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說我不行?”
開場白并不順利。
第二天剛起床,杜清劭就被教練送上了全套洗腦包服務。等訓練開始後,教練又提早約見了那位外國老師,替杜清劭道了個歉,說孩子還小,為人直率,但心眼不壞;更重要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保證交流無障礙。
到健身房時裏面聲音嘈雜,早訓還沒結束。葉飛鴻想伸手去開門,卻被他攔下:“再給我點時間觀察一下吧。”
比起別人的評價,他更相信自己判斷。不等主教練說什麽,已經趴在木門的玻璃窗上,開始定位目标。
杜清劭在做基訓,端着右腳浮腿,左膝微微彎曲,起跳落地、起跳落地,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盡管動作機械而枯燥,他依舊保持姿勢不知道跳了多少次,與旁邊跑步機上嬉皮笑臉的隊友截然不同。
突然,原本熱得冒汗的後背竄來一陣莫名的涼意。他停下來扯了扯領口透氣,順勢轉身往門口的方向看去。
果然,門上一只毛茸茸的金色家夥!兩人猝不及防地對視了一眼,那外國小老師水藍色的眸子裏甚至還閃着晶瑩的光澤。
“我靠……”這次輪到杜清劭被吓,罵罵咧咧地拉開了門。汗水淌得滿臉都是,他用護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撩起濕膩的劉海,順勢挑起眼神,氣勢洶洶地喊道:“你看個peach?”
“杜清劭!”葉飛鴻喝住他,暗暗使了個眼色。在教練吃人的目光下,他滿不情願地翻了個白眼,回屋披了件外套,氣鼓鼓道:“跟我過來。”
外國老師不吭聲,默默地跟在後面走進舞蹈教室。屋裏陷入短暫的沉默,他率先打破僵局,解開大衣的搭扣,摸出內側口袋裏的名片遞過去:“在此之前,請允許我正式介紹一下自己。”
【洛銘/LuoMing】
【盧米·瓦瑞斯/Lumi·Varis】
著名花樣滑冰編舞師西塞琳的密友,普菲斯那芭蕾舞團的首席舞者。
杜清劭其實早摸過對方的底,随意地瞥了眼,問道:“居然還有中文名,會說漢語?”
洛銘應聲搖頭。他在嘴裏啧了聲:“我知道你是誰,沒必要收這玩意兒。”
“名片能體現尊重與合作的意願,是最基本的社交禮節。”洛銘冷靜地反駁,“作為你的老師,我應該能得到自己學生的認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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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想蹬鼻子上臉的節奏啊。杜清劭又氣得咬牙,他好不容易混進種子選手的梯隊,哪裏看得上這種來歷不明的十八線編舞師。
但想起教練的洗腦包,像洛銘這樣的首席舞者在國外社會并不低,如果真把人氣跑,自己的聲譽也白瞎了。權衡再三,他還是煩躁地接過名片揣進了兜裏。
“你不是學芭蕾的嗎?為什麽要來插手我的事情。”他轉身坐在地上,頗有質問的語氣,“花樣滑冰還有接續步,轉三、莫霍克、撚轉……這些步法你會幾個?”
剛結束體能訓練,他的氣息還不平穩,幹瘦的脖頸上淌着汗水,喉結随着輕微的喘氣聲起伏,有着獨屬他年紀的性感與張揚。
洛銘微蹙眉頭,選擇性忽略了第一個問題,只是道:“我都會。”
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杜清劭看他至始至終只有一個表情,覺得摸不着頭腦又很無趣,哼唧了聲:“那等下上冰滑一段給我看。”
“先開始讨論選曲吧。”他不置可否,上前幾步盤腿坐下。但還是隔了整整兩人個的距離,石膏一樣筆挺地坐在對面。
這件事之前就提過,杜清劭本賽季的自由滑沿用上賽季的曲子《貝多芬贊禮》,但因為升組難度構成上需要做出改動,短節目則打算編排成爵士風格,選曲自定。
見狀,杜清劭只能假裝配合地掏出手機滑到他身邊:“我有兩首備選曲目,教練說讓你先聽一下。”
音樂很快響起,兩首歌分別是《Sensitive Kind》和電影《2046》的原聲配樂。是舒緩而撩人輕搖滾風格,之前杜清劭已經聽了幾十遍,似乎有些發膩,注意力并沒有很集中。
樂聲戛然而止,空曠的教室只剩兩人的呼吸聲。等了幾秒不見反應,他沒好氣問道:“有什麽建議嗎?”
“你的想法比我重要。”對方正色道。
“你是舞蹈演員,難道不應該聽到音樂就文思泉湧blingbling的嗎?”杜清劭撇嘴,綿裏藏針地發問。
洛銘聞言垂下眼眸,回憶剛才觀察到的細節。他的發色很特別,仔細看并不是單純的金色,泛着橘黃的光澤,發絲卷而細長,軟軟地搭在頭頂,像是童話裏的小精靈。
看他陷入自閉狀态,杜清劭有種莫名的成就感,不知怎麽很想笑。
“你似乎更偏向故事性的曲子,”半晌,他終于擡頭,高眉骨下藏着的那雙水藍色眼眸一凜,“剛才放的曲子一首性感一首成熟,你理解起來也比較困難,興趣也不大,對吧?”
聲音不大,杜清劭卻聽得一愣。确實,這是他被按頭聽了無數次後從經典曲庫裏選出來的東西,離理解音樂、滑出完美的PSC(節目內容分)相去甚遠。
沒想到短短幾分鐘就被看出了端倪。他輕皺眉頭,意外地反問:“那你有什麽推薦曲目嗎?”
洛銘扭頭,大吃一驚。
“術業有專攻嘛。”他翹着二郎腿,懶懶道,“再說了,你應該知道比賽曲目的重要性。我每個賽季都得聽上千遍,要是你給我選得不合心意,那就是噪音污染。”
洛銘不置可否,默默在腦中搜刮了一番:“…說實話我覺得有一首曲子很适合你。”
他只說了一半,随後就沒有下文了。“合适就放出來啊!”等了半天,杜清劭不耐煩了。
“好吧,稍等。”他找了下音樂——是童話電影《小獅王》的插曲,聽到前奏輕快的打擊樂,杜清劭頓時眼前一亮:“就這個了,我喜歡!”
對方的目光落在地上,沒有理睬。他只得耐着性子聽完,又迫不及待地插嘴:“我覺得可以。節奏感強、故事流傳廣泛,也容易引起評委和觀衆的共鳴。”
“但節奏有些快,”洛銘提醒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他故意留了個停頓,想讓對方自行體會。不料杜清劭眯了眯眼,反問:“有話直說。”
想起昨天的小插曲,他還有些猶豫,被盯了許久才開口:“快節奏的曲目很考驗選手的心理素質和技巧,如果你開場第一個跳躍失敗,就容易打亂節奏,導致後面接連失誤。”
“所以,你覺得我不行?”杜清劭刷一下從地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道,“我可是今年世青賽的銀牌,你居然說我不行?!”
“我只是就事論事,從數據上來說……”
“閉嘴!”他的火氣立馬就蹿了上來,怒不可遏地打斷,“我在你眼裏滑冰的技巧就這麽差?我現在是代表國家隊去比賽的,一個四周跳都跳不出來,我出去丢人嗎?!”
明明幾分鐘前,是這個暴跳如雷的小屁孩讓自己“有話直說”的,怎麽現在罵得這麽兇。洛銘被他說得有些懵,低下頭眨了眨眼。
他不依不饒,又說:“你剛才不是說自己什麽步法都會嗎,那就來滑吧。”
迎上他挑釁的眼神,洛銘抿了下唇。
“uh-huh?”杜清劭沖他挑眉,雙臂交叉于胸前,活動起筋骨,“冰場出門右轉直走,我先去那邊等你。”
說完他還挑逗地打了個響指。看着門被關上,洛銘沉着臉從地上站起起來,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倒不是因為這孩子的脾氣有多差,而是他魔性的ent。
從見面起的第一句話開始,他就該意識到,自己不能對葉飛鴻口中信誓旦旦的“fluent oral English”報以希望。
杜清劭應該很久沒接觸過英文了,念單詞不張嘴,音調也很奇怪。偏偏節奏快得像進行曲,咕嚕咕嚕一陣,他沒反應過來就結束了。
都說三裏不同調,十裏不同音,洛銘輾轉歐洲多國,什麽樣的ent沒見過,他這樣的還真沒見過。
簡直就是把小提琴拉成了鋸木頭。
他嘆了口氣,取出耳機,換到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組曲洗耳朵,慢慢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