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郵戳(1w海星加更)

3月20日,世錦賽開始的前一晚。訓練結束後杜清劭和隊友一起回房,快走到門口時,被人從後面搭了下肩。

葉飛鴻拍了拍他說:“今晚好好休息,替補也不是沒事幹的。”

他已經心累到不想理這個話題,直接開門進屋,走到桌子前取出冰鞋和毛巾,又挪到沙發前坐下。

雖然從小到大他已經換過無數雙鞋,可無論哪一雙,捧在手裏都是別樣的分量。他拆掉軟保護套,沿着刀刃一遍遍擦拭吸水,動作有些機械,思緒也随之游離。

他想起小學快畢業的時候自己轉學到西南的一座縣城,為了保持訓練,得獨自一人乘車拖着行李箱去幾十公裏外的地方練習。

但那邊的夏天就是火爐,整個暑假折騰下來,兩個月裏中暑了三四次。那時他又在練三周跳,特別費鞋,基本上一兩個月就要換刀刃。結果跑遍了整座城都找不到維修高級冰鞋的地方,只能寄回遠在千裏之外的哈爾濱讓媽媽找人修。

可他從來沒有感到過厭倦,坐在公交車裏欣賞這座陌生城市的風景。去訓練的路上想技術動作,回家時就想昨天還有哪道奧數題沒解出來,樂此不疲。

說不喜歡花滑是不可能的,可究竟差了什麽,他還是說不出。

回憶起十三年來的點點滴滴,他終究還是無法接受自己失去代表資格的事實,把毛巾丢在一旁,捧着冰鞋默不作聲。

“叮咚——”突然門鈴響了,随後聽一個外國人問:“請問是杜先生嗎?”

他很少被這麽正式稱呼,愣了幾秒才去應門。開門後發現是酒店的服務員,遞給他一個裝快遞的黑塑料袋。

包裝上全是英文,袋子也很輕。杜清劭接過後抖了抖,發現裏面好像只有一個信封。

“這是誰給我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服務員解釋說:“這是從法國寄過來的快件,寫了必須要收件人當面确認。”

“法國?”聽到這兩個字杜清劭立刻就有了答案,說了聲謝謝後沖回房,七手八腳地拆開了包裝。

果然是信。他拿起來看,右上角貼着一枚50分的郵票,還蓋了巴黎郵局的戳印。封口處蓋着精致的金色火漆章,花紋複古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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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确實很像洛銘的風格。

是他寫來報平安的信嗎?杜清劭心跳快了一陣,從行李箱裏翻出美工刀,飛快地劃開信封,倒出一張明信片和兩張信紙。

明信片是用英文寫的,只有寥寥幾行,手寫體非常清秀。大致意思就是:我給你寫了封信,怕表意不清,另附一份中文翻譯。

落款處正是他此刻最挂念不下的名字。

杜清劭趕緊拖來椅子坐到桌前,攤開牛皮信紙和另一張A4紙對照着讀起來。

杜,見信如面。

聽聞你此次比賽将以替補身份出場,我感到驚訝和擔心。原諒我因為一些私事無法到場觀賽,也希望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之前走得太匆忙,很多話都來不及說,所以想借這此信一并傳達。

雖然和你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始終相信你是一個特別的人。

臨走前我和你說過一句諺語:使人活者人自活。這不僅是善意的箴言,更是我對你的期待。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你對自己所選事業的熱愛與忠誠,正是這份堅定不移的熱忱,成就了不一樣的你,讓我在你的冰場上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想活下去的心跳聲。

不知道他人對你如何評價,但這句話對于常年飽受抑郁情緒困擾的我而言并不誇張。

很感謝你在不經意間給予了我這種力量。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的表演能都打動在場所有的觀衆,是否就算成功呢?

我看過一句話,大意是“自古偉業,并非只争朝夕之功,而在千秋萬代”,用在這裏感覺很合适。

如果你想要的是金牌,那你或許能成為世界冠軍;但如果你的表演能喚醒世人生之信念,你會成會一名當之無愧的英雄。

話已至此,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最後衷心希望你身體健康。如果有機會,我願一直以老師的身份陪你左右。

謹啓,

盧米·瓦瑞斯

看到最後一行熟悉的名字,他悵然地将信攥在手裏,有些不知所言的困惑。

他怎麽通篇都沒提到火山和地震的事情?那才是自己現在最想看的東西啊!

杜清劭又拿起東西反複翻看了幾遍,終于在包裝上找到了時間的落款——2024年3月12日,參賽名單公布的第二天。

那時他還在國內封閉訓練,莫格桑群島的火山也沒噴發,而洛銘早就打聽到他入住的酒店,寫下了這封信。

火山噴發時這封信可能已經寄出了法國境內,因為山灰造成的物流管制,直到今天才寄到他手裏。

也就是說,這封來信依舊無法證明他的安全。

一層薄薄的牛皮紙在燈光下泛出透明的黃,清秀的斜體字落在上面,透出一股複古陳舊的油墨味。有那麽一瞬間,杜清劭甚至覺得這是一封來自中世紀的信,拂開歷史塵埃和漫漫歲月郵寄給他的物品。

車遠路遙,一人一生,也不過如此。

他又展平信紙,把洛銘的話仔細讀了幾遍,然後用小刀把那個帶郵戳的埃菲爾鐵塔郵票刮下來,用指肚摩挲着郵票邊緣硌手的小齒輪。

這是他給自己的信物,是漫天山火都隔不斷的聯系。

眼眶突然濕潤了,眼前變得模糊。他閉上眼,憑感覺把郵票攥進手裏,心底卻升起了一個無比篤定的聲音:洛銘一定會沒事。

同樣,即使這場比賽他無法出場,以後也還會有屬于他的戰場。

他永遠都是戰士,而洛銘也會一直在身後,為他搖旗吶喊。

第二天起床時精神似乎不錯,他整理好東西,按照工作人員指示到休息室等待。

首先進行的女單比賽,然後再是男單和雙人。走廊上時不時經過的腳步聲,然後又安靜很長一段時間。杜清劭知道比賽已經開始,乖乖坐在瑜伽墊上拉韌帶,盡到替補的責任,随時待命。

大概過了兩個多小時,他終于覺得有些無聊,又從背包裏拿出昨天的信,仔細品味起來。

洛銘說自己的比賽燃點了他活下去的心跳,這是何等崇高的評價。

用短短幾分鐘的表演打動在場所有觀衆的心,給他們生的力量和信念。這就是洛銘對他的期待,是遠比一塊冬奧金牌更加宏偉的願望。

究竟該怎麽做呢?

正在心裏想着,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匆忙腳步聲,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葉飛鴻推門而入,把他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命令道:“換衣服。”

“穿着呢。”杜清劭拉開外套拉鏈,很快意識到問題,“出事了?”

葉飛鴻答非所問:“先跟我去檢錄,然後去場邊熱身準備比賽。”

杜清劭擰開瓶蓋抿了口水,問:“誰受傷了?”

“還能有誰,馬嘉博六練試跳的時候傷了。”

“……所以比賽已經開始了?”

“我和組委會說了,讓他們等你三十分鐘,替他的位置。”葉飛鴻站在門口看他,“時間有點緊,做得到嗎?”

這個問題讓杜清劭尴尬了一下。他右肩兩條主韌帶已經傷得連關節都快固定不住,打封閉針都止不住疼。不過看對方火急火燎的樣子,他狠下心點了點頭:“沒問題。”

教練已經走到門口,朝他招了招手,兩人走出去沒多久,就在安全出口處看到了被輪椅推來的馬嘉博。

哥……杜清劭頓住腳步,卻發現那個稱呼卡在喉嚨裏說不出口。

“抱歉啊小杜,這賽季最後一場比賽還是沒撐下來。”他把輪椅停在他們身邊,低頭艱澀地笑了聲,“早知道還是把名額讓給你了,現在這樣确實有點突然。”

都什麽時候了,這個人竟然還能用這樣輕松的口吻和自己說話。杜清劭調整了一下呼吸,走到他身邊,突然被對方握住手腕,往下拉了點。

他順勢單膝跪在了輪椅邊。

馬嘉博湊過來,一改剛才嬉皮笑臉的姿态,以低沉冷靜地嗓音覆在他耳邊緩緩說:“杜清劭,你應該知道現在我和你說這些話意味着什麽。”

“我知道。”

“很好,”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但我還是必須告訴你,從此你沒有資格再讓別人失望了。”

“這是當然。”杜清劭仰頭看他,壓着心中千言萬語,“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那就去吧。”馬嘉博拍了拍他肩,指着安全通道出口的亮光,“走出這扇門,外面就是你的舞臺了。”

“……”杜清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一個月來,他經歷了太多。受傷退賽、失望掙紮,甚至幾天前還體會了生離死別的不安,眼前又是突然落下來的整個國家隊男單的重任。

這次是真的沒有資格再讓別人失望了。

“謝謝。”他松開馬嘉博的手,在他胸口捶了下。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再起身望向前方時,杜清劭目光已全然不同了。

“走吧。”葉飛鴻在前面催促。

硬刀套落在地上的每一聲都如此堅定,他低頭咬住外套的領口,微微仰起頭,用左手解開拉鏈,脫下隊服遞給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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