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上官鴻信認真說話時,聲音比平日低沉不少,字字詞詞,抑揚頓挫肅然的讓人錯覺他不是在讀話本,而是在念四書五經。
俏如來喜歡的倒是看他念書,好似初見時一般高傲端方,心念電轉間一挑眉,眼微揚,整個人活潑起來,要一疊聲抱怨話本子太爛。他身上那股沒來由的自在總能無聲無息感染到他,此刻卻失效,腰上不輕不重間隔落下的細微觸感,讓俏如來莫名生出燥熱。
魔族傳聞素來縱情,上官鴻信行止已經算格外收斂,俏如來修行多年,清楚對他的縱容其實是自我放任,心裏過意不去,難免自責。
聽到侍從開門,俏如來直起身,一腦門子汗。
“你居然沒睡?”上官鴻信面露詫異,将碗推了過來。
面對黑糊糊一碗,俏如來不免猶豫,到底一氣喝了,室內涼風吹來,是上官鴻信在一旁打扇子,吃過蜜餞,又聽了會兒話本,俏如來終究耐不住,說要出去走走。
上官鴻信自然答應,路上探進俏如來的袖子捏住,面對他的驚訝,他眨了眨眼,“怎麽了嗎?”
“……這在外面呢。”
上官鴻信順勢靠的更近,不以為意道:“誰敢管我?”
薄紅暈染面頰,一貫的柔和染上三分豔色,俏如來定定打量上官鴻信,渾然不覺自己早就毫無威嚴,對方半分不退,也只得随他去。
上官鴻信悶頭笑的得意,努力那麽久,俏如來走出門仍下意識和他隔半臂多遠,比不過修佛者的自持,果然就只能比臉皮了。
中秋過後偶爾降溫,日頭還足,倒沒有房裏那麽熱,兩人走在回廊中,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牽着手沒聲響也不局促。
俏如來喝過藥狀況好了許多,問起神宮的事,原先以為羽國神宮一如相國寺等中原名剎是皇室專屬,聽到尋常百姓也能時時去參拜,他還感到訝異。
“羽國尊奉百鳥之神算習俗,真要說起來,和月老什麽的差不多,拜拜也就是求個心安啦。神宮又稱南北宮,是正經的官署,只不在皇城裏。信衆可以随意去的是南宮,北宮就隔開只允皇族近支入內了,祭司、靈子和供奉日常也在北宮修行。”
“來時聽聞凰後襲位已二十年,如今沒有靈子嗎?”
Advertisement
“祭司可都比國君長壽多了,兩三朝不改很正常的,怎麽會着急選繼承人?”上官鴻信玩笑似的說,眼底流露一絲嘲諷,“或許靈子尚小,還養在宮中教養。小孩子總是嬌貴一些,再如何聰慧,長不大什麽用也沒有,就不對外傳揚了。”
話語中的真切惡意讓俏如來微微蹙眉,上官鴻信扁起嘴道:“本來就是這樣,你想,祭司作為羽國術士第一人,地位崇高,術力強大,宮廷要怎樣才能掌控這樣的人?靈子從來只選六歲以下幼童,無論男女,學習皆與皇子一道,如此自少相處,便是孽緣也比旁人感情深嘛……好了,我不多話,你想什麽時候去?”
“明天罷?”
上官鴻信驟然湊近,俏如來沒反應過來,被他貼了一下面頰,意外的只是垂下眼,似乎笑了笑,“你一起麽?”
“當然——”
“公子!”
不遠處傳來倉促一聲,是先行來羽國打點的人之一,他向俏如來行過禮,對上官鴻信道:“公子,文書已堆積不少了。”
俏如來面露意外,“策君留着事給你做?”
上官鴻信皺眉道:“他明明說我只要杵着當主心骨就成的。”
“現在看來不是了,策君要你還本呢。”
俏如來難得有幾分打趣的意思,上官鴻信雖不大情願,也只是大大嘆了口氣。
除了随侍,先行的人其實都是前來處理修羅帝國與羽國通商調度的使臣。上官鴻信挂了特使的名號,按說與人随意外出不合規制,但原本魔世就沒什麽規矩,他又常年留在策君身邊,所有人一向默認他的權威。
事物繁瑣,等全部看完已過了不少時間,上官鴻信心中恨恨,不提出發前交付的任務,出來了某人果然不讓他當甩手掌櫃,一樁一件後續得要他時時盯着。他揮揮手叫年輕人下去,他面露難色,低聲道:“其他都好說,有一事需要公子出面。”
“策君應當囑咐過,我不能與任何羽國官員見面。”
年輕人小心翼翼道:“是祭司開口,擇日将請公子代表策君,會見羽國之主。”
上官鴻信思索好一會兒,食指輕扣桌面,“我知道了,下去罷。”
打發走了人,上官鴻信招來侍女,問俏如來在做什麽,聽回複在念經,登時感到頭大,便說要出門轉悠。
他一向随心所欲,随侍早已學會放棄思考,只連聲勸換一身合規制的衣服。羽國到底不比魔世随意,寬袍大敞算得上衣冠不整。玄色鑲赤紋邊無襕袍的濃厚看着讓人不耐,他倒不在意,高束起長發,不知從哪兒拿出柄劍懸上腰畔革帶,俊朗面貌透出一股日常少見的銳利。
上官鴻信模樣不過十七八,生的清瘦修長,打馬前行果然二八鮮衣少年。中秋節假來東市采購的人,他牽馬混在其中很是悠閑,聽白衣士子與小吏讨價還價都有意思。拐進曲中,靠近印刷行書肆附近不少筆墨紙硯行,上官鴻信在其中一間停住腳步,踏入鋪面,聞到幽幽的墨香,恍恍惚惚不知年歲。
老夥計面露驚訝,上前行禮,聽客人說要置辦些東西,細細開始解說擺在店堂裏供客人觀視的文房四寶。
上官鴻信百無聊賴聽着,只說:“紙筆選上佳的就行,墨要兩支蘇合油燒煙制的。”
老夥計吃了一驚,上官鴻信見他猶豫,蹙眉道:“如今沒有了麽?那算了。”說着就要離去。
後堂簾子掀開,走來一個人道:“公子且慢。”
上官鴻信眯起眼,“少東家?”
站定的中年人面色頓變,夥計叫了聲“東家”在一旁連連揮手,口中将出的話立刻咬住,中年人笑道:“公子一來就要這樣貴重的,他做不得主的。”
“你方才那般看我,難道我面上有什麽?”
中年人拱手道:“是我失禮,公子與多年前常來的一位貴人太過相似,一時錯眼了。”
“都是客套話,世間哪有人能這麽像。”上官鴻信笑笑解下腰上常随身的玉佩,随手扔過去,“勞煩替我挑兩塊蘇合墨,出門急沒帶什麽銀錢,我落腳在通化坊顏殷兩家中間,府上拿這個去收賬就行。”
翡翠通透光潤,遠超他所要東西的價格,中年人看一眼就被吓一跳,還想說話,人卻已經離開了。
雲卷舒來遮去日色,上官鴻信閑來無事,到一旁邸店買冷淘吃,吃完繞去放生池,遇上幾家戴帷帽的太太姑娘放生錦鯉,又是唱喏又是許願,平白看了半晌熱鬧。回程路過神宮,降靈祭方過,出入民衆依然相當多。上官鴻信收回複雜的目光,正要上馬,坊門口武侯走上前來搭話。聽到邀請去神宮,他冷下臉,終究還是點頭答應。
到神宮,武侯禀明後內中走來一名白衣女子,領人一路繞過前殿,走到南北交界中庭。女子道:“公子請卸刀劍。”
上官鴻信取下劍,立時化作兩枚小小圓石收在袖中,不等女子反應,疾步向終點走去。
庭園中飄着金桂甜香,撐傘的女人坐在小橋上,漫不經心向池中投撒魚食。見人來,随手将白瓷罐塞給一旁侍女,跳下橋,點水淩空躍至岸邊上官鴻信面前。
“雁王,你完全沒變嘛。”
嗓音嬌柔,女人的年輕在骨在皮,上官鴻信險些要移向近旁,尋找另一道不茍言笑的身影。
“殿下,你要學會放下權力。”他還記得那道輕緩涼冷的聲音說。
他沒有明白他的用意就做出選擇,然後失去一切。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從此他的時間凝固在天地盡成焦土的那一刻,渾渾噩噩,每一日都像是昨日的重複,如輕煙渺渺,不留痕跡。
這妖冶狠毒的女人看似冶豔非常,眉眼卻十分冷淡,風騷與聖潔奇異的結合一身,與夜間的雍容截然不同,她一襲深紫羅裙,散開長發,面上是一種天真不知世事的殘酷。然而那雙淺淡的斜飛鳳目太過複雜,于是唇角若有似無的弧度,成為了絕妙的嘲諷。
“傳聞難得沒走樣,你也沒變多少。”
凰後毫不在意他的嘲諷,挑眉道:“殿下看來與修羅帝國策君相處似乎不錯。”
“你是怎麽看出來我和他相處不錯?”上官鴻信緩緩道,“他讓我無法踏出魔世,等了策天鳳二十年。”
“殿下太不領情了,且不說身上借來的魔氣,壓制你的禁咒本身就相當高妙,令你不至于失控至死,可惜現在解開一部分,效果削弱不少。”手中紙傘頃來半邊,凰後似笑非笑,“明知失控的結局,殿下為何還要回羽國?”
“思鄉。”上官鴻信随口說,“策天鳳龜縮在中原直到被那劍陣耗竭,害得我只能接着等他的小徒弟。等到了人,可不就該回來了麽?”
凰後眸光微閃,輕柔地吐出疑問。
“你……真的回來了嗎?”
一滴,兩滴,連珠成線,同一柄傘下,少年與女子貼的很近,看似柔情款款,實際女子一臉玩味,少年撇開倦怠的目光,真真是相看兩厭。
“當年霓霞谷的那場雨來的太晚了,什麽也沒有留下。”凰後悠悠說道,“那可真是最無情無義的戰争,王軍、叛軍、使臣、霓裳公主……所有人都與兇岳疆朝同歸于盡,除了最應該死去的那一個。”
地面漾開的水漬很快就要來到他們所站的一方空間,上官鴻信提前感受到了那股生澀潮濕的觸感,不知該說太過熟悉,還是從未遺忘,大雨将鮮血與焦黑沖刷,留下一個從人蛻變為不知什麽東西的自我。
女人的聲音飄飄忽忽如鬼魅,揪出內心潛藏已久的陰霾。凰後像是對他的毫無反應十分滿意,出言贊道:“殿下果然沉穩,至今都還能忍着不曾指責我與策天鳳。”
“哈……你如今都不叫他師兄了麽?”
“殿下如今也不叫他師尊了。”
“策天鳳至多延遲不報,你卻與太極殿上那個人一同将小妹推去了霓霞谷。”
凰後面不改色,“殿下莫忘了,輕鴻是為你才去的霓霞谷,處置我們之後,殿下如何自處?”
“你不配叫她的名字!”上官鴻信察覺失控,偏過頭道:“至于我如何,自有考量。”
“噢,那看來我可以期待一下與你一同來的墨門钜子了。”凰後露出一個難得真切的笑容,饒有興致地說道,“你們倆這組合真是有意思,一路給我看了不少好戲。”
“可惜他半點武功都不會,連危及時也未曾使用過止戈流劍陣,你希望他做什麽?”
“随意的期待罷了。便是他不能應付也與我無關,單憑你身上的禁咒,還有魔世策君能指望呢。”凰後的回答滿不在乎。
上官鴻信笑道:“你這話去太極殿上說才有意思。”
“百年未有神子,皇族原也沒那麽關心鳳凰之靈。唯一知情的陛下器重神宮,他便是聽到,我依舊安穩做我的祭司,又能奈我何?”
凰後擡手撫上少年與許多年前幾無二致的面貌,貼着他的耳側,呢喃婉轉如情人間私密的愛語。
“神子、雁王、十殿下、上官鴻信……你恨我們,卻控制不住在我們身上尋找過往。你忘了,輕鴻死的那一天,過往已已,你一切身份皆不複存。”
術法消去黑發黑眸的僞裝,長發恢複妖異的紅棕,金色雙瞳通透如暖陽,竟射出三尺冰寒一般冷厲的殺意。
“身負鳳凰之靈,黑發染赤,雙眸爍爍,還走入歧途以致不老不死……當年的你不甘心,逃過死局,這一回你應該明白,聽從策天鳳臨終時的願望死在那位新钜子劍下,才是你最合适也是唯一體面的結局。”
凰後将傘塞入他手中,翩然離去。
上官鴻信面無表情扔開,走出神宮,上馬疾馳奔過剩下兩個坊,回去時完全濕淋淋。面對他罕見的陰沉,侍從遞上毛巾,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上官鴻信往內裏走,遇上急匆匆出來的俏如來。他身上沾濕了些,還未問詢,上官鴻信已開口:“別擔心,我沒事。”他的模樣相當平靜,甚至可說是安慰。
俏如來原本就依稀感覺他從不将心中真正的情緒當一回事,忽然難受起來。從前師尊說,他太過自以為是,才會為那些妖妖鬼鬼不知真假的哀戚迷惑,讓自己陷入危境。俏如來原以為這是缺點,現在又吃不準,想了想道:“我不喜歡喝藥,可你若是病了,我會替你試燙不燙。”
俏如來性子平淡,說好聽是處變不驚,說難聽就是疏懶,要讓他在人前說什麽親密的話比登天還難,這句着實讓上官鴻信難得發愣。幸而他一身濕漉漉,低下頭擦起臉,俏如來看不出他的狼狽,話說出口略帶沙啞,還是穩的,“我真的沒事,只是不喜歡下雨罷了……這時節下雨,我心情不好。”
俏如來無視他一身濕,不由分說拉回去,直接推進了側房,難得神情嚴肅,“心情不好也要顧着自己。我不懂你們魔族的體質,但你不知淋了多久,總是多泡一會兒好。”
上官鴻信乖巧地應了,也不知是不是特地吩咐的,水熱的他泡一會兒就冒汗。換上白衣黑袍,他輕手輕腳推開門,見俏如來坐在榻上,安安靜靜守着面前姜湯,不自覺露出笑來。
俏如來招呼他自行加糖,順手接過毛巾擦頭發,上官鴻信一股腦喝完,咋舌道:“燙。”
“怎麽會?我涼了一會兒的……”俏如來正疑惑,被上官鴻信側身擁住。溫熱的唇封去驚呼,他踢開木屐上了榻,剛出浴的身體毫無縫隙地貼在身上,俏如來因外出一遭而涼冷的肌膚漸漸重新回暖。
耳鬓厮磨的安慰遠勝言語,或者說先前俏如來果斷牽來的舉動就吹散了心底的陰霾,金色的眸子回複如水如鏡的通透,上官鴻信伏在俏如來胸口笑道:“我出去買了新墨和紙,那家東西特別好,等過兩日送來,我給你畫容像。”
俏如來想到什麽,一時沒反應過來,只道:“眼睛鼻子還不是一個樣,有什麽好畫的?”
“從前奉承我的人多了,我還不樂意輕易落筆,想給你畫倒看不上眼,你這人真是沒勁啊。”
俏如來被他做作的嘆息逗笑了,輕拍少年的脊背。
上官鴻信習慣穿寬衣,大袖層疊顯得空空落落,其實并沒有乍一看這般瘦削,□□時骨肉勻稱,一看便是武人,他又精通術法,博覽群書,如今還說長于丹青……
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他。
“我早就想問了,你是魔族……應當比我大不少……?”俏如來遲疑地問,上官鴻信明明醒着卻沒反應,拿手指去戳他額頭,“是不是?”
“我不說。”
“總要讓我知道些顧忌,省得不當心冒犯前輩罷?”
“前輩什麽啊?”
被上官鴻信冷不防圈住頸子壓在榻上,俏如來頗有些無奈,拍拍埋在頸窩的腦袋,“好好說話,別老動手動腳的。”
上官鴻信沒好氣地說:“我自長到這個年紀就沒長過了,年歲流逝根本沒什麽意思,至于小一些的時候……”
俏如來道:“更鬧騰麽?這也正常。”
上官鴻信沉默了一下,笑道:“反了,是正經到被人說很沒趣,反倒現在比較随意呢。”
他除開初時繃了會兒乖戾模樣,後來孩子氣的很,世上少見反着來的性子,俏如來聞言不免詫異,只是做慣長兄,接受的很快。撥開落在面上的發絲,他平聲靜氣道:“不說就不說,你先起來,壓的我要喘不過氣了。”
上官鴻信平時享受這份縱容,此時卻不是了,拉着他坐起,神神秘秘道:“我畢竟是術者,也能試試看作之後的模樣的,只是自己不大習慣就不維持了。”
“類似障眼法嗎?”
“差不多。”
俏如來難得起了好奇心要看,上官鴻信坐端正問他年歲,俏如來生辰在八月,趕路也沒聲張,含糊道:“二十三。”
手伸來覆蓋雙目,也未聽到如何念念有詞,眼前又變得明亮,俏如來頓時愣住了。
是看習慣的眉眼,褪去獨屬少年的纖細,素日壓住飛揚意氣的黑衣,此時宛如濃厚的烏雲,為那張臉上的冷淡和高傲添上揮之不去的憂郁。
這模樣确實是像王的,太過遙遠了。
“你這是什麽反應?”
不同于一貫的依賴,欺近帶着無法拒絕的氣息,暖意細細舔啄,并不深入仍舊十足缱眷。俏如來下意識挽住佛珠,上官鴻信将他的動作收在眼中,心想大約是有些不安,很快恢複成原樣,放軟了口氣說道:“你老是不理我,那換我來找你好了。”
俏如來淡淡道:“休息去罷,我要回房了。”
“和我住不好麽?”上官鴻信反倒将他摟的更緊了。
“……不好。”
上官鴻信笑道:“當初是誰問我要不要一同去西方極樂的,不住一起怎麽辦吶?”
俏如來不妨他翻舊賬,那張臉頃刻紅的徹底,耳尖都像在發燒,豁然起身要跑被上官鴻信一把拉住,索性仗着力氣将人半拖半抱回屏風後床榻和衣倒下。俏如來臉皮薄,捏住被子不吭聲,上官鴻信就趴在一旁,慢吞吞問:“如果有人告訴你,我是個怪物,你會怎麽樣?”
這問題聽在俏如來耳中說不出的好笑,連不自在都消失了,“魔族和術者對尋常人族來說已經是怪物了,我需要在意嗎?”
“也是,問着好像挺傻的。”上官鴻信失笑,“我這幾日有事,不一定能陪你去神宮,等我有空,一起出去玩兒吧?”
“希望是好天氣呢。”俏如來輕聲道。
上官鴻信抵着他消瘦的肩胛,驀地心生悵然,過了很久,一字一頓說:“我不會害你的。”
沒得到回應,人已經睡着了。
上官鴻信休息一會兒,發現俏如來蜷在角落,頰上的淺緋洩露異樣。他摸了摸,立刻開方子叫人去抓藥,大約是因淋雨,已經起了熱度。之前還驚奇他生的文弱,一路從中原跑來魔世再到羽國居然比他還活蹦亂跳,現在撐不住終于累病了,上官鴻信倒以為才正常。
等俏如來勉強吃了些東西墊過底,上官鴻信将藥碗推過去道:“喏,說不喜歡喝藥的人自己得先喝了,我叫人多濾了幾回,還加了不少桂花蜜,你将就吧。”
俏如來不禁讪讪,喝完漱口好幾回還是覺得苦,恹恹地躺回床榻。見上官鴻信要守着,他撐着眼皮道:“我睡一晚上就好了,你離遠些,當心過了病氣。”
上官鴻信沒聽他的,叫人搬棋盤來,坐在一旁下棋。
夜深露重,風吹來日漸消彌的甜香,他揉揉眼睛,偏頭凝視沉睡時越發顯得平和的俏如來。手指打理着白發,不自覺移到眉心,輕輕一按,他有些難受似的稍稍蹙眉,上官鴻信低垂的眸中沉沉不明。
明明感受的到力量流動,俏如來額上卻沒有劍印,相處日久,身邊也不見策天鳳當年不知何處弄來的墨狂。
他左腕上的佛珠睡着仍不曾解下,上官鴻信猶豫地摸了摸,尋常的琉璃,內裏無端透出暖意,佛力加持果然不容小觑,難怪他能平安到達魔世。
上官鴻信順勢挽住俏如來,一時腦中颠三倒四回閃過往,停在心中的只有一個念頭——想要此刻停滞,相伴更長。
那是不能實現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