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來自霍格沃茨的力量

飯後,兩人便沿着商業街走了出去。洛銘不說去哪兒,耳機裏連着導航,背着琴走在前面。

離商業街不遠處就是B市非常有名的景點,秋山公園。其最大的特色就是滿山的銀杏,加上曾經供奉過一座城隍廟,樹木的枝桠上至今還挂滿了祈福的紅絲帶。

山不算高,臺階百八,但每到深秋時節,金色銀杏和紅色平安符便落滿山頭,随風搖曳,更有銅鈴聲作伴,可謂是一場盛景。

現在雖是初春枝葉尚嫩,但兩旁的平安符依舊穩穩挂着。公園的噴泉邊上有好幾堆組團跳廣場舞、交誼舞,還有不少老人帶小孩來散步。盡管各有事做,洛銘一路走過去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杜清劭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跟着他拾級而上。

大概走了五十級臺階,到了一處寬闊的平臺,洛銘見周圍人不多,走到長椅上取下了琴盒。

“你要在這裏拉琴?”杜清劭跟着走過去,好奇地張望,“我聽說小提琴比鋼琴難學多了,沒想到你竟然還會這個。”

洛銘聞言輕輕嗯了聲,取出琴架在肩膀上,用琴弓試了幾個音,邊調音邊說:“是比鋼琴麻煩一些,我當初大概學了三年才把音拉準。”

“那你打算拉什麽曲子?”他又追問。

洛銘沒再接話,只是拿着琴走到中間的開闊地帶,深深吸了一口氣,擺好起始姿勢。

然而當琴弦擦出第一個音符時,杜清劭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這是他自由滑的伴奏選段,貝多芬第八號奏鳴曲《悲怆》的第三樂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子。

而經過小提琴改編後的曲調瞬間激奮了許多。

像是沉悶夏夜中突然霹響一道驚雷,随後暴雨傾盆而下,如同海邊滔天巨浪拍碎在岩石上,又像行軍時馬踏黃沙揚起的塵埃。

洛銘的手指在琴弦上飛快地按壓揉搓,伴随着音符上下左右跳躍,另只手握着琴弓,不緊不慢地擦過每一道弦,動作優雅到根本不像在拉一首快節奏曲目。

他半閉着眼,身體随着音樂律動,足尖也輕輕觸碰着地面,不經意間打着節拍。樂曲還在繼續,主聲部再起時,激昂的琴聲仿佛席卷了天地,所有光線和聲音都向着他傾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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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的碎影投在他身上,落在那頭神秘的金橘色發間,落在他白皙颀長的指尖,落在那把棕色的小提琴上,映出袖口金屬扣細微的弧光,拉出地上舞動的剪影。

所有光影都恰到好處,就像舞臺精心設計的打光,将月下美人襯托得光彩奪目。

一場沒有鋼伴的即興演奏,竟然拉出殿堂級的氣勢。

廣場上跳舞的大媽,公園裏奔跑嬉戲的孩子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擡頭仰望五十級臺階上那個八音盒裏的仙子。

就連杜清劭都呆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仿佛被卷進了他琴聲的洪流之中,所有的擔憂和害怕都在此刻抛諸腦頭。

原來洛銘自信的模樣是如此潇灑自如,如此鼓舞人心。正如教練說的那樣,他或許不是一位最成熟的老師,卻是一名優秀的編舞師。

所有與音韻相關的事情都能在他的指尖綻放出最絢爛的色彩。雖然杜清劭不知道,洛銘這份自信其實是出自想鼓勵他的心,從對方身上汲取能量,又經過自己不斷的加工,成倍奉還。

他不能再頹廢下去了。

以前他只想杜清劭贏,想看他拿金牌時歡呼雀躍的模樣。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只有自己燃起不服輸的心,杜清劭才是真的贏。

熟悉的旋律一遍遍在兩人耳邊回蕩,直到琴弓劃過最後一道弦,洛銘将它收在空中,擡頭向記憶中的方位投去目光。

時間在此刻靜止了,靜得只有兩人的一眼對視。杜清劭在原地愣了幾秒,沖上去攬住了他的肩,在後背上拍了幾下。

洛銘還沉浸在琴聲裏,用手背試了試因為緊張而發燙的臉頰,不好意思地從他懷裏鑽了出來。

他見狀只能悻悻地收回了手,眼神在他身上亂瞟,無處安放。

“你聽完感覺怎樣?”半晌,洛銘走回長椅旁邊整理東西,試探地問了句。

“還行,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杜清劭裝模作樣地點頭,“早知道這首曲子的小提琴版本這麽爽氣,我就該用這個配樂。”

“這一版節奏太快了,不适合比賽。”他認真地解釋,手指摩挲着琴身,兀自感慨,“自從我出事後,已經一年多沒有在公共場合跳舞拉琴了,這次嘗試是想或許能給你一點鼓勵。”

“嗯,”杜清劭會意地點頭,又擡手拍了拍他的肩,“确實拉得不錯。謝謝你的鼓勵,我收到了。”

洛銘被他的狗爪子拍害羞了,一邊又沉浸在琴聲的餘味裏,神情有些木讷。杜清劭也是,明明剛才聽得心潮澎湃,誇人的話到嘴邊全不會說了。

兩人沿着臺階一步步走下去,沉默了好一段時間,直到風聲拂過平安符的鈴铛,發出陣陣脆響才收回思緒。

“這裏以前有座廟,直到現在還有很多人來這裏祈福。”杜清劭看了眼小金毛的背影,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我們國家的文化,你應該也有所了解吧。”

他聞言停住腳步,若有所思地看向樹幹上系着的紅色綢帶:“當然,以前禮儀課上老師和我講過。”

“過來。”杜清劭往上跑了幾步,在上面的臺階上朝他招手。洛銘猜不出他想幹什麽,疑惑地跟了過去。

只見杜清劭走到一臺自動售貨機前買東西,随後從出貨口取出兩條紅色絲帶,塞了一條到洛銘手裏。

“這是…?”

“平安符,你也可以理解為許願帶。”杜清劭指了指路旁的樹,“我記得我14歲,也就是剛成為職業運動員的時候就來這裏許過願。”

“你猜我的願望是什麽?”

洛銘攥着手裏的紅絲帶,不明所以地搖頭。

“你肯定猜不到,因為那時候我的願望是不要再長高了。”杜清劭朝他笑了笑。

十來歲的小男孩,哪個不希望自己趕緊長成頂天立地的男人?偏偏杜清劭是個例外。

大概是因為體內八分之一戰鬥民族的血統,他進入青春期後身高瘋長了一陣。14歲整年長了12厘米,從矮冬瓜竄到了接近一米七。

教練說照他這樣長下去,別說是男單轉冰舞,直接送去打男籃都行。

那段時間也是杜清劭最最難熬的時期。因為身高增長太快,身體承受不了高強度的訓練,膝關節頻頻生長痛,加上重心不穩帶來的失誤又連着摔傷了好幾處骨頭。

那時候他還想,熬過這段時間後,再苦再累的日子應該都不會怕了。

“那後來願望實現了嗎?”洛銘的話拉回了他的思緒。

“基本算實現了。”他擡手比劃了下,“之後身高漲幅穩定下來了,至少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內。”

洛銘低頭目測了一番,發現這小崽子沒有比自己矮多少。這個身高在花滑項目裏根本不占優勢,而且估計他到退役前還能再長點,臉色不由得嚴肅起來。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杜清劭義正辭嚴地糾正,“和你這些事情是為了讓你相信我,而不是徒增擔心。”

“我知道。”他很快收起臉上的情緒,擺弄起手裏的平安符,“其實,我沒想到你竟然也信這種東西。”

其實是不信的,但是為了某些人,信一次又有何妨。

杜清劭用餘光往他那兒瞥了眼,默默把平安符放在胸口許了個願,洛銘也照着他的樣把紅色絲帶挂到了樹上。

收手的時候,他卻突然笑了一聲。

“笑什麽?”杜清劭皺眉。

“沒事,”他搖了搖頭,“就是想起了一句法國諺語。”

“Ceux qui font vivre les autres vivent aussi eux-memes.”

杜清劭聽得一頭霧水,不耐煩地說:“別故弄玄虛。”

“……翻譯成中文大概是這個意思。”洛銘遲疑了下,不好意思地打開手機遞過去。

【使人活者人自活】

屏幕上熟悉的七個漢字拼成一句話竟然覺得陌生。杜清劭接過手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回俱樂部後晚訓已經結束,隊友們應該在開總結會。杜清劭帶着洛銘從後門溜進去,看到空無一人的冰場,腦子裏頓時生出一條妙計。

“老師,要不你給我拉幾首曲子,趁沒人的時候我再練會兒?”

洛銘聞言皺眉,果斷地回絕了他的請求:“不行。你傷還沒好,我又不是專業教練,沒法保證你的安全。”

“我都是職業運動員了,誰還要你保證我的安全?”他嗤之以鼻,走到儲物櫃裏取出冰鞋換上,在橫杆上拉了幾分鐘韌帶,回到冰面上熱身。

“喂,我是認真的,你快點開始拉琴。”他繞場一圈圈地滑,聲音忽遠忽近,“我準備練跳躍,這次從三周跳開始,絕對不會再出問題了。”

洛銘站在場邊,感覺自己像個服務員被他使喚,不過聽他說先練三周跳,臉色放緩了許多。

“你想聽我拉什麽?”

“随便,你要是記得譜子可以把悲怆的三個樂章都拉一遍,或者你熟悉的曲子,都行。”

小提琴演奏不僅在于背譜,還有很多眼花缭亂的指法,洛銘覺得穩妥起見,準備再拉一遍第三樂章。

杜清劭繞了十來圈,後背已經微微冒汗,看着沉浸在琴聲裏如癡如醉的小美人,跟随他的音樂開始今晚的練習。三周跳的壓力小很多,他很快就進入了狀态。

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刀刃落冰劃過一道長弧時,洛銘的琴聲似乎變舒緩了許多,像是特地配合他加上了附點音符。

就好像他腳下的觸感不再是冰面,而是落進了琴譜,落進了音樂。杜清劭緩緩閉上眼,感受着眼前光暈的變化,任憑自己沉浸在那段音樂裏,把思緒放空。

明明是幾小時前自己還畏懼的音樂,不斷重演的噩夢,卻都在奇跡般地在洛銘的琴聲中化解,甚至比任何一次都享受訓練,仿佛身體的每個細胞都貪婪地張開了通道,汲取這份來之不易的養料。

跳一次。杜清劭想,沒什麽可怕的。

他就這樣聽着洛銘的琴聲,遵循着身體本能繞到場邊,蓄力一跳。

很輕盈,似乎毫不費力就把自己送入了空中。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半點恐懼,在零點幾秒後穩穩地落回了冰面。

他成功了,甚至比任何一次都輕松。

洛銘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他,雖然沒能看清楚他的全部動作,但通過起跳前的姿态基本能判斷出是何種跳躍。

琴聲戛然而止,他右手攥着琴弓,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你跳出4Lz了?”

杜清劭自己也很吃驚,盯着自己的滑行軌跡看了幾秒,沖到場邊一把握住了洛銘的手:“真的,我好像突然掌握了它的技巧!”

那可是目前男單最難的四周跳,他練了兩個賽季成功率還不到50%的跳躍。

欣喜若狂的杜清劭松開他的手,又沖回賽場裏試了幾次。

沒錯,剛才那次成功并非偶然,就像是瞬間開竅一樣,先前練習的擰巴感也消失了。

“我的天吶,嚕咪,你是什麽神仙!”他從另一側檔板飛奔向洛銘,抱住他使勁搖了起來,“快說,你的琴是不是從霍格沃茨魔法學院偷出來的!”

“杜、杜……”洛銘快被他搖得說不出話來了。

“太精彩了!真是感天動地的師生情!”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杜清劭還沒來得及松開懷裏被搖傻的小金毛,就見一群人陸陸續續地從門口走了進來。

兩位隊醫、葉教練、馬嘉博、齊悅,還有……他的爸媽。

靠,這群人在外面待了多久!?

他的笑容瞬間凝固,趕緊從冰場裏跨出來,把小金毛藏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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