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喬元禮在孟仁博包下的酒店裏睡了一晚,第二天拖着宿醉的身體返回家中。他朦朦胧胧記得自己做了個怪夢,夢到了已故的于信城。都說陰間的亡靈會在鬼節這一天返回陽世,難道真是于信城的鬼魂來向他托夢了?
一到家傭人就匆匆過來報告,說銘少昨晚一回來就忙着打包行李說要回學校,天不亮就直奔火車站了。
喬元禮難以置信地瞪着傭人,要求他重複一遍。聽到同樣的回答後,他揉着疼痛不已的腦袋,跌坐在沙發上。
這情景怎麽似曾相識!上次喬銘易一聲不吭地逃家,是因為裴子莘的事而和他怄氣,現在裴子莘卷鋪蓋走人,他們又兩情相悅,喬銘易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傭人天真樂觀地猜測:“是不是考試挂科了,急着回去補考?”
“不可能。他一定會告訴我,何況回去補考也不必偷偷偷摸摸地走吧。”
思來想去,覺得昨天那場酒席甚是可疑,孟仁博阮令如兩個人一直逮着他猛灌酒,生怕他喝不醉似的。喬銘易的不告而別肯定跟他們兩個脫不了幹系!
于是立刻叫人将那兩位“請”到喬家大宅,由喬元禮親自好好“招待”了一番。孟仁博和阮令如雖然也是地方上不可小觑的人物,但到了喬元禮面前還是不得不低頭,當場就老實招供了。
“銘少想知道您和于信城先生的關系,我們覺得吧這事兒也不是什麽秘密,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呗……”孟仁博抖如篩糠。
阮令如更鎮定一些。“喬老板如果不希望我們說出去,就應該先下緘口令才是。更何況……您自己也沒想着隐瞞吧?銘少可是說了,您書房中還留着不得了的畫呢。”說罷嬌笑起來。
要不是喬元禮有點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覺得好男不跟女鬥,早就把阮令如摁在地上揍了。
請兩位大佬去地下室好好“坐坐”之後,喬元禮孤身一人馬不停蹄趕到機場,直奔希宏市。下了飛機,立刻給鄭嘉義打電話,叫他趕緊過來接人。
孰料一向唯他馬首是瞻的鄭嘉義這次居然抗命不從。
“大老板,不是我故意不聽您的話,”鄭嘉義說,“我都從銘少那兒聽說了,他實在不想見您,您就算來了恐怕也是火上澆油。”
“到底我是老板還是他是老板?”喬元禮對鄭嘉義說話向來如春風般和悅,這次卻罕見地帶上冷酷的語氣。
“您是老板,但他是銘少啊……”鄭嘉義嘆息,“我覺得你們兩個都需要冷靜一下。夾在中間我裏外不是人。您行行好,別難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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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元禮憤然挂斷電話,差點氣得沒把手機也一并丢出去。鄭嘉義不來,他只好攔下一輛出租車,奔向希大。
一路上他都在盤算該怎麽弄死鄭嘉義。真是要造反了,原以為是提攜年輕俊秀,誰知道是引狼入室!翅膀硬了就連他的命令也不聽了是吧?等忙完銘易的事,看他不叫一群人來剿了這個吃裏扒外狼心狗肺的小子!
出租車很快下了高速,進入通往希大的主幹道,剛看到學校行政樓那恢弘的屋頂,司機便一個急剎車。若不是喬元禮老老實實系着安全帶,估計就撞破玻璃飛出去了。
司機也不是故意如此的。前方道路被六七輛面包車堵得嚴嚴實實水洩不通,一群虎背熊腰戴金鏈文花臂的壯漢手持木棒鐵條攔在路中央,為首的那人披着一件黑色西裝外套,冷峻的眉眼下生着一顆淚痣。
“鄭嘉義……!”喬元禮咬牙切齒。
司機哆哆嗦嗦:“先生您認識他們?您和黑社會是不是有什麽過節?這這這……我就是個開車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着我吃飯呢,您可別拉我下水啊……”
喬元禮從皮夾中摸出兩張鈔票,甩給司機,徑自下了車。司機立刻調轉車頭,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鄭嘉義朝部下們按按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獨自一人迎上來,恭敬地說:“請大老板到我們會所坐坐,視察視察這兩年的發展……”
喬元禮擡手便是一個巴掌甩上去。
鄭嘉義咬着牙,一聲不吭地吃下這記耳光。
背後的花臂大漢們提着家夥就要上前支援,被鄭嘉義一個眼神斥退。
“大老板,銘少真的不想見您。他哭了一整天了。就算您要跟他和好,也得給他點兒時間吧。”
“滾開,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們父子的事輪得到你來管?”喬元禮冷冷道。
鄭嘉義瞬間露出受傷的表情。喬元禮話一出口也有些後悔,畢竟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還是和喬銘易一塊兒玩大的青梅竹馬,就像他的半個家人,聽到這種話怎能不受傷?
喬元禮覺得自己就像個長滿刺的怪物,別人來關心他,他卻偏偏将人家紮得渾身流血,用尖刺保護着可笑的自我,還為此沾沾自喜。
難怪喬銘易會棄他而去。
忽然,後面的車上傳來一個聲音:“爸,你別怪阿義,是我叫他這麽幹的。”
車門開了,喬銘易跌跌撞撞跳下來。
他神情委頓,臉色蒼白,雙眼紅腫,面頰上還挂着未幹的淚水,顯然是剛哭過。
喬元禮想沖過去,胸口卻像壓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寸步難行。
喬銘易對鄭嘉義說:“我和我爸有話單獨說。”
鄭嘉義點點頭,帶着小弟們退開一段距離。
喬元禮終于忍不住了,上前擁住喬銘易。年輕人修長的身體在他懷裏微微顫抖着,皮膚冷得厲害。他內心刀割似的疼起來。
“銘易,老孟、如姐他們都說了,你知道我和你爸的事了……”
“嗯。”喬銘易悶悶地回答,“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一個蒙在鼓裏。”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實在是……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我以為……”他頓了頓,發現實在找不到什麽合适的措辭來解釋自己的行為,“我以為都過去了。”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把我當成我爸的替身?”
喬元禮沒料到他居然問得這麽直接。
“絕對沒有!你在想什麽啊銘易,我怎麽會……”
喬銘易打斷他:“真的沒有?”
“當然沒有!我是那種人嗎!”
“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喬銘易的聲音柔和了一些,似乎相信了他的說法,“一次都沒有想起過我爸嗎?”
“沒有。你就是你。我喜歡是你啊。”
喬銘易緊緊摟住喬元禮,纖瘦的手臂在他背後箍緊,兩人的胸膛緊緊相貼,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喬元禮松了口氣。喬銘易願意和他談話,這就比什麽都好了。他只要放低姿态,老老實實認錯道歉,再柔情蜜意地補償一下,不信銘易回不到他的身邊。
許久,喬銘易松開手,擡頭望向喬元禮。
喬元禮看見他笑。
“爸,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人說謊的時候心跳會變快?”
他同時也在流淚。
“你撒謊。”
第三部 Free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