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無論被抛出水面的那個是利維娅還是利維妮,總之在這種複雜得說都說不清的情況下,羅修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在庭院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很肯定,這一次的感染源肯定與那一對人魚的雙胞胎姐妹有關系。
而浮屠羅門,也就那麽一對雙胞胎姐妹而已。
“……感染源。”
羅修嘟囔着,只能暫時放下了再跟公爵夫人糾結他的外貌的問題,一掀裙角黑發年輕人轉向就想順着鵝卵石小路往後面的庭院裏跑,卻在轉身的第一時間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抓住了手臂——
“放手!”
羅修猛地皺起眉惱火地回過頭,卻在第一時間對視上了公爵夫人那張微笑着的臉——他微笑起來的時候和那個名叫烏茲羅克的男人更像了,羅修狠狠地一愣,一時間竟然忘記了掙脫,冰冷刺骨的風吹過,他輕輕地打了個冷顫,當他擡起頭,因為瞬間地迷惑而對視上對方的瞳眸時,他卻幾乎是立刻就将自己從那瞬間的困惑中拯救出來——
雖然外貌很像很像,但是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他。
羅修松了一口氣,那一直懸在半空的心髒在這個時候轟然落地。
眼前這張同樣的英俊的臉雖然在微笑着,然而那雙漂亮的金色瞳眸之中卻看不到一點兒笑意。
這不是他。
羅修撓了撓頭,就像是一只上一秒還呲牙咧嘴的獵狗現在卻忽然安靜地趴在了地上,他輕輕地掙了掙那抓在自己手肘處的大手,用商量的語氣說:“你聽見聲音了嗎,公爵夫人——剛才那一聲巨響很顯然是利維娅或者利維妮出了什麽事。無論那是不是已經被你背棄的寵物,現在她們似乎遇到了危險,你難道不覺得我們需要去看看嗎?”
公爵夫人沒有回答羅修的話,他只是勾起唇角反問:“看什麽?”
看感染源。
羅修一時間啞口無言——他總覺得此時此刻正勾着唇角笑着反問他的男人似乎什麽都知道……他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男人看來說不定壓根只是拙劣到讓人不忍心揭穿的演技罷了——啊啊,羅修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想,畢竟哪怕是“公爵夫人”,那也只是在他夢中出現的人物而已……
他不應該對自己夢中的出現的人産生畏懼的心理。
盡管對方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讓他感覺到十分地不舒服——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不僅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那眼神幾乎像是能把他的內髒長什麽樣都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放開我。”這一次再說話的時候,羅修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顯得十分生硬,“如果你不想去看的話,那就讓我一個人去。”
盡管他這邊已經火燒火燎,奈何此時作為一切的主宰者的男人卻不急不慢:“為什麽想去後院,愛麗斯?”
額角青筋突突地跳了跳——羅修發誓,哪怕有一天他真的不幸地“汪汪汪喵喵喵”地叫着彎了,他也不能因為這種婆婆媽媽磨磨唧唧廢話很多永遠抓不住重點的類型而彎!黑發年輕人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你的寵物要死了,尊敬的,公爵夫人!現在作為’園丁‘——該死的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我覺得我可能有必要去看一眼,如何可以的話,再搶救一下。”
公爵夫人笑了起來:“真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聽上去不讓你去的話,反倒是我的不對了呢。”
羅修沒說話,瞪着一雙漆黑的瞳眸沉默地瞪着面前自顧自笑得很開心的男人。
良久,他看見男人的唇角微微一勾——這讓他有了一點兒不詳的預感,他沒想到的是,這預感很快就應驗了,因為他聽見站在他對面的男人頂着那張迷人的臉,卻異常招恨地說:“可是我就不讓你去。”
羅修:“……………………………………………………”
他就知道劇情的發展從來不會按劇本走。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愛麗斯。”
“哦?那就是你害怕了?”羅修勾起唇角,“你害怕我看見我想要看見的東西?”
“你知道激将法對我來說不管用。”公爵夫人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說着,“就像是曾經的渡渡鳥,或者是三月兔和他的松鼠朋友,你所做的一切都顯得無濟于事——就連你的抗争也只不過是劇情設定好的一部分。”
“這麽說來,我在這兒忙乎了半天,只不過是為了陪你演戲?”羅修挑了挑眉,“可是這裏是我的夢境。”
“這裏是你的夢境,但是你應該清楚的知道你始終不是這裏的主宰者——你是誰,你知道你對于這裏的存在意味着什麽?你是否又知道自己為什麽來到這裏?拯救世界?拯救自己?不,無論是什麽,愛麗斯,你總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規律,但是現實通常會狠狠地給你一個巴掌,考慮一下,你以為的’真實‘已經誤導了你的前進方向。”
男人擡起手看上去想死來摸羅修的頭發,但是這一次,哪怕是一只手被他控制在手中,黑發年輕人還是輕而易舉地躲了過去——公爵夫人微微一愣,随即也沒看出有多麽遺憾地垂下了自己的手。
兩人之間大概有長達十幾秒的僵持。
在這期間誰都沒有說話。
羅修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變得輕緩了一些。
良久,公爵夫人這才露出了個妥協的表情——仿佛這對他來說壓根就是家常便飯。在黑發年輕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之前,他卻率先一步拉着他順着鵝卵石道路往庭院那個方向走了一步,羅修愣了愣,卻因為手肘被他抓着下意識地踉踉跄跄跟着往那邊挪動了下。
公爵夫人回過頭來:“怎麽又不走了?不是想看嗎?”
羅修:“……你不是不讓我看麽?”
“你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地破壞游戲的規矩,愛麗斯,在你面前,其他人的犧牲總是顯得那麽可笑并且完全沒有必要——不過迄今為止,你的脾氣确确實實是跟你自己最像的了。聽說人類總是在輪回了十幾次之後,忽然會出現一個自己的子孫後代裏,成為和曾經的自己完全一樣的人——有人把這樣的名字叫’完全複活‘,你說,你的出現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的道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羅修唇角抽了抽,“但是覺得很不舒服,我就是我。”
“唔。”
“這種敷衍了事的回答不回答也罷,如果你無言以對,可以閉嘴。”
“真是壞脾氣,愛麗斯。”
兩人在對話之間,已經無限地接近了庭院。當羅修再一次步入那猶如仙境一般的地界的時候,很難想象在并沒有間隔多久的情況下,此時此刻的他完全又是另一番心境——之前那好奇、警惕的心情完全的消失了,他仿佛能聽見此時在自己的胸腔中呯呯跳動的心髒,伴随着夾雜着血腥、魚腥複雜氣息撲面而來的白色迷霧,這一次他卻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跟在公爵夫人的身後,他四處張望着……
随即,一眼就看見了躺在草地上的利維娅。
她瞪着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瞳眸——只是那雙眼睛裏早已失去了光彩,漂亮的魚尾鱗片倒亂,那燦爛的紅色頭發淩亂地覆蓋在她精致的臉上,她躺在草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血液和散發着惡臭的腸子接連不斷地從那傷口處湧出,她還在抽搐着,曾經有甜美櫻桃色汁水在那之間迸濺開來的櫻桃小口,此時正無力地一開一合,仿佛她正在說着什麽……
利維妮還是因為嫉妒殺死了利維娅。
周圍的白霧更濃了。
掙脫開男人的束縛,羅修撲了上去,他來到利維娅的身邊,努力地湊近她,想要聽到她在說什麽……看見羅修的到來,利維娅似乎在用自己最後的一點兒力氣,她擡起手,那塗滿了寇紅的指尖有一根完全斷裂的,那指甲掀起來露出指甲蓋下鮮血淋淋的血肉,斷裂的指甲深深地刺入她的指尖……
都說十指連心,那一定非常疼痛。
人魚擡起手,口中說出來的,只是斷斷續續的完全聽不懂意義的詞語,羅修很努力地也只來得及聽見“永遠”,以及“雙生花”幾個零碎的單詞……人魚帶着血液的指尖從黑發年輕人的臉上輕輕滑過,最終,那指間在來到他的下颚處的時候,無力垂落。
鼻息之間的血腥氣息因為人魚的咽氣突然變得異常濃郁起來,鼻息之間的氣息讓人感覺到頭疼欲裂,手腳無力——羅修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黑眼看着就要一頭栽倒在利維娅的屍體之上,然而在這之前,從他的身後伸出一只強力的手臂,将他攔腰抱住——
“利維妮……在哪……”
黑發年輕人嘟囔着,掙紮着似乎正在努力地保持着自己清醒。
“愛麗斯,我早就說過,有時候眼睛看見的,并不就象征着所謂的真相,一件事情的結局并不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情也會按照這樣的走向。”
男人嗓音低沉,仿佛幾乎就要溶入到那流水律動的聲響中去——他低着頭,微笑着看着懷中的黑發年輕人的意思逐漸變得模糊——最後,他擡起手,輕輕地從那雙漂亮得讓人異常舍不得的黑色雙眼上輕輕拂過。
黑發年輕人閉上了雙眼。
伴随着“噗”地一聲輕響,男人只覺得自己手臂之中承受的重力徒然一輕!
“啊……”男人輕輕嘆息一聲,眼看着懷中的黑發年輕人幻化成無數的紫色蝴蝶,眼中卻沒有一絲驚訝,他看着那些蝴蝶成群結隊煽動着翅膀,先是圍繞着他轉了一圈,一只蝴蝶甚至小心翼翼地撲打着翅膀停在了男人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的指關節處。
最終,它在停留了一會兒後,随着其他的蝴蝶一塊兒向着天空的方向無聲地飛去……
男人發出一聲低沉的笑,伴随着白霧漸漸散去,周圍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那漸漸暴露在眼前的利維娅的屍體,當濃霧散去之時,她那掩藏在濃霧之中的手臂也逐漸露了出來——潔白的手臂上是一道道令人觸目驚心的抓痕,而在那只手臂的盡頭,手掌之中,抓握着一顆還在緩緩進行着最後跳動的猩紅的心髒。
男人掀了掀眼皮,目光随即來到水池邊——在那布滿了青苔的青石磚水池邊上,此時此刻正向下趴着另外一名短發人魚,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她的頸脖一側流出,而在她的頸脖動脈處,正插着一枚斷裂了的、被染成了蔻紅色的指甲。
擡起腳,将那僵硬地趴在水池邊的利維妮的屍體踢入水池裏……看着那人魚瞪着眼,一只手保持着臨死前的姿勢死死地捂在胸口那一個黑洞之上,血水幾乎将池水染成了另外一種顏色,利維妮的屍體緩緩下沉,那憤怒和難以置信扭曲的面容漸漸地消失在水池深處……
只留下了最後一連串的泡泡緩緩升起,最後在水面炸開。
“嫉妒與毀滅,掩藏在這樣醜惡的情緒之下總會讓人看不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眼中只看見了別人的好卻看不見在光鮮的外表之下真正的苛求,于是單方面的嫉妒生根發芽,成了不得了的參天大樹。”
男人勾起唇角,輕輕擊掌。
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後,高大的身材,因為他低着頭看不清他長相,卻能輕而易舉地看見對方腦袋上的羊角、鐵紅色的皮膚以及身上的管家服飾。
“陛下?”
“打掃庭院,貝爾芬格,別讓這些髒東西留在這裏礙我的眼。”
男人頭也不回,懶洋洋地說。羊頭怪仆人微微一頓,歪了歪腦袋看了一眼在草地上的曾經美豔、如今卻成為了一灘毫無意義的爛肉的人魚的屍體,他面無表情收回目光,深深地鞠了個躬:“遵命,陛下。”
白霧散去,靠近水池的邊緣的灌木從上,枝頭上同樣挂滿了沉甸甸的果實,那些果實一大串整整齊齊像是燈籠似的挂成一排,那些果實是完全透明的,風吹過,就好像有什麽人伸出指尖,在輕輕地逗弄它們似的,讓它們輕輕地顫動、搖晃着。
兩池同樣鮮紅如血的蓮相對靜靜開放着。
如火,如夢幻,最終覆滅。
男人緩緩從水池邊緣走過,華麗的羊皮靴直那盛開得正好的蓮花花瓣上踩過,碾碎。帶着白色手套的手擡起打了個響指,一頂裝飾滿了鳥羽、帽尖頂端鑲嵌着一金一紅兩顆完整寶石的華麗禮帽出現在男人的指尖,他将禮帽翻過來,安靜地戴在了頭上——帽檐的陰影下,男人淺淺地勾起唇角。
“雙生花,并蒂蓮……啊,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