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想為你做點什麽”
然而康複的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簡單。第二天杜清劭把他送回酒店後,跟潘立書去心理醫生那兒做了測評,雖然沒有睡眠困難、選擇性遺忘之類的标準創後應激障礙反應,但還是能從交流中感受到明顯的焦慮情緒。
醫生說他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建議采用心理治療幹預,說了一堆什麽行為認知、脫敏加工、精神分析療法,估計整個療程結束要花上一年半載,到時候別說世錦賽,下賽季都要結束了。
杜清劭并不贊同這個方案,吃過晚飯,趁隊友休息時又不甘心地跑回了冰場。結果還是和昨晚一樣,無論起跳前他給自己多少積極的心理暗示,騰空瞬間總是控制不住猶豫和心慌,非空即摔。
他又打開了比賽的背景音樂,想試着聽音樂找感覺。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從那段音樂開始,助滑時起身體就開始僵硬,而等到跳躍瞬間,那個音符響起時——
韌帶斷裂的聲音、砸在冰上的血、氣泡、溺水感……無數畫面,亦真亦假,都在他腦中閃回重現。
沒錯,練過兩個賽季,整整千遍的肌肉記憶背叛了他。
人類在潛意識裏總是趨利避害的,無論多少次成功的練習都抵不過一次徹底的失誤。
杜清劭終于明白了,現在他面臨的是比受傷還要嚴重的問題,看着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想到每分每秒都在逼近的日期,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絕望感。
怎麽辦啊?到底該怎麽辦啊……眼淚再次難以遏制地奪眶而出,他抓起刀套胡亂按上,頭也不回地往安全出口的樓道裏跑。
心理陰影比受傷還要可怕,他甚至看不到康複的期限。
可沒有人會等他。在這個更疊如此快的世界舞臺上,沒有人會等一個失敗者。
跳不起來,就是輸。
杜清劭把額頭抵在牆上,深吸了口氣,任憑眼淚滾落,直到哭不出來為止。
“沒事吧?”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熟悉的英文,英式發音還是如此幹練優雅,溫柔得像一陣風。
他趕緊抹了把眼淚,在指示牌綠色的幽光裏看清了小金毛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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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進來了?”他上前拉住洛銘的胳膊,洛銘也被他的舉動弄得摸不着頭腦,任憑他把自己拉出了樓梯間。
到外面,兩人四目相對,他才看清楚小崽子狼狽的模樣,不由得避開了目光。
杜清劭知道他在看自己,煞有其事地清了下嗓子,瞬間切換到戲精模式,裝作無所謂地聳肩:“沒事,我只是剛才抹藥的時候不小心弄到眼睛裏了。”
說完他便眯起左眼,挑逗地朝洛銘挑了下右邊眉毛。可剛哭過紅透的眼角根本騙不了人,毫不誇張地說,再搽點粉他都能去京劇館裏唱生角了。
洛銘眨了眨眼,配合地問:“用清水洗過了嗎?”
“洗過了,但還是有點難受。”杜清劭知道他在和自己打啞謎,無奈地笑了聲,往廁所走去,“我再去處理一下。”
洛銘點頭,跟在他身後走。等到水池前,杜清劭飛快地接了幾捧水洗臉,稍微緩了緩神,才發現身後地小金毛肩上還背了個黑色的大包。
看樣子像是把小提琴。
他對着鏡子眯了下眼:“你背的是小提琴?打算幹什麽?”
洛銘卻搖了搖頭,神秘兮兮地說:“先保密。”
杜清劭被他的話噎住,心想這只小金毛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幼稚了。不過現在康複期不用訓練,倒是可以帶他好好吃一頓。
“今晚我沒有訓練,你照顧了我這麽久,帶你去吃頓毛肚火鍋,怎樣?”
洛銘聽到吃這個詞眉頭微蹙。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家夥對吃那麽執着,取出手機查了下讓某人心馳神往的“毛肚火鍋”究竟是何方神聖。
對于一個只吃過火腿黃油鍋的歪果仁而言,他對這道名菜的總結就是——各種辣死人的動物內髒。
哦,我的老天鵝呀!杜清劭怎麽淨愛吃這種重口味的東西!
中文四級選手洛銘腦中自動閃過标準的翻譯腔,為難地搖頭:“我腸胃不好,不能吃辣。”
“不能吃辣的話就火鍋的靈魂就沒了。”他聞言也有些為難,“那就換家店,反正我們地大物博,肯定有你愛吃的東西。”
盛情難卻,洛銘只能點頭同意了,心想陪他出去散心也好。杜清劭見狀心情确實好了不少,回寝室脫下皺巴巴的訓練服,換上他過年時剛買還沒剪标簽的衛衣和寶貝AJ,和教練說了聲,就帶着他打車,溜得比風還快。
最後他還是選了商業街一家炸醬面店,想讓洛銘嘗一嘗老北京的特色。
“吃吧,”等熱騰騰的面端上來後,他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我特地和老板說了,少鹽少油,還加了一小點番茄醬,應該比較合你口味。”
洛銘點了點頭,看到手邊的筷子又尴尬地咬了下嘴唇:“你不吃嗎?”
“我們運動員一般禁止外出用餐,特別還在賽季裏。”杜清劭朝他無奈地攤手,“我已經吃過了,所以今天是真正意義上的陪你吃飯。”
他特地加重了後半句話,說得義正辭嚴,心裏卻已經髒話連篇。
杜清劭想,等退役後他一定要寫本自傳告訴全國人民,毛肚火鍋究竟有多好吃,而自己又是如何從一個吃貨小胖墩變成如今擁有八塊腹肌、身材苗條腰力驚人的花滑少年,書名就叫“沒有人比我更懂身材管理”,絕對大銷大賣。
洛銘看眼前少年自我陶醉的模樣,更加尴尬了,小聲說:“Du,我不會用筷子。”
“啊?”杜清劭這才回過神,勾起嘴角輕輕笑了聲,“對哦,我都忘了你是外國人。”
不過,就在他準備讓服務員拿叉子時,心裏又有了第二個想法。說不定以後洛銘就是咱們中國的媳婦呢,不會用筷子成何體統。
“我教你。”他起身坐到了洛銘身邊,沒等他反應,狗爪子已經伸了上去,沿着他左手虎口把筷子塞好,挑逗地撥起他其餘的兩根手指抵在筷身上,一張一合地撥弄起來。
磁性的少年音撥動着耳邊的空氣,很快攪得他臉上發燙。杜清劭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緒,搭上另只手,故意湊近了幾分,纏着他的耳朵不依不饒:“學會了嗎?夾根菜給我看看,不會的話我可以教到老師會為止哦~”
“…我會了。”他羞赧地往旁邊躲了下,盯着眼前那雙修長骨感的手,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只能憑感覺從碗裏夾起一根青菜。
“不愧是我的老師,學什麽都快。”杜清劭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靠回沙發裏,“趁熱吃,澱粉類食品冷了對腸胃不好。”
洛銘只覺得臉上發燙,又止不住回味剛才手碰手的觸感,埋頭開始吃飯,連呼出的氣體都變熱起來。
殊不知故意使壞的小崽子此刻呼吸也有些急促,此刻正靠在沙發裏仔細回剛才的觸感。
不知道為什麽,一通腦震蕩醒來,他突然看洛銘順眼了不少,心情低落的時候總想逗他玩。
或許是因為感同身受吧。
一個小小的失誤就能封印他所有的驕傲,更別提洛銘這種長期失眠、惶恐不安的焦慮症患者。
患病着幾年來,他究竟經歷過多少個難熬的日夜,又花了多少努力,為那點可憐的尊嚴把自己裝得和正常人無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杜清劭覺得自己根本比不過他。
“這把琴是用來做什麽的?”他撫摸了一下洛銘始終背着的黑箱子。
洛銘聞言用餘光斜睨了眼,但沒有急着回答,而是等嘴裏的面條吞下肚才鄭重其事地回頭,搭住琴盒說:“我想拉給一遍比賽的曲子給你聽。”
“為什麽?”杜清劭不接風情地反問。
他聞言低頭:“我知道你掙紮得很艱難,在這點上我沒有資格鼓勵你。但是作為老師,我總要為你做點什麽……”
他也想給杜清劭做個榜樣,比如在秋山公園最高的那層臺階,也就是所有人都看到的“舞臺”上,毫不怯懦地拉一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