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哥哥抱一下
傅游年沒說話,忽然伸手把他抱在懷裏,胳膊收得很緊。
郁奚原本就比傅游年要瘦一些,這樣抱着的時候,好像整個人都被圈在懷裏,是郁奚最喜歡的姿勢。郁奚低頭埋在他頸側蹭了蹭,覺得剛才還如同針錐的骨骼都沒有那麽疼了,還有點突如其來的委屈,使勁眨着眼,把眼淚往回憋了憋。
“走吧,先回酒店,”傅游年揉了揉他的頭發,“片場這邊有點冷。”
郁奚已經套好了毛衣,要起身時,發現還是站不起來,就拉着傅游年的手,說:“抱我一下。”
傅游年直接托着腿彎把他抱了起來,避開外面的工作人員,從私人通道去停車場。
如果換成其他人,或許會比郁奚更早地發現症狀。
問題就在于白血病通常會出現的那些症狀,郁奚本身就有。他并不能分辨出骨痛是什麽原因導致的,畢竟他目前疼痛最明顯的地方仍然是腿,就以為是風濕又複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持續的低燒不是因為感冒,唯一的異樣,就是時不時的出血,還被他稀裏糊塗忘到腦後。
骨穿的過程不複雜,麻醉之後開始穿刺需要的時間也不長,但畢竟算得上一個小手術,所以做完之後最好還是休息幾天。
郁奚晚上本來不應該再去拍戲。
“明天還有要做的檢查麽?”回到酒店房間,傅游年把郁奚放到床邊坐下,然後俯身問他。
“嗯,”郁奚還有幾項沒做,下午的時間不夠,“預約了明天上午。”
“我陪你去。”傅游年說。
郁奚這次沒有拒絕。
傅游年仍然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他幫郁奚鋪開被子,讓他先躺着睡覺,然後自己去稍微沖了下澡,拍戲時喝了啤酒,現在身上還有些淡淡的酒氣。
被遺忘的那些記憶又翻江倒海般湧來。
和着浴室水龍頭潺潺不斷的水聲,他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些水聲都變成了重症病房外晝夜不息的哭聲。
他伸手去拿洗漱臺上的洗發露,往掌心裏倒了半天,卻發現是空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用完了,忘了再買新的。
‘唯一摯愛的人離我而去的那天晚上,洗澡的時候,發現連香波瓶都是空的。’他忽然想到了曾經在某本書上讀過的這句話,低頭拿冷水沖了把臉,直到泛紅的眼眶逐漸褪去那層異樣顏色。
郁奚幹躺着睡不着,想等傅游年出來跟他一起睡。
聽到浴室水聲停下,就眼巴巴地看着那個方向。
“怎麽還沒睡?”傅游年沒穿上衣,就套了條睡褲出去,頭發未幹,水珠順着肩頸往下淌,在燈光底下,肌肉線條顯得很清晰利落。
郁奚看他走過來,紅着臉從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偷偷摸他。
“不睡覺就起來給哥哥擦頭發。”傅游年拉住他的手腕,把毛巾塞他手裏,低下頭朝他笑,眉眼都有點痞氣。
郁奚坐起身,拿着柔軟厚實的毛巾,搭在他頭上揉了揉。
傅游年低頭看他的腰和腿,輕輕地把手搭在他纖細的腰窩上,借着毛巾在眼前的遮擋,問他:“穿刺紮的什麽地方?”
“這裏。”郁奚指給他看自己腰側偏後的位置。
“還疼不疼?”傅游年摸了摸他的臉。
郁奚搖搖頭。
然後他拿指尖戳了幾下傅游年的胸口,說:“打了麻藥沒有感覺的,就像我戳你這樣,做到一半差點睡着了。”
傅游年就沒有再問。
明明郁奚才是需要被安慰的人。
傅游年又帶着郁奚去做了一天的檢查。
然後按繳費單上備注的時間,過去拿化驗報告。
其實結果都已經想到了,郁奚接過那份診斷書時并不意外。
所幸郁奚發現得早,還沒到那麽嚴重、無可挽回的程度,而且就算這次他沒有察覺,每個季度他都會到療養院做一次全身體檢,到時候也還是能診斷出來。
“需要住院觀察,後續可能安排化療。”醫生對他說。
傅游年猜到了郁奚可能挂的是誰的號。
這家醫院算是全市一流,在國內也很出名,當初傅游年的媽媽,還有傅如琢最後都是在這裏治的病。
尤其傅如琢住院的那一年,剛好這邊成立了一個造血幹細胞移植研究中心,傅如琢的主治醫生雲春安,就是楊雀鳴她媽媽,是項目的領頭人物,無論治療技術還是理念,國內無出其右,到現在項目已經運行了整整十三年。
這恰好是傅游年心結所在。
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讓郁奚留在這裏治療,就算轉去別的醫院,或者出國,跟在這裏其實都是一樣的,甚至可能還不如這邊。
但他卻對這裏的任何一個醫生都毫無信任。
患病早期并不是一點工作也不能做,但劇烈運動需要杜絕,尤其受傷可能性很大的活動,也不能去參加,郁奚肯定沒辦法去街舞秀決賽了,只能棄賽。他給經紀人打了電話,經紀人那邊一時噤聲,然後說:“先養病,剩下的到時候再說,也不是就這一個街舞比賽,下次還可以報名。”
傅游年也去跟張斐然說了下情況,可能要暫停拍攝。
這部電影的拍攝進度已經過半,還剩下幾十場戲,到這節骨眼上不可能再換人,否則前期全部白費,只能擱置。
郁奚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擡頭看到傅游年打完電話回來,在自己身旁坐下,就小聲地說:“但我還是想拍完,過段時間可以再去拍麽?”
郁奚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治不好了該怎麽辦,越到後期他的身體狀況肯定越差。
他想至少跟傅游年拍完這一部電影,哪怕他可能等不到上映的那一天。
“好,”傅游年答應他,“等穩定一點,我再去讓他開機。”
這次不同于一般的頭疼腦熱,郁奚跟自己原來的主治醫生說過後,對方立刻就去告訴了郁老爺子。
郁奚要回趟家,但他接到爺爺電話的時候,爺爺讓他帶着傅游年一起去。
原話是,“帶着你那個……男朋友?”
最後三個字說得嫌棄又不屑。
郁奚挂掉電話,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
“幸災樂禍。”傅游年捏了捏他的臉頰,心裏也有點緊張,忽然能理解郁奚跟他回家時的心情。
郁老爺子當然不放心把郁奚交給外人照顧。
平常也就算了,郁奚願意跟那人混着,覺得開心,沒什麽比這更重要的,現在卻不是能鬧着玩的時候。
等郁奚回家時,他就有意讓郁奚暫時跟傅游年分開。
“爺爺不是讓你跟他分手的意思,你願意跟他在一起就在一起,爺爺不管你,”郁老爺子跟郁奚說,“但專業的人總比他懂得多,而且可以全天照顧你。”
郁奚根本不想自己回療養院住着,那樣還不如讓他直接去死。
如果沒有傅游年,如果他沒跟傅游年在一起,他大概率會直接放棄治療。與其要受化療的罪,等着那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找到的骨髓,他寧願去比完最後一場街舞,拍完這部戲,随便哪天會死,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我可以在醫院陪着他,會照顧好他的,您盡管放心。”傅游年在郁奚開口之前,對郁老爺子說。
傅游年推掉了所有的片約還有商業活動,在郁奚病好之前,準備暫時隐退。
郁老爺子還是對他沒有什麽好臉色。
“你跟我過來。”郁老爺子對傅游年說。
郁奚下意識地拉住了傅游年的手腕。
郁老爺子看着覺得有點心酸,自己的孩子,這麽向着外人,但還是說:“爺爺又不會揍他。”
郁奚這才松了手。
傅游年跟着郁老爺子去了書房。
他很安靜地聽着對方說的話,答應了全部要求,包括對他的監視。
郁奚在外面等着,閑得無聊叼了根棒棒糖。
林白伊跟郁學誠也在,都沒主動湊到郁奚面前找不自在,郁奚更懶得理他們,也不許傅游年搭理他們。
但郁奚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四下裏看了看,才發現郁言不在。
像這種場合,郁言從來都是沉默地站在角落裏,像個不起眼又謹小慎微的擺件,誰沒來都有可能,他不到郁老爺子面前刷好感實在太過罕見。
郁奚很輕地挑了下眉,心裏浮起一個猜測。
等看到林白伊心神不定,不敢擡頭去看郁老爺子的那副模樣,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大概是聽說他生病之後,郁言跑了。
郁學誠似乎是想開口說話,最後卻推林白伊過去找郁奚。
林白伊眼底閃過一絲恨意,自從郁學誠被免職後,就變得唯唯諾諾,成天将她帶在身邊,有事就推她出去當槍使。
而且當初她懷郁言的時候,郁學誠前妻的父母不依不饒,逼着她堕胎,不能把那個孩子生下來,郁老爺子隔岸觀火,幾乎是默許對方的做法。但最後卻又放過她了,從那天開始,她就明白自己在這個家裏不過是個擺設或者工具,不光是她,郁言也一樣。
沒人看得起她,明裏暗裏都說她插足別人的家庭,還害死了郁奚的親生母親。
“……小奚,”林白伊還是尴尬地挽了一下耳邊的頭發,去郁奚那邊坐下,勸他說,“你那個男朋友,也沒有帶回來給家裏人看過,人品家世都不了解,還是聽爺爺的話,跟他斷一段時間,別惹爺爺生氣了。等你好了,願意跟誰談,還有人敢拒絕你麽?”
郁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毫無波瀾地問:“那怎麽樣才能好呢?”
林白伊扯出個笑來,說:“現在醫學這麽發達,骨髓移植而已,能做的醫院太多了。”
郁奚饒有興味地碾碎了齒間剩下的一小片糖,戲谑的語氣裏簡直帶着惡意,“是啊,就那麽簡單,林阿姨想給我捐一點骨髓麽?”
他話音落下,擡頭看到傅游年已經從書房裏出來,沒有管林白伊青白交錯的臉色,起身去拉傅游年的手。
郁奚不知道傅游年跟爺爺在書房談了什麽,總之離開時爺爺沒有再多阻止。
郁奚去住院的那天,剛好《少年犯》網絡首播。
前期韓澄的宣傳工作做得很好,尤其幾個剪得光影絕佳、節奏緊湊,充滿了驚心動魄的懸疑感的預告片,甚至靠着自來水上過熱搜。真正的殺人兇手潛藏在暗處,窺視的眼神如同蛇信,最終卻敗露在少年鋒利雪亮的刀尖之下。
孰是孰非,誰才是真正的嫌犯?
第一集 播出的當晚,就有幾個熱衷于追新劇的博主寫了分析長文,并且将劇中一些畫面及字幕截圖,配在微博底下。
沒過半小時,有幾個娛樂大號也轉發了長文,緊接着輪到所有人的首頁,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如果是有潛力的劇,在自來水觀衆和官方的雙重推送下,很快就能吸引到大多數人的眼球。
郁奚也沒有料到,他一夜之間真正地走紅了,甚至超過了他當初男團出道後的巅峰。
晚上睡覺時郁奚突然做了幾個在男團練舞的夢,半夜亂踢被子,傅游年起身給他重新蓋好,反而被他往胳膊上蹬了一腳,冰涼的腳踝還搭在他手腕上挂着,看着又好氣又好笑。
傅游年找了雙毛襪套在他腳上,然後把他的腳放回被子底下,感覺到郁奚湊過來往他懷裏鑽,像條光溜溜、很不聽話,還亂彈尾巴的魚。
醫生那邊已經做好了治療方案。
初期就是用藥,包括一些中藥,也可以搭配着調理身體,過段時間開始化療。
傅游年早上起來,先牽着郁奚出去吃了頓早餐。
“你可以去工作,不用一直在這裏陪我。”郁奚嘬了一枚灌湯包,擡頭跟傅游年說。
他還沒到那種連路都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的地步,不需要人守着,住醫院也是因為這段時間要做的檢查和化驗太多,在醫院更方便一些,其實并不是特別必要的。
傅游年沒有去。
如果接戲,一般沒有幾個月拍不完,他不可能離開郁奚那麽久。至于別的,就是一些代言活動,或者雜志拍攝之類,他已經不是缺資源的階段,而且他自己手頭就有一家娛樂公司,雖然表面剛剛起步,其實連同前身的工作室,已經運作了多年。
他不想留郁奚自己在病房裏待着,頂多迫不得已時去處理一下公司的事務。
郁奚吃了幾天藥,其餘的不說,食欲倒是又稍微好了一些,早上那一籠灌湯包吃了一半,還喝了碗熱騰騰的香芋糯米粥。
打算起身去結賬時,傅游年剛拿出卡,忽然又收了回去。
郁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傅游年朝郁奚伸出手,面不改色、無比坦然地說:“我無業游民了,你要請我吃早點。”
“……”郁奚沒給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裏,挑眉說,“我也無業游民。”
“哦,”傅游年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很幼稚地晃了幾下,說,“那我們可怎麽辦呢?”
這邊是家廣式早茶店,角落的幾桌都有屏風隔開,沒有客人注意他倆,但服務員經過,奇怪地朝他倆的方向看了看,畢竟兩個男的大清早戴着帽子口罩,還拉着手,實在看着很不對勁。
郁奚到底比不過傅游年臉皮厚,甩開手去結賬,帽檐底下露出來的那雙眼睛,眼尾泛着薄紅。
郁奚生病的事,傅游年沒有跟叔叔他們說。
那些朋友裏,除了楊雀鳴來醫院碰到了郁奚之外,就只有羅辰和張斐然知道。
傅游年自己去做了跟郁奚的配型,意料之中失敗了。
楊雀鳴他們都去試了試,傅游年挨個去當面道謝,但概率實在太低,沒有一個成功。
醫院這邊骨髓庫也沒有可以匹配的。
郁家也有人去做了配型,哪怕跟郁奚并不熟,也談不上有感情,畢竟萬一配型成功,難以想象能從郁老爺子那兒拿到多豐厚的回報。只是折騰下來,都是竹籃打水。
唯一最有可能跟郁奚配型成功的人,就是郁言。
但郁奚又咬定了不願意跟郁言有任何瓜葛。
一拖再拖,最終還是要準備做化療。
郁奚住在血液科高級VIP病房那邊,其實跟普通病房在同一層樓,只是內置不同,又經過郁老爺子安排的重新翻修,裏面看起來更像是高檔酒店的房間。
傅游年下午抱着郁奚坐在病床上打游戲。
病房外有郁老爺子安排的人,留在這邊照看郁奚的情況,順便盯着傅游年。
郁奚看到了,本來沒太在意,後來察覺到他們對傅游年的态度很差,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發火趕走了一波。
還剩幾個怎麽也不肯走,郁奚就故意總是湊過去找傅游年要親親,膩在他懷裏摟摟抱抱,像拱着人的手心硬要摸頭、撒嬌耍賴的貓貓,整個人非要挂在傅游年身上,總之不跟他分開。
郁老爺子看到派去的人拍回來的照片,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他早就知道郁奚跟那個明星在一起,剛開始錯愕又生氣,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傅游年對郁奚好像還不錯,郁奚又從來沒那麽開心過,就随他去了。但心裏還是一直覺得都是傅游年騙了他的乖孫子,看傅游年橫豎都不順眼,現在忽然感覺可能是反過來的。
看着照片裏傅游年算是溫柔忍讓的動作,好感+1。
差不多兩三天後,那幾個人終于走了。
郁奚都黏累了,只想離傅游年遠遠的,感覺距離才能産生美。
傅游年去按醫生開的單子給郁奚買了維生素回來,發現郁奚竟然今天沒過來抱他。
“怎麽今天不找哥哥要抱?”傅游年站在床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郁奚對傅游年也感到佩服,認為傅游年一定對他是真愛,或者上輩子欠了他的,居然還不嫌他煩。
“只能抱一下。”郁奚勉為其難地湊過去抱抱他。
傅游年眼底泛起點笑意,抱着他掂了掂分量,覺得最近沒瘦,就偏過頭親了親他的鼻尖。
血液科的病人通常容易頭暈乏力,顯得蒼白沉默,傅游年曾經也感受過,整片區域的病房,大部分都氣氛沉悶,讓人覺得連呼吸都很艱澀。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每次踏上這層樓的臺階,最後一級都邁得無比艱難。
隔壁病房住着的有一個六歲的小孩子,還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幾個老人,無一例外地要麽為了骨痛啜泣,要麽陷入昏睡。
只有郁奚這邊一直開開心心的,連過來換輸液瓶的護士都說,每次進來覺得這病房裏陽光都特別好。
這打破了傅游年以往二十多年的認知,原來人并不是生了病,就會瞬間黯淡失色。
作者有話要說: 注:唯一摯愛的人離我而去的那天晚上,洗澡的時候,發現連香波瓶都是空的。人生就是這樣。——《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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