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00

沈眠被送進了醫院，他暈倒得毫無征兆，前一刻還在難過地看着沈長河，試圖解釋，後一秒他就一頭栽了下去，無論沈長河怎麽喊他，他都始終閉着眼睛，再沒有半點反應。

而等到把他抱去醫院做檢查，卻又什麽問題都沒有檢查出來，只是檢查出了有一點低燒，醫生最後只能推測他是心理壓力太大，又過度勞累才能暈的。

但是沈眠始終沒能醒。

沈妤留在了家裏，沈長河跟蘇瑩一起守在病房裏。

這些天蘇瑩始終很冷靜，除了一開始的失态和崩潰，她再也沒有露出一絲慌亂，仿佛裴知逸跟沈眠出櫃的事情不存在，一點也沒能影響她過正常的日子。

可是此刻和沈長河一起坐在沈眠床邊，她伸手摸了摸沈眠的臉，輕聲說了句：“他瘦了。”

這句話剛落，她的眼淚就如決堤一樣崩潰地掉了下來，布滿了整張臉。

“他一點都不聽話，學習不好就算了，身體也不好，”她哽咽着對沈長河說道，不講道理地埋怨人，“我看他就是像你，看誰好看就喜歡誰，裴知逸長得好看，他就跟人跑了。”

可她說着責怪的話，手卻小心翼翼地握着沈眠的手，像是怕弄痛他，都不敢使勁。

沈長河眼睛也紅了，無可奈何地拍了拍蘇瑩的肩膀。

他在客廳枯坐了一夜，如今也累了，但是精神上卻還是清醒。他拍着蘇瑩的肩膀，低聲道：“要不就算了吧……随他們去吧。兩個孩子長到這麽大，早就分不開了。”

蘇瑩捶了他一把，她責怪沈長河：“都是你慣壞的。”

但她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因為沈眠暫時沒檢查出什麽大問題，蘇瑩跟沈長河沒告訴任何人沈眠在醫院。

但僅僅是沈眠送進醫院的一小時後，裴知逸就出現了病房外。

他是跟于憐一起來的，人卻難得的狼狽，顴骨上有很明顯的擦傷，嘴角也有血絲，像是跟誰打了一架。

沈長河跟蘇瑩驚訝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麽過來了。

裴知逸來不及跟沈長河和蘇瑩解釋什麽，匆匆說了句：“阿姨，叔叔，我去看看眠眠。”就徑直走到了沈眠的床邊。

沈長河跟蘇瑩也沒攔着他，而是把視線看向了好不容易追着裴知逸過來的于憐。

于憐穿着平底鞋也沒跟得上裴知逸，累得喘了好一會兒才冷靜過來。

她複雜地看了裴知逸和沈眠一眼，才對蘇瑩解釋道：“知逸突然說眠眠生病了，非要出來，跟家裏的保镖們起了沖突，我只能先帶他出來了。但我沒想到眠眠真病了，我還以為是知逸做了噩夢……”

沈長河跟蘇瑩也吃了一驚，他們看向病房內，裴知逸守在沈眠床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沈眠的臉，像是終于确認了這個人還在。

裴知逸也擡頭看着沈長河跟蘇瑩。

他們都心知肚明，此時此刻，父母們還沒有同意他們在一起，照理說是不願意看見他陪在沈眠身邊是。

但是沈長河跟蘇瑩最終并沒有說什麽，反而拉着于憐出去了。走之前蘇瑩猶豫地說了一句：“眠眠要是醒了，就喊我們一聲。”

裴知逸點頭：“好。”

屋子裏只剩下裴知逸和沈眠兩個人，安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現在天色已經逐漸亮了，清朗的陽光照在室內，沈眠的眉眼清秀溫柔，像是童話裏年少的王子。

但是裴知逸現在很怕看見他睡着的樣子。

這會讓他想起那個不祥的夢。

他是接到007的提示才趕來醫院的，在路上，007告訴他，在三次預警結束之前，沈眠的身體不會出問題。

但是這并不能給他安慰，因為留給他們的時間太短了，只有18天而已。

而且因為系統的規則，他也無法把沈眠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托盤而出，告訴沈眠和他的父母。

他只能獨自承受着這份煎熬，看他最愛的人睡在病床上，無能為力。

他記得在昨天的夢裏，沈眠也是這樣躺在醫院裏，越來越消瘦蒼白，好像一碰就碎，身上插滿了管子，再也不能跟他說上半句話。

“真的不能把沈眠的病換到我身上嗎？”裴知逸握着沈眠的手，又一次問007，“什麽代價都可以，我跟你們交換。”

007沉默了一會兒，才拒絕了他。

“這世界并不是可以等價交換的，”007的聲音裏甚至有點同情，“很抱歉，不行。”

裴知逸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卻還是感受到了絕望。

都說除卻生死無大事，偏偏他與沈眠遇見的，就是生死之關。

他痛苦地将額頭抵在了沈眠的手上。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渺小無力過。

在沈眠生病以後，他其實去過很多次外婆常去的寺廟，他明明是不信鬼神的人，卻跪在佛前長久許願，抄送佛經。

可他現在看着沈眠安睡的臉，卻不知道神明是否有聽見他的祈求。

沈眠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這麽久，在他的感覺裏，他好像只是跟007聊了一會兒天，他就醒了。

007一反常态，在他腦子裏叽叽咕咕，跟他解釋了最後一個任務以及他暈倒的原因，最後還問他願不願意讓裴知逸代替他生病。

沈眠都震驚了，差點破口大罵007腦子有病。

但是緊随其後007又問了他另外一個問題。

“沈眠，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一旦離開我對你疾病的壓制，你只會剩下七個月的壽命，是治不好的。現在我可以給你另一個選擇，如果你們最終沒能完成任務，你願意用所有的積分交換，消除裴知逸對你的愛意，開始新的人生嗎？”

沈眠愣住了。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自從他跟裴知逸在一起以後，他總是盡量避免去想這個可能性，他像一個小烏龜縮在裴知逸為他搭建的殼中，只要他不去往外看，外界的風暴就驚擾不到他。

可事實上，在心底深處，他其實一直在害怕任務失敗，他并沒有表面上這麽信心滿滿。

随着離任務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他其實認真地想過，如果他真的死掉了，裴知逸該怎麽辦啊？

這世界上愛他的人其實不少。

但是他爸媽好歹還有沈妤陪伴，他的朋友們也還會有新的朋友

可是裴知逸有什麽呢？

他什麽都沒辦法留下給裴知逸，除了無盡的痛苦。

而現在，007問他，願不願意讓裴知逸忘了他。

“你說的消除他對我的愛，是什麽意思啊？”沈眠的聲音情不自禁得有一點顫抖。

而007一如既往的平靜。

“意思就是，裴知逸對你的所有感情都會散去，對他來說，你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死在了十八歲那年，有點可惜，但無足輕重。他甚至不知道他有過這樣一個愛人。他會很快愛上新的人，過得很幸福。”

沈眠光是聽一聽，都覺得胸口喘不過氣來。

但像是怕沈眠還不夠痛苦，007又道：“我可以讓你看一看，沒有你的未來裏，裴知逸會擁有怎樣的生活。”

007說完這句話，沈眠的腦海裏就出現了一幅幅的畫面。

他看見了比現在更為成熟有魅力的裴知逸，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站在婚紗店內。而在他旁邊站着一個妩媚動人的高挑女生，挽着他的手說說笑笑，正在跟設計師商量婚紗的樣式。

走出婚紗店，那女生又笑眯眯地跟裴知逸商量待會兒回家要做什麽菜，明天要去看哪個畫展，婚禮上要選什麽樣的捧花。

他們快結婚了，就在兩個月後。

而很快，畫面就變換了，變成了醫院。

裴知逸懷裏抱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難得露出手忙腳亂的樣子，不可置信地問醫生：“我女兒為什麽會像猴子？”

沈眠差點就笑了。

裴知逸怎麽也能有這麽不冷靜的時候呢，一點也不像他了，居然還說自己的孩子像猴子。

但是他又笑不出來，因為裴知逸懷裏抱着的，是他跟別人生下的小孩。

而他變成了一個漂浮在裴知逸旁邊的幽靈，伸出手想碰一碰裴知逸也做不到。

他看着裴知逸懷裏的嬰兒，怎麽看怎麽可惡。

更可惡的是，裴知逸抱着嬰兒走到床上剛生産完的女人身邊，滿含溫柔地說道：“你看，寶寶很乖。”

寶寶很乖。

沈眠聽見這句話就忍不住哭了。

裴知逸怎麽能跟其他人有了寶寶，明明他就在這裏，明明裴知逸說過這輩子只會喜歡他一個人。

他怎麽可以去跟別的人結婚。

可不管他怎麽號啕大哭，裴知逸都聽不見，他是個溫柔的丈夫，也是個慈愛的父親，正在一心一意地照顧妻女。

他們之間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将他們隔絕在了兩個世界。

007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就是沒有你的世界，他不會痛苦，不會記得自己十八歲時候的戀人，也不會知道自己曾經有多愛你。他會跟新的戀人結婚生子，白頭到老，而沈眠這個人會被徹底埋葬，他到死都不會在意。”

這一字一句幾乎像刀一樣紮在沈眠心上。

他看着那個成熟穩重的裴知逸，看着他柔軟而滿足的樣子，真正明白了什麽叫心如刀絞，什麽叫嫉妒。

裴知逸對他太好了，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讓他毫不懷疑自己是被愛着的。

可是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裴知逸愛上別人，對他是這樣絕望。

“你還願意他忘記你嗎，即使他會愛上別的人，就像曾經愛你一樣？”007還在蠱惑地問他，并且适時地抛出了一個誘餌，“如果你不想，也可以用積分兌換另一個獎勵，讓你的壽命延長一個月。但是只能有一個月。然後一切如常，裴知逸不會忘記你，他會一直記得自己愛着沈眠。”

只有生命垂危的人才能感受到時間的寶貴。

能延長一個月的生命，已經是種巨大的誘惑。

沈眠早就查過很多的資料，知道他這個病存活率很低，而且很大可能複發，所以他并沒有懷疑007對于他壽命的估計。

七個月，加上一個月就是八個月。

007說完這句話就沒再說話，安靜地等着沈眠選擇。

沈眠覺得007可真是居心不良，明明知道他是病人，還用這麽讨厭的畫面才折磨他。

他看見眼前的畫面又變換了，裴知逸抱着女兒走在街頭，偶爾遇見了高中的同學。

那同學跟他聊天，聊到班裏高中有哪些人，問他記不記得沈眠了。

而裴知逸只顧着給女兒喂零食，漫不經心地回答：“沈眠？他不是去世了嗎？”

他的死亡對于裴知逸，好像無足輕重，連一絲漣漪都激不起。

……

沈眠覺得自己心髒好像裂成了許多片，他看着裴知逸幸福的臉，覺得這真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讨厭的選擇題了。

這幾乎是在問他，願不願意親手把自己的戀人，自己從小就依賴的兄長，拱手讓人。

世間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刑罰麽。

沈眠心裏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地蠱惑他，讓他拒絕，讓他選擇一個月的壽命，這樣他能多陪裴知逸一段時間，而裴知逸也永遠不會屬于別人。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問007：“你能保證，如果我去世了，這個積分真的能兌換嗎？”

“能。”

沈眠咬住了嘴唇，又很快松開，又問：“那能不能不要讓他一點都不愛我，我要的也不多，留給我一點點就好。”

一點點就夠了，不要拿他當個陌生人就行。

但是007拒絕了：“不行。”

長久的寂靜。

沈眠睜開了眼，伸出透明的手，摸了摸三十歲的裴知逸的臉。

雖然知道這個裴知逸并不屬于他，也聽不見他的話，但他還是對着裴知逸笑了：“原來你三十歲長這樣啊。”

他說道：“哥哥，對不起，不能陪你長大。”

“我選擇兌換積分，讓裴知逸開始新的，沒有我的人生。”

沈眠心想，裴知逸要是知道了他的選擇，會痛罵他的吧，會很嚴肅地把他罵哭，讓他迅速收回。

但是哥，我真的不希望你因為我痛苦。

因為我也很愛你啊。

比愛自己更甚。

……

時間像是定格在了這一瞬。

沈眠眼睜睜地看着裴知逸和他周邊的一切在他眼前消散了。

而現實中，他睜開了眼睛，窗外的日光明亮，十八歲的裴知逸紅着眼睛看着他。

他跟裴知逸同時聽見了腦海中的聲音。

“恭喜宿主沈眠，宿主裴知逸，心動值均達到100。”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完這一章了嗷嗚，修修改改，終于打出了通關密碼！求海星跟評論鴨！寶貝們新年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