臺詞。

還好前幾天的拍攝,郁奚跟他都沒有同一場戲。

周末本來要去拍一場外景,結果從早上七八點鐘就開始下雨,到中午還沒停,只能臨時調整了一下拍攝計劃,拍伏槐去給小師姐送花那一場。

雲長歌為了治南淵的傷,偷偷跑去師門禁地取藥,被師父發現後關了禁閉,不許任何人去見她。

伏槐就去折了幾枝桃花,趁着傍晚沒人看守,翻|牆進去找她。

這地方被師父封住了靈氣,任何人進來都只能像普通人一樣,無法施展術法,伏槐這輩子還是頭一回翻|牆翻得這麽狼狽,衣擺都紮在腰間,坐在将近兩丈高的牆頭上,看着底下的地面,有點不敢往下跳。

他還在低頭找合适的落腳點,身後卻突然有一只手落在他肩上,吓得他差點摔下去,幸好那個人及時把他拽了回來。

傅游年的手從身後摟在他腰上,郁奚感覺有點癢,他們坐的當然不是那麽高的牆頭,只是一個半人多高的道具,傅游年腳還在地上踩着,不過郁奚卻是兩腳懸空。

伏槐喜歡雲長歌的事沒人知道,只是他藏在心裏偷偷地喜歡,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幾乎是直截了當地撞破了心思,頓時握着的那幾枝桃花都有些燙手,目光閃爍,窘迫地連耳根都在泛紅。

“怎麽上哪兒都能碰見你?多管閑事。”伏槐壓着聲音怕被在屋裏磨藥的雲長歌聽到。

之前幾次碰面,包括在酒店那一回,傅游年其實都沒怎麽注意過郁奚,隐約對他有個印象,見面能認出來而已。這場戲卻離得太近,讓他不得不把視線落在郁奚身上,看到他被爛漫的桃花枝遮住的半張臉白皙精致,眼尾的紅淚痣讓他更不像個名門正派修道的弟子,多了幾分妖異。

南淵松開他,自己先從牆頭上跳了下去,不費吹灰之力。

伏槐看得咬牙切齒,被他這麽一激,也不再猶豫,直接跳下去,拿着桃花枝去雲長歌窗外。

回頭看到南淵沒跟過來,遠遠地站着,就鼓起勇氣叩了幾下窗扉,灼灼桃花在眼前一晃,雲長歌再過去的時候卻沒看到人,伏槐心慌意亂地跑了,他像個初次動心的少年,滿腔愛意裏包裹着青澀和羞怯。

“我來送藥。”南淵走過來,把掌心的白玉藥盒遞給雲長歌。雲長歌在禁地裏受了傷,這份人情要還。

“這花……”雲長歌忽然反應過來,紅着臉問。

“不是我送的,那個人剛走。”南淵指了指伏槐離開的那處院牆。

雲長歌有些失落,悶悶地點了下頭。

拍完之後郁奚還在旁邊站着,等導演安排,現在才下午四點多,可能後面還得有一場,卻沒想到張導讓他先去休息,晚上再接着拍。

傅游年跟楊雀鳴說着話,先去了化妝間,沒過多久換好衣服一起出來,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

楊雀鳴指尖繞了下微卷的長發,笑着去攙傅游年的手臂,姿态親昵又光明正大。

郁奚去休息間沙發坐着,雪球被郁言送去了狗狗學校上課,然後每天下午都會給郁奚發雪球上課的視頻,就像真正關系很好的兄弟一樣,郁奚一次也沒點開看過。

傅游年沒有讓助理跟着,也沒有讓司機送,自己開車帶楊雀鳴出去。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楊雀鳴看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再回頭看看傅游年,忽然有些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她出道十年,跟傅游年認識也十年了。十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傅游年才十七歲,在讀高三,她也大學還沒畢業,每天在劇組裏跑一些小角色,跟傅游年那部電影也是她第一次演女主角。

下了幾乎一整天雨,剛剛才停,盡管天色明朗了許多,墓園裏還是濕氣彌漫。

傅游年手裏捧着一束在路上買的向日葵,走到墓園東邊角落的一處墓碑前,彎腰把花放下。

照片上的男孩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笑容陽光燦爛,因為過于瘦削顯得眼睛很大,長期的化療讓他的頭發掉光了,拍照時戴着一頂有些滑稽的假發,不過他似乎很喜歡的樣子。

“小琢,”楊雀鳴拉起裙擺蹲下身,和男孩對視,“哥哥和姐姐來看你,今天是你的生日,又給你帶了向日葵。其實我跟你哥哥說別每年都帶一樣的花,看久了也得換個新鮮,但是他不聽話,不像你那麽乖。”

“少告狀。”傅游年沉默了半晌,開口說。

“本來就是。”楊雀鳴笑着回過頭,結果對上他眼底濃重的情緒,強行扯出來的笑臉也維持不下去了,眼眶一瞬間通紅。

墓碑上很深地刻着傅如琢幾個字,十年過去,字跡仍舊清晰。

如果真的是病死的,楊雀鳴覺得自己可能不會這麽揪心難忘,其實她到現在都不明白,當時傅如琢還那麽小,再堅持幾天或許就能找到配型的骨髓,為什麽卻選擇了自|殺。

那天晚上她跟傅游年聽到消息後直接從片場趕回醫院,看到的就是雪白被子底下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傅如琢的手腕被自己咬得坑坑窪窪,還有用鐵釘幾乎紮穿過去的傷口。

就在前一天,她還給傅如琢拍了墓碑前的這張照片。

“走吧。”傅游年拿了根煙叼着,但并沒有點燃,伸手拉楊雀鳴起來。

他們回劇組時剛到晚飯時間,工作人員在給分盒飯,前幾天楊雀鳴去找導演說了一聲,這段時間夥食質量提高不少。

傅游年随手拿了一份,去休息室裏吃,推門進去看到裏面只有郁奚一個人在,抱着靠枕歪在單人沙發上好像睡着了,睡得不太|安穩,臉色蒼白如紙,透着病氣,手機屏幕還亮着,屏保是只毛絨絨的薩摩耶。

傅游年就坐在窗邊吃飯,郁奚總是很難入睡,睡着後又昏昏沉沉很難醒來,沒聽到腳步聲,睜開眼才發現房間對面有個人。

他坐起身,猶豫了一下往傅游年那邊走過去。

進組之後他一直想找機會單獨見一下傅游年,但傅游年身邊始終都有助理保镖以及若幹人等,難得看到他自己待着。

“傅老師。”郁奚叫了他一聲。

傅游年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看他。

“一直想跟您說之前的事,”郁奚站在旁邊跟他說,“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應該是認錯了人,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我很抱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傅游年本來也沒太當回事,只是怕郁奚纏着他,但開拍後這段時間郁奚一直很安分,跟他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哪怕對戲和拍攝的時候也只是認真完成工作,傅游年也就沒在意這檔子事兒。

雖然郁奚說的話,他不全信。

郁奚也知道最重要的房卡那件事他說不清楚,道歉也不是為了讓傅游年一定原諒他,只是覺得不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至少要給出歉意和解釋。

休息室裏白熾燈亮得晃眼,傅游年看了下時間,該去換衣服拍夜戲了,就站起身,經過郁奚的時候開口說:“算了,好好拍戲。”

最後幾個字郁奚聽出他加重了一點語氣,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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