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你還是銀牌”
杜清劭每周的訓練量在40小時左右。陸地練習以鍛煉體能和腿部腰腹的力量為主,從仰卧板拉力帶到各種舉鐵器械,健身房的每個角落都充斥着汗水與荷爾蒙的氣息。他雖然脾氣擰巴情商低,訓練卻毫不含糊。随着動作起伏,精致的腹肌在衣服邊緣若隐若現,上臂到小腿的肌肉線條也是肉眼可見的清晰流暢。
瘦而結實,算是花滑運動員最理想的身材了。
洛銘盯着門上的小窗看了很久,等時間差不多,先回到舞蹈房熱身。即使短期內無法回到舞臺,他還是不會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他換上軟底鞋和保暖靴,先借助滾筒把身子弄得微微發熱。等身體感覺差不多了,順着牆與地面的直角曲線把屁股坐下去,劈了一個标準橫叉,慢慢前傾身體,随後打開杜清劭之前比賽的視頻,優哉游哉地看起來。
于是當小崽子打開房門時,看到了眼前震撼的一幕——一只金色頭發的不明生物正擺成大大的“丁”字形,趴在地上玩手機。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埋頭練功的洛銘吓得不輕,擡頭四目相對,他終于忍不住皺眉:“Du,以後進房間要先敲門。”
“我又不知道你裏面。”他強詞奪理。
“就算沒人這也是最基本的禮節。”洛銘反駁。
杜清劭聳了下肩,一邊點頭,卻在嘴裏用中文嘀咕:“管得真多。”
不過看到他如此柔軟的身體,想起自己拉筋的痛苦,他又忍不住好奇道:“诶,你練到這個程度,那個…不會疼嗎?”
他本想說蛋疼,結果發現詞彙儲備不夠,就沒羞沒臊地指了下自己的。
洛銘應聲擡頭,頓時眼神凝固,臉刷地燒紅一片。
“大家都是男人,我就是随口問問,你不至于害羞成這樣吧?”杜清劭也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努力為自己開脫。
洛銘不理他,摸了下發燙的臉,小聲罵了句“不知廉恥”。
兩人都有第二種語言儲備,換上母語嘀嘀咕咕,誰也聽不懂誰,但看表情也能猜到絕對不是好話。
空曠的舞蹈教室再次被安靜取代。洛銘爬起來活動腳踝腳背,順便等他把身上的汗擦幹。半晌,他難得開口發問:“你的柔韌性不太好吧?”
Advertisement
這句話一下戳中了痛處,回想起曾經一百多天撕心裂肺的哭嚎,杜清劭的腿根子都軟了下。
洛銘見他這樣,皺起眉頭:“你才十七歲,柔韌性還能練。不然比賽中容易受傷,很多動作也不漂亮。就比如你上賽季的提刀燕式……”
“別胡說八道了,那個我一直都做得很好。”他不屑地打斷,在地上蹦了幾下,擡起右腳,一邊伸手向後握住了腳踝。
塌腰、撅屁股、肩膀沒打開。洛銘随便瞥一眼,就如同裝了掃描儀精準定位到那些問題,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根小鐵棒,指了下他的腰腹處:“把氣沉在這兒。”
他竟然聽話地做起了深呼吸,腰也不自覺挺了點:“這樣嗎?”
“還不夠,再沉下去一點。”
杜清劭試着照他說的調整了一下狀态,突然放下腳,白了他一眼:“你剛才的意思,又在說我舞姿不優美!?”
“是又怎麽樣,剛才那一分鐘還不夠你感覺嗎?”不料小美人竟然反擊,迎上他的眼神,“Du,既然這次我以老師的身份回來了,肯定會指出你的問題,請務必做好心理準備。”
說實話,他的身材勻稱、腿部線條流暢,只要動作細節到位,絕對能成為冰面上一道驚豔的風景,不把他教好太可惜了。
杜清劭聞言卻置氣地看向地板。等了幾分鐘,洛銘轉身從包裏取出平板:“今天先從你最熟悉的自由滑開始吧。”
他随口應了聲哦。
由于國內男單的大環境,冰協裏早有讓杜清劭頂上去的準備,上賽季的編排就有往成年組靠攏的趨勢,但直接沿用曲目改難度構成依舊不多見。洛銘嘴上不問,實則心裏也很好奇,找出早已準備好的視頻資料,按下播放鍵。
振奮人心的報幕響起,聽到自己的名字,杜清劭也湊了過去。
屏幕上,面容青澀的少年應聲登場,揮舞雙臂站到了冰場中央。一襲特殊材質的白色“襯衫”與酒紅色的蝴蝶結相稱,還有閃亮的小水鑽和肩上晶瑩的羽毛,沉穩又不失孩子氣。
他立刻忘了剛才的插曲,腦中的溢美之詞如驚濤拍岸,看着與冰場上的少年,仿佛短短幾秒時間就能被自己掰彎。
“這是我的哪場比賽?”
“去年大獎賽青年組的首站。”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等音樂開始,看熟悉的步法、動作,忽然眨了眨眼。
開場第一個勾手三周跳,摔倒。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從地上彈起來:“別別別!你別放我這場,有話我們好好說!”
可已經來不及了,話音剛落,就見彼時稚嫩的少年再次摔到在冰面上。
那是他自由滑的首次亮相,由于太過緊張激動,開場摔了兩個跳躍,還失手把肩上的羽毛扯了下來。
但在比賽中,飾品掉落會被裁判扣分,杜清劭不知怎麽當時靈光乍現,愣是攥着那兩根毛死不放手,像個從雞窩裏鑽出的二愣子,舉着大白毛滑完了後半場。
現在重看這場比賽,簡直如同公開處刑,他都恨不得挖地洞把自己埋起來,急得直捶地板。洛銘難得見他這樣,努力繃住表情,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你的應變能力不錯,開場摔成這樣,後半段居然穩準了。”
他坐在邊上漲紅了臉不說話。現在再看這場比賽,比讓他滑四分鐘都漫長,終于熬到最後一個聯合旋轉,伴随樂聲,少年立在了冰面上,向觀衆致敬,在教練的陪伴下走向等分區。
好在後半段進入狀态,這場比賽的最後名次差強人意,在12人裏排到第四名。看自己聽到分數後傻笑的模樣,他也跟着松了口氣。屏幕卻突然一黑,另一個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
“請問在這場比賽你對自己……”是賽後采訪。
杜清劭的表情再次凝固。
他向來要面子,拿了名次更甚。面對記者的提問,還大言不慚地說“掉毛”是自己故意設計的藝術效果,最終因為過于優雅的表演和睿智發言,被冰迷p成了表情包在論壇廣為流傳,成了競技體育屆的快樂源泉。
這只外國小金毛是洛陽鏟嗎,這麽偏門的視頻都能找出來。他煩躁地摁了摁太陽穴,又聽小金毛問道:“你對記者說的話可以翻譯給我聽嗎?”
他連看都不想看,對着空氣就是胡說八道:“就是總結錯誤、展望未來,順便誇對手牛批呗。”
“這點倒是學得不錯。”洛銘點頭。
他尴尬地哼笑了兩聲:“你要是想誇我,不如放世青賽的自由滑,那場比賽我超常發揮,不僅clean還刷新了職業生涯的最高分,從第十名一飛沖天,直接拿了銀牌!”
“可你還是銀牌。”洛銘卻突然沉下眸子,當頭棒喝。
突然話鋒一轉,杜清劭被他說得措手不及,驚訝地眨了眨眼:“你又嘲笑我?”
洛銘不置可否,點開了另一個視頻。熟悉的聲音響起,杜清劭一頭霧水,對着屏幕吹着腮幫子。
開頭是一段重板的引子,配合旋轉跳躍,将創作者的激憤和不屈和盤托出。大概過了四分之一,樂聲變得舒緩,進入第一段定級步法。他很快再次被自己“高超”的技術吸引,洛銘卻冷不丁地按了暫停鍵,樂聲戛然而止。
他不滿地扭頭與他對視。
“看來你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洛銘迎上他的目光,“這裏進入第二樂章,降A大調,2/4拍慢板……”
聽到音樂專業的詞彙,他更加懵逼,不爽地打斷:“聽不懂,你說人話。”
“我的意思是……”洛銘把進度條往回拉了一點,清了清嗓子道,“從這裏開始合樂就出了問題,音樂的節奏這麽明顯,你還搶節拍。”
“?”杜清劭拖着進度條反複看了幾遍,“我覺得沒問題啊,訓練的時候都對着譜子聽過幾百遍了。”
洛銘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瞥見角落裏的鋼琴,走過去翻開琴蓋,捋了下褲縫的褶皺坐到琴椅上。
“你幹什麽?”杜清劭也走了過來。
他沒應聲,試了幾個音。鋼琴保養得不錯,确認音準後,他擡起另一只手放在琴鍵上,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看得杜清劭眼花缭亂。
“跟琴聲打一下節拍。”他吩咐道。
急促的旋律在杜清劭聽來并無美感,他為難地撓了撓頭,憑感覺随便拍了幾下。
這是卡門組曲中的哈巴涅拉,洛銘彈的時候還刻意放慢了手速,沒想到他還是找不準節奏,沒撐過幾個小節就亂套了。
洛銘無奈收手,教室裏安靜下來,無聲的答案不言而喻。
“你以前都是怎麽合樂的?請老師幫你扒譜分析曲式?”
“就、就差不多聽一下,基本上還是對的。”杜清劭咬住嘴唇,低下頭不甘心地吸了吸鼻子。
“哈哈哈,他唱歌像公雞打鳴,難聽死了。”“樂感是天生的,你連哆來咪都找不準,老師也沒法幫你啊。”……
“糙!”記憶深處刺耳的嘲諷突然如風暴席卷而來,他狠狠踢了下鋼琴凳腳,轉身摔門而去。
洛銘呆坐在原地,低頭嘆了口氣。他似乎明白杜清劭直接沿用曲子改難度構成的原因了。期初只是覺得好奇,又說不出那種感覺,本想委婉地詢問緣由,誰知道直接戳了小崽子的痛處。
這下可好,他剛走出自閉,就輪到杜清劭自抱自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