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為了照亮你
天色漸沉, 商場門口的露天停車場,停車寥寥。
孟唯景提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玩具盒,定定地看着孟如風,唇線抿緊, 面無表情, 也沒有其他動作。
孟如風拎着大包小包走在他身後, 看起來有些吃力。
吃力也沒有吭聲, 平靜地接受着來自孟唯景的視線。姐弟二人的相處氣氛像是彌漫着無聲硝煙。
許蘇扯了扯蘇念安的衣袖,憂心忡忡地說:“哥,你要不要幫忙送我同桌回家?”
“嗯?”蘇念安挑了挑眉。
許蘇看了一眼背影踉跄的孟如風,補充道:“順便也送一下你同桌。”
“你确定?”蘇念安問她。
“确定。”許蘇心虛道,“剛不小心叫錯——就當是道個歉。”
蘇念安的長睫動了動, 視線随之又落在不遠處費力拉扯着大包小包的孟如風身上, “你去叫。”
許蘇點頭,嗯了一聲,小跑至孟如風身側。
這包确實有些重, 許蘇扯過來的時候才發現, “姐姐, 你回家不方便, 我讓我哥送你。”
孟如風眼看着許蘇把購物袋拿過去,又不動聲色地拿過來,“不用。”她朝孟唯景的方向點着下巴, “那小子有車。”
“自行車?”許蘇脫口而出。
孟如風撅撅嘴,表情竟然有些可愛,“怎麽着?不行啊。自行車是比不上你家表哥的小轎車,但也比十一路要好許多吧?”
什麽是十一路?許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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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風說:“再說了。那小子騎得是我的電動車。”
許蘇看着她滿是不屑的表情,“姐姐, 你去我哥那兒。”許蘇又指孟唯景,他已經走出去很遠了,“我去你弟那兒。”
孟如風斜眼看她。
“我這就去追孟唯 * 景,幫他一起把你的電動車送回家。”許蘇看了一眼地上的購物袋,感嘆道,“你買的太多了,得是多大的電動車——才能裝得下?”
“去坐我哥的車吧。”許蘇一臉真摯,“他在等你。”
孟如風:......
孟唯景走得很快,沒有一絲一毫想要等待孟如風的意思。許蘇走出商場停車場,他正坐在電動車上,一只腿蜷起踩着車,另一只腿直立踩着地面,天氣有些涼,他懶散着低着頭,手裏拿着手機。
過年期間沒人上街,他的背影略顯孤獨。
再怎麽孤獨,在他擡臉的瞬間,許蘇笑了起來。
是一張帥氣逼人的臉,讓人不自覺愉悅。
“她人呢?”孟唯景問。
“我讓我哥送她。”許蘇走過來,看了一眼後座,“我坐上來了。”
聞言,孟唯景側過身,看着她的手,半截藏在袖子裏,半截露在空氣中,指尖凍得通紅。
而後突然擡眼:“沒戴手套?”
蘇念安開車來的,許蘇不需要戴手套,她把手朝裏更縮了縮,“沒關系的,我不冷——”
“叭。”猝不及防的一聲輕響,一雙黑色皮質手套出現在許蘇視線裏,搭在她手臂處。
“戴着。”
“......”許蘇拿起手套,手指在掌心處摩挲了幾下,“我沒關系。”
“戴着。”
“哦。”
孟唯景坐好,伸手從車前筐裏拿出一個黑色頭盔,遞給許蘇。
頭盔是孟如風的,不大不小,卻十分繁瑣,下巴左側有一個扣環,許蘇弄了好久。
孟唯景問她:“戴好了嗎?”
“沒有。”許蘇說,“我扣不上。”
“扣不上?”孟唯景踹下腳踢,給幫她戴安全帽,繁瑣的扣環在他手裏簡單的不值一提,他很認真,隐匿在眉毛裏的那顆小痣一覽無餘,還有他的睫毛,長而濃密,根根分明。
他皮膚很好,沒有瑕疵,暴露在冷風下這麽久沒有爆皮。
許蘇呆呆的看着他。
而後,他松開手,對上她的眼。
“蘇總,你臉紅了。”
許蘇下意識摸了摸臉,一手抵住他的肩。
他一滞,唔了一聲,“這次真的紅了。”
他拉長聲線,像是在炫耀一般輕挑着眉,重複着:“蘇總,你臉紅了。”
許蘇‘咣唧’一聲扣下安全帽鏡片,兩道怒吼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小子!離我妹遠一點!!!”
“孟唯景,你他媽還要不要臉了?!!”
“......”
火紅轎車光速駛離現場,兩道怒吼一閃而過,除了吓了坐在電動車上的兩人一跳,沒留下其他印記。
風過無痕。
“卧槽。”孟唯景挺直身體,“吓死我了。”
許蘇沒說話。
他警告許蘇:“以後見到孟如風不準喊她姐,她太傻逼了。”
說完,他一甩手,啓動電動車。
冬季是蕭瑟的季節,春節已過,街道張燈結彩,卻沒什麽人。許蘇坐在電瓶車後座扶着座位前面的金屬把手,安安靜靜。
很快她就感覺有些 * 不對勁兒,這不是去孟唯景家的路,更不是蘇峰家的路。
她扯着嗓子喊:“同桌,你走得路不對。”
孟唯景頭發全部被風吹了上去,陽光下搖擺。
“你不回流蘇巷?”
“我去舅舅家。”許蘇看了一眼前面的路,倒吸涼氣,“同桌!紅燈!”
風裏回蕩着輪胎驟停摩擦在馬路上的刺耳聲音。
許蘇尖叫一聲,一頭頂向前面孟唯景的背。
她戴頭盔,硬碰軟,孟唯景只穿一件羽絨服,後脊柱被她頂得生疼。
孟唯景停下車,轉臉看向她:“你是不是想害我啊?”
許蘇拉開頭盔鏡片,一臉讪笑對着他:“這你都發現了啊......”
“卧槽!”他氣得翻白眼。
“別別。”許蘇雙手合十,皮質手套咯吱咯吱響,擡眼看他,“我道歉。”
“賣萌也不管用。”孟唯景痛得不行,伸手去夠被頭盔頂撞的那一處。
“那個——”許蘇提醒他,“綠燈亮了。”
孟唯景繼續騎車:“你去哪兒?”
“白馬小區。”許蘇揉了揉孟唯景的後背,以此慰藉,“我舅舅家。”
隔着一層薄薄的羽絨服,許蘇感受到孟唯景越來越僵硬的軀體,她也僵了僵,很快收回手,放在欄杆上。
為了緩解尴尬,許蘇想做些彌補,她把頭盔鏡片打開一條縫,冷風呼呼得沖了進來。她趕緊關閉。
真冷。
“同桌。”她提高音量。
“幹嘛。”
“你有什麽新年願望嗎?”
“沒有。”
“......”
過了一會兒。
“蘇總。”
“幹嘛。”
“你有什麽新年願望”
許蘇攥緊了金屬欄杆,盯着孟唯景的後背,神情慢慢僵住。
記憶裏,許漢平也是這樣載着她,給她買燈籠,為她放煙花。
許蘇擡眼,孟唯景恰好又問了一遍,“除了考上大學,你有什麽新年願望?”
“放煙花吧。”許蘇小聲回答。
“什麽?”孟唯景沒聽見。
許蘇擡高嗓音:“我說、放煙花啊。”
“哦。”
一路四平八穩,抵達白馬小區,許蘇下車摘掉手套和頭盔還給孟唯景。
孟唯景的手凍得有些發紫了,他捂在嘴邊呵了好一會兒才戴上手套。
許蘇不是很能抗凍,孟唯景的手變了顏色,在她看來有些觸目驚心。她後悔自作主張。
孟唯景戴上手套,“怎麽還不回去?”
“初六過後我可以去找你補課嗎?”許蘇看着他。
“随便啊。”孟唯景說,“初九開學,你想來就來。”
有些冷漠,可能是剛才撞疼了。
孟唯景看她一眼,又看她身後的小區,嗤笑一聲:“原來你最近一直住這兒啊。”
“嗯。”
“陶文潔家也在這裏。”孟唯景歪了一下頭,表情一怔。
許蘇想,他和陶文潔應該很熟,陶文潔經常開他玩笑,他都不生氣。
孟唯景擡着頭,半天沒動,突然看向許蘇:“你哥姓蘇?”
“嗯。”
孟唯景眼睫微動,笑得有些勾人,他對許蘇勾勾手指,低聲道:“過來,我跟 * 你說件事兒。”
蘇念安到晚上才回來。
許蘇去廚房倒熱水,與剛進門的蘇念安撞了個正着。
還是出門前那身打扮,墨綠色羽絨服,黑色V領毛衣,露出白色襯衣領。
蘇念安跟許蘇打了招呼:“吃東西啊。”說着,把手裏拎着的零食朝前遞了遞。
許蘇盯着他,目光幽深。
蘇念安換好拖鞋,直立起身,面無表情地回視她:“有事?”
許蘇‘啊’了一聲,小跑至前接過購物袋,笑嘻嘻道:“哥,你放心,該說的我說,不該說的我不會說。”
蘇念安蹙眉:“......”
“我真想不到——”許蘇搖頭啧啧道,“總而言之,哥你比我強。”
“這不是事實麽?”蘇念安盯着許蘇看,像是要不從她臉上看出朵花來誓不罷休。
許蘇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和如風姐——”
蘇念安:“......嗯?”
“着實有點兒可惜。”
“你懂個屁。”蘇念安推她一把,“趕緊進去。”
沒走幾步,許蘇聽到一陣隐忍的笑聲。
她停下腳步,回頭。
蘇念安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和誰發消息,長手飛快點擊,嘴邊笑意不減。
回到房間之後,許蘇躺在床上。
蘇淩今天已經上班,陳紅霞和蘇峰也不在家。她掏出手機給孟唯景發消息。
無關學習,只談八卦。
許蘇:[同桌,幸好你姐和我哥分手了。]
下午孟唯景對她說這件事時,她差一點驚呼出聲。
年少的孟唯景對孟如風早戀一事有印象,當年鬧得沸沸揚揚,請家長寫檢讨都做過,最後竟然以分手告終。
孟如風考上南方的大學,一年只回一次家,有時候一年都不回。還有一學期大學畢業,她想留在南方,趁着過年期間回到煌城。
許蘇記得蘇念安也是如此,考上南方大學,一年只回家兩次。
不知道兩人距離遠不遠?
窗外夜色濃黑,彎月如勾。
許蘇攥着手機,等了足足二十分鐘,沒等來孟唯景的消息。然後她把手機扔在床上,閉上眼睛。
有的沒的。
她在想許漢平。
許漢平酒駕而亡,許蘇對酒字沒有半分興趣。
許漢平撞/死一位年歲五十的大叔,自己也賠上性命。車頭頂在高架橋下的隧道牆壁,撞得稀巴爛。
大叔只是路過,平白無故搭上性命。他家裏人索賠六十萬,蘇淩拿不出,最後在哀求、協商下,死者家屬同意賠償四十萬。
四十萬抵了一條人命,也差點要了蘇淩的命。
許蘇惡心王成陽,怨恨許漢平。
但她對許漢平更多的是思念,尤其是這種張燈結彩,萬家燈火的節日裏。
她會非常想念——
她把目光投向手機屏幕,烏黑一片。她拿起,打開備忘錄。
敲敲打打,又删掉。
喃喃自語道:“爸,今年你有放煙花麽?”
手機突然震動,她的目光剛好盯在彈跳出來的一行消息。
孟唯景:[看窗戶。]
孟唯景:[蘇總。]
......啊 * ?
她轉過頭。
幾乎與此同時,黑夜裏綻放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煙花。
然後,隔着玻璃的巨響傳入耳中。
許蘇扔掉手機,踏上拖鞋下地,一把推開窗戶。
冷風灌入,夜空幹淨的能看到煙花消落的軌跡。
煙花接連不斷綻放,照亮一方黑夜,如同流星炸裂碎成萬點星河,碎屑噼裏啪啦地砸下來,除了一聲一聲地巨響,還有細碎的吧嗒聲。
許蘇剛洗過澡,顧不得這份寒冷。她心火燎原,有點兒激動。
像是回到許漢平還在的童年。
無憂無慮做許家蘇家小公主的童年。
她盯着煙花看,直到最後一聲巨響消逝。
一剎那的綻放,定格成為永恒。
餘光裏忽然有一道白影一閃而過。許蘇轉過頭,莫名其妙就笑出了聲。
孟唯景站在樓下,舉着手機,手機開着手電筒,和第一次見面那天一樣亮。他換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戴着帽子裹着口罩,看不清面容。
許蘇一眼就認出,那是孟唯景。
再如何浸泡在黑色中,只要他站在那裏,他就和別人不一樣。有些桀骜。有些孤獨。
他直白且狂妄。
冷風呼嘯,玻璃窗氤氲一層朦胧的白霜。
孟唯景一手舉着手機,另一手指着手機。
許蘇會意,從床上拿過手機。
他給她發了消息。
孟唯景:[新年快樂。]
許蘇抱着手機好一會兒,她曾無數次幻想看見煙花的場景,不是偶然,是一場只為許蘇綻放的煙花。在高三的最後一年裏,孟唯景為她實現了。
她偷笑,不敢聲張,給孟唯景發去消息。
她走到窗邊,背後是明亮的燈光。孟唯景雙手捧着手機,立在寒風中,從她的角度看來一動未動。
許蘇:[你為什麽穿白色?]
孟唯景:[為了讓你看到我。]
什麽理由?許蘇嘴角翹起來,繼續發送消息。[那你為什麽開手電筒?]
孟唯景回她:[為了照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