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新年快樂
郁奚佯裝鎮定,推開他想往樓下走,但他只沖了把臉,耳根還是通紅的,什麽都掩飾不住。
“怎麽這麽着急?”傅游年伸手摟着他的脖子,偏過頭抿他微熱的耳朵尖。
郁奚總覺得還在流鼻血,擡起手蹭了蹭,又幹幹淨淨地什麽都沒有。
“我要去吃飯了,你自己在這兒待着吧。”郁奚惱羞成怒走開。
傅游年抓住他,把羽絨服搭在他肩上,然後才跟在他身後一起往樓下走。
拍戲時,江彥的那身打扮看着就很吊兒郎當,他成績在班裏向來名列前茅,都是踏實學出來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出去混,因此跟宋西顧那種典型的聽話學生相比,顯得散漫又眉眼中帶着幾分戾氣。
傅游年還套着那件松垮的背心,這地方只有他跟郁奚在,褲腰也漫不經心地挂在胯上,露着半截紋身。
他走過去一把扯住郁奚背後的衣料,郁奚沒有防備,直接被他拽到懷裏,後背撞上傅游年肌肉緊實的胸膛,蹙眉拿胳膊肘頂他,卻被反擰着手腕不能動彈。
傅游年一直叼着根沒點燃的煙過幹瘾,低頭看到郁奚眉眼不馴,忍不住更想欺負他,拿下煙來,用微濕的煙蒂蹭他的唇,想逼他抿住。
郁奚不知道傅游年突然抽什麽瘋,剛開始還紅着臉跟他鬧着玩,到後面傅游年真的有些粗魯地去捏他的下巴,頓時頂上來一股火氣。
他劈手奪過傅游年指尖的煙叼着,齒列重重地碾過白色的煙蒂,眼神微冷又透着揶揄,挑釁溢于言表,也不管傅游年還沒穿好外套,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過道樓梯口走去,長羽絨服裹起一陣冷風。
下樓後郁奚才覺得鼻子還有些不舒服,鼻梁發酸,他也沒太在意,就去找助理拿飯吃。
傅游年也不想自己待在這空無一人的鬼地方,去套好毛衣,把外套搭在臂彎,也走了出去。
他本來想去找郁奚一起吃飯,半路卻突然接了個電話。
是之前幫他提前審過很多次《少年犯》劇本和樣片的那個朋友。
年末的這段時間,對方被安排去負責地方臺除夕夜的晚會,節目單早就從頭到尾捋好,節目也排得差不多了,誰能想到臨到這節骨眼上,有個接下邀請函的演員出了意外,沒辦法過去參加最後的彩排,晚會當然上不了,整個計劃就被打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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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半夜兩點半多他經紀人給我發消息,”電話裏那道聲音聽着挺疲倦,像是熬了一宿沒睡,“腿傷了,就剩這十來天,肯定是沒辦法恢複,總不能讓他拄拐上臺唱歌。”
傅游年那天晚上也要去晚會的直播現場,這個通告是小半年前就定下來的,唱他之前拍的那部電視劇《錦衣衛》的主題曲。
他的節目安排在開場後不久,大約是八點左右,即便加上演出結束去後臺采訪的時間,最晚十點就能回家。
不清楚對方打電話的來意,傅游年沒有多說,他繼續聽着,順便推開休息室的門,擡頭看到郁奚正坐在茶幾旁吃飯。
郁奚不太樂意理他,挑了下眉梢,也不給他騰地方坐。
“我臨時去找祝真救場,就是前段時間新歌大賽拿冠軍的,不知道你認不認識,總之是想換掉他這個節目。但祝真那個時段還有直播活動,趕不過來,”對方接着說,“我這兒實在沒辦法了,看到你的節目剛好和他時長差不多,不知道方不方便換一下次序?”
郁奚已經吃完了飯,看到傅游年在沙發角落坐下,就抱着靠枕過去找他,躺在他腿上想睡覺。
傅游年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除夕晚上劇組也不放假,還是照常拍戲,傅游年本來想早點結束晚會那邊的事,來劇組接郁奚回家或者找個地方一起跨年。
如果跟後邊的一換,十點半上臺,離開現場可能得十二點。
“需要去問一下經紀人後邊的行程安排,我稍等再給你回電話。”傅游年說。
郁奚聽了個大概,坐起身看着他。
“寶貝,”傅游年拉着他的手,親了親他的指尖,“對不起,可能沒辦法陪你過年了。”
當天最晚下午還得過去參加彩排,出場越靠後,整天要等待的時間就越長。
郁奚倒是覺得無所謂,他以前也不過年,而且他倆每天都在一起,不差那一晚上。
“那你回來睡覺麽?”郁奚湊過去,臉頰貼着他肩膀,擡起頭問。
“嗯,”傅游年說,“就是會晚一點。”
郁奚于是心滿意足,又遲鈍地想起來剛才他還在跟傅游年生氣,就收回手揣在靠枕底下不給他碰。傅游年故意去撓他的腰側,郁奚禁不住癢,站起身想跑,又被抱住腰拉到懷裏欺負了半天,最後笑得眼角都是濕淚。
“你每天都欺負我。”郁奚踩他的小腿。
傅游年鼻尖埋在他頸側,嗅到他沾染了自己慣用的香水味,明明是很冷冽發澀的味道,放在郁奚身上卻好像柔軟了幾分,像毛絨絨的一團小動物,蓬松溫軟的尾巴上落了點雪,傅游年摟他腰的動作收緊了些。
郁奚有點困,最近總是很容易就覺得累,甚至有點像他剛到這個世界時的那種狀态,不知道是不是他跟隊友晚上開視頻練舞的原因。
離決賽還有挺長時間,除去這個節目,都各自有通告,不可能整天待在一起練習,就通過視頻先練好自己的部分,越熟悉動作和節奏,到時候想往一起合就越順利。
傅游年抱着他拍了拍後背,等低頭看到郁奚睡着了,才把他放開,讓他躺在沙發上,枕着那個剛才一直抱在懷裏的靠枕,然後自己去吃飯。
下午照常拍攝。
江潮從醫院辭職後,無所事事,好像剩下的事情就是等死。
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
書架上的堆積成山的醫書,他看過也不會再有用處,或許死後也有誰的魂魄需要治病?江潮自嘲地笑笑。
他倒是偶然碰見過幾次宋西顧。
可能之前一直忙于工作,而且宋西顧眼盲行動不便很少出門,所以就沒碰到過。最近他才發現,原來宋西顧就住在他小區旁邊的那條巷子,裏面都是帶小院子的平房,他看到宋西顧摸着牆壁走進了其中一處。
“眼睛怎麽樣?覺得好點了麽?”又一次在便利店遇見時,江潮幫他拿下了貨架頂端的腌小黃魚,随口問道。
“江醫生?”宋西顧有點驚訝,“你怎麽在這兒?”
江潮改了名字,而且他高中時恰好變聲期,感覺自己的聲音粗啞難聽,就不太愛說話,再加上已經過去了十年,不管多親近熟悉的人,都會變得陌生,他們還只匆忙地在一起了不到一年,宋西顧就沒有認出他。
“我……辭職了,”江潮語氣輕松,“打算找點別的事做。”
“……這樣。”宋西顧不好打聽他的隐私,沒有多問。
“剛才看到你拿了按摩店的招聘單?想去試試麽?”江潮沒提上面的盲人兩個字。
“嗯,”宋西顧其實有點開心,他面試很順利就通過了,老板說如果方便的話,下周一就能去上班,“……也不能總是待在家裏,想出去,找個工作。”
“挺好的。”江潮說。
下一鏡轉場,郁奚跟傅游年去了劇組搭景的小公園。
郁奚在旁邊長椅上坐下,他習慣每天到這裏曬曬太陽,沒想到“江潮”也跟他一起坐下了。
蘇青長年注射激素藥,雖然外表還有聲音都越來越女性化,但過多的藥量讓他的身體也逐漸變差,胃是徹底壞了,本來就消化不好,又切了三分之一,現在每天勉強吃口東西。
宋西顧面試回家的路上去咖啡廳見他,摸到他手腕只剩下皮包骨。
“我有個朋友……”宋西顧猶豫開口,隐去一切真實信息,簡單說了下蘇青的情況,問江潮,“江醫生,他這種情況,還有辦法救麽?”
江潮一聽就知道他在說蘇青。
“需要去做個詳細體檢才行,想辦法先停藥,”江潮說,“國內很多跨性別者購買的藥物都激素超标,雖然表面上效果很好,其實都算是違禁藥物。還是得通過正規手術,或者遵醫囑用藥。”
“謝謝。”宋西顧喃喃地說。
“我……也得了一點病,有些嚴重。”江潮面對着宋西顧,忽然有了一點傾訴欲。就像他們感情最好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在那個破舊筒子樓擁擠的陽臺上,抱着他,貼着他的耳側說話。
“安心治療,會好的。”宋西顧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話題,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安慰他。
宋西顧還給他講了自己眼睛剛瞎,住院時候的事情,明明很沉重,卻被他說得輕松有趣,江潮聽着他笨拙的安慰,眼底泛起點笑意。
“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你……”傅游年臺詞剛說了一半,張斐然突然喊卡。
寫劇本的時候,張斐然就很糾結這個地方的處理,這麽一句簡單的謝謝,總顯得太輕飄飄了,而且不符合人設。果然,演出來的效果也不太好。
江潮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變得成熟穩重,褪去了那層銳氣。
但他在宋西顧面前,卻永遠都是十七歲時曾經愛他的那個少年。
“要怎麽改?”傅游年起身走過去。
郁奚也去看了一眼。
張斐然把其他版本都拿出來放到桌上,傅游年翻了幾下,确實都不算好。
“側重他得知自己絕症的痛苦?”傅游年說。
郁奚卻不太贊成,“拿到診斷書已經快一個月了,他現在的狀态和開始不一樣。”
“語氣輕松一點比較合适,江潮這個人骨子裏很恣意妄為,唯一能牽住他的就是宋西顧,”張斐然皺眉思索,“原來的臺詞太平淡,剩下幾版又太沉重。”
郁奚沉默了半晌。
他忽然開口說:“其實沒關系,那樣我就永遠年輕。”
直到臨死前,江潮最懷念的,就是年輕時和宋西顧在一起的那一年。所以這樣也好,他能夠以年輕時的樣子,一直活在宋西顧心裏。
傅游年擡頭看了他一眼。
“這個不錯,拍一遍試試。”張斐然贊許地說。
《少年犯》快要開播,網上已經發了預告。
韓澄讓人把郁奚當時跟葉驚蟄改掉的那一小段戲放在了預告裏,尤其是郁奚小心翼翼追着她影子的動作,襯着傍晚彤紅的天色,攝像頭轉到後方,背影孤單又清瘦,還帶着股執着的韌勁,評論都直喊驚豔。
張斐然中午剛看了那個預告,覺得郁奚确實比《青崖》時期在演技上成熟了許多。
最終那段拍出來的效果也很好,傅游年那句臺詞說得溫柔又帶着點遺憾,結尾的語氣放緩,略微上揚,聽得郁奚心裏忽然一顫。
拍完這場天色就已經黑沉,可以收工回酒店。
之後的幾天也是同樣的拍攝進程,不過郁奚還有個別的通告,他二十九那天晚上要去參加一個網絡平臺的晚會直播,在上面唱《青崖》的片尾曲。網絡平臺的晚會流程不算特別緊張缜密,但也要花時間彩排。
轉眼就要過年。
郁奚是初春時到這個地方的,不知不覺就已經一年時間。
除夕那天,劇組中午一起包餃子吃,有人在片場外邊放了幾串響鞭。
傅游年特意給郁奚做了鲅魚餡和純蝦仁的水餃,借劇組的廚具煮了一下。這次沒有在裏面放硬幣,郁奚吃到最後一個都沒發現,但等吃完飯以後,傅游年給他塞了一個印着小薩摩耶的紅包。
小薩摩耶穿着紅色滾了純白毛邊的衣服,看着還挺可愛。
晚上張斐然自掏腰包訂了幾桌年夜飯,可惜傅游年下午就去現場準備晚會,沒能吃到他這一頓大餐。
等到傅游年走了,郁奚才後知後覺有點空落落的。
拍攝結束時剛好八點,劇組的人湊到一起看晚會直播。大家都是天南地北聚到這邊工作,像郁奚這樣原本就住在本市的人還比較少,所以都沒辦法回家。
郁奚沒有過去,他帶上門,拿了件羽絨服,到保姆車上睡覺。
除夕夜下着雪,隔着車窗能看到滿大街都張燈結彩,連路燈上都挂着成串的小紅燈籠,落在眼裏是熱烈喜慶的無數抹紅色,地上的鞭炮碎屑被踩得亂七八糟,裹着雪凍結到一起。
寒冷的夜幕上一直有煙花綻放。
郁奚坐在後座,翻出小熱水袋綁在膝蓋上暖着,躺下裹好毛毯。
昏昏沉沉睡了一覺,睜開眼卻還不到一個小時。郁奚揉了揉睡亂的頭發,蒼白清瘦的手腕垂在車座一側,他目光沒有焦點,只是茫然地盯着某處發呆。片場那邊估計有誰喝醉了,在扯着嗓子唱歌,合着電視裏的歌舞歡樂,還真的有點熱鬧的年味兒。
車窗突然被敲了敲,郁奚下意識地擡起頭,卻看到了李堯。
“李哥?”郁奚放下車窗。
“我有事兒去電視臺那邊接游年,你去不去?”李堯問他。
“他不是還沒上臺?”郁奚說。
“早點兒去嘛,”李堯說,“在車上稍微等一會兒,你困了也可以接着睡。”
郁奚就出去上了李堯的車。
他本來跟傅游年約好,等傅游年演出結束回劇組接他,現在提前過去,就先給傅游年發了條消息。但傅游年一直沒回,估計還在忙。
片場離電視臺有一段距離,幸好除夕夜不怎麽堵車,大概半個多小時後到了停車場。
郁奚側過身,頭靠着車窗,拿手機開了直播,看傅游年這邊的晚會。
他臉色蒼白,唇上也毫無血色,臉埋在拉高的淺灰羊絨圍巾裏,顯得還沒有巴掌大,幾縷額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一點眉眼,神情透着疲倦,唯有那雙眼睛還泛着星星點點的亮光,幹淨得像一泓快要融化的雪。
李堯無意間擡頭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差點愣住,卻沒敢說話,他覺得郁奚實在是太瘦了。
郁奚精神不濟,對周圍的反應也很遲鈍,沒有察覺到李堯的目光。
他微阖着眼,聽傅游年唱那首歌。
後面緊跟着是幾個小品和魔術,地方臺的晚會沒那麽嚴格較真的規定,有時反而更輕松熱鬧,主持人也敢跟嘉賓開幾個玩笑。
郁奚一個不落地看完了接下來的節目。
很快就要零點倒計時,電視臺外的鐘樓上的分針也挪到了最後一格。
雪下得更大了,煙花愈燃愈烈,耀眼璀璨地在夜幕上綻開,又簌簌落下,像隕落的星河。
在停車場裏好像都能聽到演播廳主持人和觀衆一起喊倒計時數字的聲音。
郁奚看着手機屏幕,還有外面鐘樓的指針,喃喃自語地跟着數那幾個數字,“5……4……”
他小時候很喜歡跟着電視一起倒計時,每次到了這個環節就激動得往起蹦,連福利院裏的老師都按不住他,但其實過年與否,跟他沒太大關系。
馬上要數到“3”,郁奚餘光看到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微光,像無數顆細小的點亮的星星。
傅游年傍晚時想問郁奚要不要來等他,但是怕郁奚會累,最後沒舍得跟他說。
眼看着采訪結束已經十一點半多,他以為自己趕不回去了,卻在拿起手機時看到了郁奚的消息。
買了煙花棒和幾串糖葫蘆之後,他就一路跑着趕過來,氣息還有些不勻。
車窗落下的那一瞬間,無數煙花沖向了夜幕,盛大熱烈,響徹耳際,似乎能淹沒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郁奚看到傅游年手裏的那幾根煙花棒,也看到了他肩頭覆蓋的一層薄雪。
“新年快樂。”傅游年俯身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