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最近浮屠羅門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似乎從某個午後開始,那個作為烏茲羅克大人的小寵物的黑發年輕人似乎不那麽愛黏糊着他了——事實上,這幾日來,他們一天也說不上超過三句話,并且大多數情況下,還是烏茲羅克自己湊上去找他說話,但是人家就是有本事在三句話之內将一切複雜的話題解決完畢,然後在男人再次抓住他之前,他已經裝瘋賣傻就一溜煙兒似的跑開去找海倫和海勒姐妹說話去了。

通常這種情況下,黑發年輕人屁股後面還會跟着一個樂颠颠的新人紅毛,聽說他的名字叫埃德蒙。

“我還以為你是同性戀,愛麗斯。”愛下棋的老頭移動自己的黑色騎士,掀了掀眼皮掃了眼蹲在沙發上,目光飄忽着在海倫海勒姐妹身上掃來掃去的黑發年輕人。

羅修想了想,捏着自己的白色城堡,吃掉了老頭的黑色騎士,伴随着國際象棋棋子輕輕被他撞倒的聲音,他輕笑了聲:“世界上哪來那麽多同性戀,看對了眼就上而已。”

“這麽理直氣壯在這混淆性別觀念,你從哪受到的這麽高等前衛的教育?。”

“嘿嘿。”

“我還以為你喜歡烏茲羅克。”

“唔。”

“現在終于死了這條心了?癞蛤蟆和白天鵝的故事只存在在童話世界裏。”

“恩?我死心不死心另當別論,把烏茲羅克比喻成癞蛤蟆也太過分了吧……”

面對老頭無語的目光,羅修撓撓頭笑嘻嘻地繼續下他的國際象棋,這會兒公用休息室裏難得恢複了平日裏的安靜氣氛——這多虧了今天早上試圖跟修女調情結果被告狀的埃德蒙被烏茲羅克抓去辦公室做素質教育的緣故,此時,兩個令人看着都覺得頭疼的人都不在身邊,黑發年輕人難得放松一下——埃德蒙那個紅毛猴子就像永遠停不下來似的,只要看見他就會黏上來在他耳邊叨叨,而烏茲羅克……這家夥話倒是很少,但是最近他看羅修的目光讓羅修有點兒吃不消。

外加現在一看到男人,他就想起那個變态黑暗公爵。

這讓他不自覺看見烏茲羅克就想繞道走。

然後烏茲羅克看他的眼神就變得更加詭異。

完全就是死循環。

想到這裏,羅修收斂起笑容無奈地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書櫃的旁邊安靜埋頭看着書的海勒,以及站在她身邊,手中同樣拿着一本書卻完全把精力放在跟其他男病人說笑上的海倫,黑發年輕人的目光捉摸不定地在兩姐妹之間游走,并且成功地捕捉了一個小小的細節動作:在海倫和那個男病人小聲說話大聲笑的時候,偶爾的,海勒會從書裏擡起頭,面無表情地掃一眼站在自己身邊和男人交談的姐姐。

這樣的小細節動作讓羅修有些在意。

雖然最後也沒能看清利維妮身上是不是也發生了什麽,但是在夢境中,至少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孿生姐妹裏,是妹妹将匕首插入了姐姐的腹部。

情報很少,但是這樣的情報卻讓他幾乎是不自覺地就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海勒的身上——這個不起眼、眼下有一點兒雀斑,說話總是小聲得像是蚊子哼哼的害羞姑娘,雖然跟利維妮的性格不太一樣,但是,同樣擁有一個漂亮又擅長交際的姐姐的話,說要嫉妒,也并不是什麽說不過去的事情吧?

羅修捏着象棋棋子皺着眉陷入了沉思,就連身後公共休息室的門什麽時候被人推開他都不知道。

直到來人邁着安靜的步伐走到他身後站穩,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他一哆嗦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在看見面無表情地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那張俊臉時,黑發年輕人冷不丁地抽了抽唇角。

“這是什麽表情,見鬼了?”烏茲羅克面無表情地問。

羅修真誠地搖了搖頭,心想鬼才沒那麽可怕。

烏茲羅克頓了頓,皺起眉說:“晚餐別去餐廳了,你到我辦公室來。”

“我……”

“別找借口,到時間我要一秒不差地聽見我的辦公室門被敲響。”

“你……”

“不許遲到,不許不到,除非你死了。”

“……”

烏茲羅克說完,沒給羅修一個回嘴的機會就直接轉身去找值班修女說話去了——男人看上去心情不怎麽好,今天他甚至連平日裏的假笑臉都懶得擺出來的樣子,他将手中的幾張A4紙交給了值班修女,那大概是一個什麽清單,從羅修這邊隐隐約約可以聽見他們在說什麽“聖誕樹裝飾”之類的話,于是羅修才想那大概是男人為了即将到來的聖誕節做采購才列出來的購物清單。

羅修聽着烏茲羅克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的後頸脖子似乎有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掃過,他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從藍色袍子領口縫隙處暴露出來的白花花的大胸脯——黑發年輕人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往沙發靠背上靠了靠,海倫咯咯笑着從他的背上爬起來:“看什麽呢,愛麗斯,看得那麽出神?”

“沒看什麽。”羅修不自然地擰開腦袋,“有什麽事麽?”

“你看見埃德蒙去哪了麽?”

“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

“你為什麽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睛都不看着我?”

“……下次別不動聲色就靠我那麽近。”

黑發年輕人無奈地将腦袋轉回來,對視上面前的海倫那氣呼呼的眼——眼前的姑娘可以說是整個浮屠羅門最漂亮的姑娘了,不知道有多少男病人把她當做自己的理想情人或者幻想對象,在大概多少影響了一些海倫的性格,不過在這個看臉的世界裏,只要臉長得好,适當的任性完全可以被人扭曲成“可愛”“有個性”這樣。

相比之下……

羅修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站在海倫身後,這會兒正緊緊地抱着懷中的書、小心翼翼地從劉海後面看着自己的海勒——長度和寬度都并不合适的藍色袍子,看上去髒兮兮灰蒙蒙的皮膚和油膩膩的厚重劉海,因為常年待在暖氣環境下,姑娘的嘴巴也翻起了白色的幹皮……整個就是不修邊幅的糟糕模樣。

目光在空中有一瞬間的對視,羅修驚訝地看見在海勒的臉上,那向來緊繃的臉上似乎有片刻的放松,姑娘眼底下的雀斑也跟着跳躍了一下……羅修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海勒在笑。

雖然那只是一瞬間。

并且笑得很奇怪。

但是……

到底還是個姑娘啊。

仿佛想到了蓮池邊上,那個因為嫉妒而紅了眼的短發人魚,想着她詛咒一切的扭曲性格,羅修長籲了一口氣,叫了聲海勒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姑娘渾身一顫,瞬間幾乎要把自己的脖子都擰斷了似的猛地低下頭——那反應就跟被閻王爺點名了似的……看着海勒的反應黑發年輕人一時間有些無語,心想這一次的“感染源”真的是……弱爆到讓人簡直下不去手。

而在羅修的跟前,原本正滿臉笑容的海倫臉上的笑也跟着一頓,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回過頭看了身後的海勒一眼,随即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貓兒似的,有些好奇地來回在羅修和海勒之間巡游。

“……劉海剪短一點的話,會顯得精神一些。”羅修在自己的額頭上比劃了下。

海勒低着頭,也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反倒是海倫咯咯地笑了起來:“沒用的沒用的,愛麗斯,你以為身為姐妹的話沒有勸過她嗎,可是她才不聽呢!”

“咦、咦?”聽了海倫的話,海勒卻猛地擡起頭,她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眼面前的孿生姐姐,“你沒說過呀。”

“什麽啊,我就是說過啊!”海倫猛地皺起眉,“是你自己不聽我說話,怎麽現在翻到過來職責我呢?——你這是想在愛麗斯的面前指責我撒謊嗎?!”

“我、我沒有啊!海倫,我不是那個意思的。”因為海倫的指責,海勒瞬間漲紅了臉,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那雙眼睛水亮水亮的,活生生地就像是在夜晚公路車燈下的驚恐小鹿似的。

海倫煩躁地“啧”了一聲,撂了下自己拿金黃色的長卷發,随即露出個不耐煩的表情,一把抓過站在身後的海勒,将她連拖帶拽地拽出了公共休息室——被這麽粗暴地抓來抓去,跟在身後的海勒居然也不反抗,就這樣乖乖地跟在海倫的屁股後面走了出去。

“女人真是麻煩的生物。”下象棋的老頭看着被“呯”地一下重重摔上的公共休息室大門,嘟囔了一聲,然後将自己的騎士放到了羅修面前,“将軍。”

……

當天晚上。

好不容易支走了埃德蒙,羅修準時出現在了烏茲羅克的辦公室門前——猶豫了一會兒後,他這才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敲響了面前這扇厚重的門……他敲了幾次,這才聽見裏面隐隐約約傳來男人的聲音讓他進去,推開門走進去,黑發年輕人卻驚訝地看見晚餐已經被擺放在了烏茲羅克的辦公桌上。

“我還以為你真的有膽子不來。”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微笑道。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反倒讓羅修覺得自己這是真的赴了鴻門宴……邁着僵硬的步伐在辦公桌的另一邊站穩,直到男人開口讓他自己找凳子做,黑發年輕人這才動作麻木地從角落裏拎了張椅子,在辦公桌前放下,桌子上放着散發着陣陣誘人香味兒的牛排,烤的香脆泛黃的蒜蓉面包,還有色澤鮮豔的櫻桃酒,羅修在食物跟前坐下來,他覺得自己餓了,擡起頭看了一眼此時正安靜看着他的烏茲羅克,羅修又覺得自己飽了。

“餓了?”烏茲羅克笑着問。

“唔。”黑發年輕人哼了聲,不否認也不肯定。

“餓了就吃。”烏茲羅克單手撐着下颚,懶洋洋地依靠在自己那張柔軟的扶手椅上,一雙漂亮的異色瞳眸神色不定地看着黑發年輕人,“本來就是邀請你來填飽肚子的,餐廳的種類太單一,偶爾讓你改善下夥食。”

“……”

“怎麽了?”

“……酒裏下了耗子藥?”

“……”

“……”

“你說呢?”

“……呵呵,開玩笑的。”

羅修尴尬地笑了笑,一邊懊悔怎麽就這麽不經大腦地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了,一邊還要硬着頭皮仿佛是要證明自己真的只是“開玩笑”似的,舉起酒杯抿了一口,原本只是準備碰碰嘴皮立刻放下,可是當濃香的櫻桃酒味兒鑽入鼻子裏,羅修瞬間丢了節操——在浮屠羅門這些日子他嘴裏都能淡出個鳥來,這會兒美酒當前,他一個沒把持住就伸出舌尖結結實實地喝了一口杯子裏的酒。

喝完酒他低着頭開始不發出任何動靜地小聲切着面前的牛排,切完了塞進嘴裏麻木而快速地吃着——東西是很好吃,但是在進餐雙方的其中一方完全不動餐具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吃東西的那個人的時候,哪怕是大羅神仙也會消化不良的。

于是羅修在迎着頭皮吃了幾口之後,幹脆扔開刀叉,心裏一邊琢磨着烏茲羅克到底想幹嘛,一邊心不在焉地低頭小口抿着杯子中的櫻桃酒——直到那一杯酒都見了底,甜甜的酒味很順喉嚨,不知不覺他居然也喝下了大半杯。

瞪着空蕩蕩的酒杯看了一會兒,羅修這才擡起頭,在酒精作用下鼓足了勇氣正想問眼前的男人到底想幹嘛,卻在這時,他冷不丁地覺得手中一空,唇微微張開擡起頭,卻看見烏茲羅克拿着他的空酒杯站了起來:“很喜歡這種櫻桃酒?”

“……唔。”

“你倒是識貨,這是我去年春年親手釀的。”

“……”

男人走到酒櫃邊,一邊說着一邊真的重新取出酒瓶給空蕩蕩的酒杯中重新滿上——當那色澤鮮豔的酒液重新被倒入杯中的時候,羅修看得有些眼前發花,他低下頭飛快地舔了舔還沾着酒氣的唇,再擡起頭的時候,烏茲羅克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羅修擡起手,木然地将那一杯重新被倒滿的酒杯接了過來。

當黑發年輕人再一次受不了詭異的氣氛,重新低下頭繼續投奔櫻桃酒的懷抱時,卻聽見烏茲羅克不急不慢的聲音響了起來:“最近天氣很涼,送你的厚衣服可以穿了,如果還冷,就問修女再要幾件外套。”

“恩。”

“過兩天我會去城鎮裏的采購聖誕節的東西,這件事你知道吧?”

“嗯。”

“如果有想要帶的東西,明天可以列一張清單給我。”

“嗯。”

“我知道浮屠羅門生活很單調,對于你這種年輕人來說很難熬,但是堅持一下,習慣了其實都一樣。”

“嗯。”

“最近天氣不錯,沒怎麽下雨了。”

“嗯。”

“我昨天看見院子裏的蘋果樹似乎已經結果了。”

“嗯。”

“這兩天你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

“嗯。”

羅修剛“嗯”完,忽然覺得哪裏好像不對,猛地擡起頭——燭光之下,黑光年輕人那平日裏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這會兒因為酒精沾染上了一點兒粉紅,外加搖曳的昏暗燭光将那雙黑色的瞳眸映襯得特別明亮,水汪汪的,當他微微瞪大眼用責備的目光看着男人的時候,那眼神像極了被主人欺負了的小狗。

在辦公桌後面的男人看他露出這種表情,那面無表情的臉上動了動,原本還想發火來着,最終卻還是沒忍住似的勾起手指放在鼻尖下,撇開頭“嗤”地輕笑出聲。

長長的睫毛下垂遮住眼中的笑意,男人那雙原本就生得很是漂亮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微上勾……很迷人。

羅修唇角抽了抽,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大聲咆哮着上當受騙,他想狡辯,或者要麽幹脆撲上去先揍這個男人一頓再說——但是在掙紮了一會兒後他卻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做,在對方那忍耐不住的低低笑聲中,黑發年輕人十分窩囊地抿抿唇,不滿地嘟囔了一句:“笑屁喔。”

“酒量不好的話,就不要空着肚子還埋頭喝酒。”烏茲羅克好不容易停止了笑,他重新将腦袋轉回來,唇角依舊還是輕勾着的模樣,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錯,“沒想到喝完酒以後你能這麽誠實。”

“……”羅修低下頭在烏茲羅克看不見的角度翻了個白眼後嘟囔,“聽上去不像是誇獎的話。”

烏茲羅克不急不慢地取過桌子上自己的那杯酒抿了一口,換了一種語氣,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躲着我,愛麗斯,在我什麽都沒有做的情況下,你這樣的表現會讓我覺得很莫名其妙。”

“會嗎?”

“會。”

“騙人。”

“沒騙你。”

男人回答得很快,語氣也很肯定。

這樣的回答節奏讓羅修瞬間陷入沉思,想了想後,他擡起頭,隔着一張辦公桌看向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周圍很安靜很安靜,羅修幾乎只能聽見壁爐裏的柴火在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響,燭光搖曳之中,此時正看着他的男人雙眼沉着安定……也許真的是酒精能給人異于平常的勇氣,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此時此刻,羅修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腔中強而有力的跳動。

他動了動唇,而後問:“為什麽?”

烏茲羅克挑了挑眉:“恩?”

似乎是在不确定他這個問題的具體意思。

“啊,大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實,我也已經度過新人期了,你也不用老看着我或者有別的特殊照顧什麽的。”羅修皺起眉,擡起手撓撓頭試圖驅趕走心中的煩躁,“所以,哪怕是我躲着你也無所謂吧,說不定過兩天我自己就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了。”

“……”

“還是你很喜歡大半夜睡得正好的時候被人敲響門然後被迫分享自己的床這種事?”

“……”

“又或者是真的空虛寂寞冷心血來潮想要養一只人形寵物?”

“……”

“要麽幹脆就是——”

“要麽幹脆就是我在追求你。”

“恩對啊——等下什麽——不對!”羅修猛地回過神來,擡起頭用見了鬼似的眼神瞪着坐在辦公桌後面,十字交叉慵懶地放在自己小腹上的男人。

烏茲羅克歪了歪腦袋:“怎麽樣?”

“…………………………”

烏茲羅克勾勾唇角:“太高興到話都說不出來?”

“…………………………”

烏茲羅克長嘆一口氣:“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下我沒——”

羅修張牙舞爪地擺着手,無比真誠地說,這會兒,他心裏真心覺得驚悚大過于驚喜。

天鵝跟癞蛤蟆說:我在追求你。

癞蛤蟆表示,他快吓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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