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一夜常之茸當真是語重心長的說了許多,多是為了讓李溯避其鋒芒,明哲保身的法子,李溯自然正襟危坐乖巧的聽着,對常之茸囑咐的每件事情都點頭答應。

即便如此,常之茸仍然一晚沒有睡好,因着她的身份沒辦法陪同李溯前去國子監,自己亦要接受宮內嬷嬷教授宮規,她雖歷經過一世,知曉所有宮中發生的大事,卻無法得知哪日國子監內誰人欺負了四皇子這些細小之處,遂極怕李溯會因此吃虧,若非如此從前那些百姓怎會流傳他性情孤僻狠戾呢,明明如今還是個純淨的半大少年。

憂慮重重的常之茸半睡半醒,直到翌日清晨,丁嬷嬷便帶了一個宮女前來,俯身給李溯行禮後說道:“四皇子殿下,姬貴妃娘娘吩咐老奴為殿下的貼身宮女教授宮規,遂這些時日便由慧心陪同服侍,以免對殿下有照顧不周的時候,慧心亦是老奴一手教出,很是聽話伶俐,由兩人同時照料殿下,必定能夠面面俱到。”

一旁宮女慧心俯身行了一禮,她膚色白淨,那雙妩媚嬌柔的眼睛好似會笑,微微輕佻勾人的很,常之茸立即會意,貴妃這便開始安插人手在李溯身側,還挑選的淨是年歲不大又貌美的宮女,但好在送來的不是什麽通房丫鬟。

而這一日陪伴李溯前去國子監候着的,自然是慧心,常之茸便留在苕岚苑內接受丁嬷嬷的教導。

常之茸自認作為京中貴女,雖未學習過宮女宮規,卻也見得不少,她早已做好準備,無論丁嬷嬷如何發作磨難于她,她都要忍住堅持下來,因為留在宮中,已經是她如今最好的後路,亦是輔佐陪伴于李溯身旁的唯一途徑。

丁嬷嬷身材微胖,眉眼犀利,兩側嘴角好似常年向下垂着,鼻翼旁有兩條明顯的溝壑,她面容不怒自威,手中拿着一長條藤鞭,嚴厲的說道:“既已入宮,老奴便不管你曾經是何身份,都要懂得宮中的規矩,而作為宮女,首先要做到便是一個靜字,行不準回頭,笑不能漏齒,走路就要落地無聲,不能驚了貴人,笑不許出聲,哭不許出聲,挨打亦不許出聲。”

常之茸站在院中,瑟瑟寒風下,點頭稱是。

丁嬷嬷讓她把袖子撩到臂彎處,露出小臂,在院內平坦的石子路上練習走路,若有一步踏錯,一步聲重,那根藤條便毫不留情的甩向常之茸裸露白皙的小臂上,頓時上面印下一條紅痕,而若常之茸因被打發出任何聲響,便又會再打一下,直至她安靜的不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如此過了大半日,常之茸手臂已經僵硬,原在寒風下便被凍的瑟瑟發抖小臂通紅,上面還有青青紫紫的藤條痕跡,然常之茸再未因被打而出聲,甚至在最後一個時辰裏,丁嬷嬷已經找不到她走路時的錯處,她這般堅韌的心性,讓老嬷嬷心中亦是微驚。

而此時另一邊,國子監內。

李溯清晨前來時,屋內已然熙攘一片在嬉笑歡鬧,他一進來,原本人腦的屋裏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紛紛把目光投向他,目中有好奇,亦有玩味。

然李溯見過且識得的只有兩個,三皇子李濤和五公主李清娂,李濤依然還是那副不帶遮掩的厭惡神情,李清娂只看他一眼後轉移開視線。

“呀,這是誰?”一個嬌柔的聲音故作驚訝的問道:“莫非是傳聞中的四皇弟?”

女子此番明知故問,她眼中滿是看戲般的嘲意,身着粉衣裙黛,妝容豔麗,頭上琳琅滿飾,此間女子僅二人,既不是李清娂,便是二公主李清姝了。

李溯并未言語,他默默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尋了處空閑的伏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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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姝見他這般無視自己,當即不滿嬌哼道:“三哥哥,你看他,當真一點禮儀全無。”

李濤聞言嗤笑:“鄉野來的罷了,二妹你還與他自降身份說話?”

此言一出,李清姝立即便笑了:“是是是,倒是妹妹我的錯了。”

而另一側,一看似與李溯年歲相當的少年搖搖頭,他身材纖瘦,面容陰柔,嘴角挂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并不贊同李濤剛剛的言論,他便出言溫聲說道:“三哥,此話嚴重,四哥流落在外吃了許多苦才得以回宮,他身賦父皇的血脈,又是皇後嫡出,與你我都是兄弟,怎會是鄉野之人。”

李濤極其不屑的嘲笑道:“四哥都喊上了,李淇你是條狗嗎?見人就會說好話,倒也不見父皇多喜愛你,要不你給我學狗叫兩聲,皇兄我幫你看看是不是這犬吠還有待提高?”

此番話另屋內其餘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而李淇陰柔的面龐沉了沉,張嘴好似要反駁什麽,卻又迅速閉上,不再言語。

恰巧此時林太傅已踏入門來,所有人都不再交頭接耳,端坐于伏案前,因着林太傅是帶着禦賜戒尺來的,皇上早已放言之皇子與庶民應同等待遇,若不認真讀書便戒尺伺候,所以無人敢在林太傅面前過于放肆。

林太傅身形骨瘦如柴,寬大的衣袍空蕩蕩的挂在他身上,他白發蒼蒼,卻橫眉豎目面容嚴肅。

但他亦有細心之處,來時便帶了幾冊嶄新的書籍,皆是拿來給李溯的,并特意對李溯說道:“若書中有何不解,盡可拿來詢問于我。”

說罷便開始授課四書五經及資政要覽等,李溯翻閱着書冊,上面筆墨清晰,卻在他手中每每都是頁不對題,林太傅所講的內容他總是跟不上,一刻鐘時間才能翻頁尋到授課內容,然那時林太傅已講授其他,如此循環,幾乎任何內容都未習到。

他此番舉動,坐于他右側不遠的李淇通通看在眼中,有些驚訝于李溯的蠢笨程度,而他嘩嘩翻書的聲響亦是讓其餘人發覺,頻頻回首看向他,見他應接不暇的找不到所講內容,便私下又是一陣無聲嘲笑。

遂直至整日課程結束,李溯都默默沉浸在聽不懂與跟不上的翻書之中度過,連林太傅都只能搖搖頭無法的走了。

這時李濤心情頗好的收拾自己的書冊交給書童,然後他起身走到李溯桌前,随手拿起一本書籍翻了幾頁,啧啧說道:“四皇弟,來前母妃讓我多多照顧于你,我便不能辜負母妃的期望啊,我瞧你也別看這些繁雜的史冊與資政了,皇兄先教教你三字經如何?”

他字字諷刺,一旁的李清姝聽聞後捂嘴驚嘆又笑道:“什麽?四皇弟如今連三字經都不識嗎?當真是皇家醜聞了罷。”

李濤放聲嘲道:“我看他怕是連蠢笨二字都不知如何寫。”

二人一唱一和,接連嘲諷不斷,李溯一直坐于伏案前,仿若未聞,低頭不發一語。

他這般不反抗的舉動更是讓李濤想要欺壓于他,于是李濤便直接拿走他桌上所有書冊,走到窗前,瞄準着窗外一潭浮着冰碴的池塘,似是練習投擲一般的,将書籍一冊冊的扔向池水中,若是砸中池中的碎冰,還要歡呼一聲,直到将手裏的書冊全部扔完。

“四皇弟,皇兄今日教你的這招叫投書擲湖,好好學啊。”李濤笑的肆意,李清姝在一旁拍手叫好。

屋內其餘人誰也不敢頂撞三皇子說些什麽,而此時李清娂已整理好書冊,徑直的只身走到屋門前,轉身看着李濤說道:“三哥,走了。”

李濤見李清娂已經踏出門外,他再不管李溯是何反應,立即掉頭飛奔追了上去,門外還能隐約聽到他的聲音:“清娂,等等我啊。”

這幅狗腿的模樣好似屋裏的人都已習慣,三皇子與五公主本就都是姬貴妃所出,二人感情非同一般,唯獨二公主李清姝咬牙的看向門口,然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亦憤然走了。

最後只剩李淇和李溯二人,李淇看向仍然低垂着頭的李溯,他緩步上前,細長的鳳眼彎起,勾唇說道:“四哥,我是六皇子李淇,你不要在意三哥今日的魯莽,他性格跋扈,向來如此,往後你若有何難事,便可去瑜妃娘娘的衍慶宮尋我。”

李溯仍未言語,好似完全忽視了李淇的話,甚至連頭都沒擡,只因這李淇亦不是個良善之人,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敢在背後斥責別人佯裝示好,小人行徑。

李淇等了片刻,見李溯仍不說話亦不理他,面色又陰郁了幾分,只得獨自走了。

國子監內終于恢複安靜,李溯看着空無一人的屋內,他面無表情的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池中狼藉一片,浮于水面的書冊紛雜的灑落,書籍全部被損壞無一幸免,若不出意外,明日結冰的湖面上便會映出這些書來。

李溯看了片刻,淡漠的神情好似剛剛什麽也未發生,而對他來說,這些已通讀的書冊他亦不需要,今日之事于他而言不過是看一番兒戲罷了,只是自己是參與其中的一個角,不過如此。

回苕岚苑的路上,慧心一路緊緊跟随在李溯身後,她從其他宮女之處得知李溯今日受了欺辱,遂努力的往李溯身側靠,想說些貼己話安慰李溯,然李溯看都未看她一眼。

直至慧心身上濃郁熏香的刺鼻味道讓李溯蹙眉,他才轉身說道:“你太臭了,離我三米遠,不許近身。”

立時慧心呆愣片刻,心中氣郁,甚是不得其解自己哪裏臭,卻不得不退離三米遠,心中暗自決定明日換一清雅熏香再與之近身。

苕岚苑內,常之茸已結束今日的受訓宮規,她偷偷将自己兩只小臂上的傷痕上了藥,鎮痛了一番,雙臂才不再輕顫,稍微可以拿一些輕的事物了,随後常之茸便放下長袖,将傷痕全數遮住,外表上看不出來後才放心。

李溯回來用晚膳時,遣走了慧心,屋內便只留了常之茸一人随身侍候。

常之茸站着拿起竹箸要為李溯布菜,李溯卻放下竹筷說道:“你若不與我同吃,我便也不吃。”

常之茸無法,只得坐在他身旁說道:“若有其他人在側你就要自己吃,只你我二人才可這般放肆。”

李溯點點頭重新拿起竹筷,他有絲擔憂的問道:“丁嬷嬷今日可有刁難于你?”

聞言常之茸彎眼笑道:“怎可能,今日她教授的宮規便只有走路而已,我哪裏會因為走路受責罰?很輕松的,我學的亦很快。”

李溯放下心來:“那便好,若是她罰了你,你定要告訴我。”

常之茸胡亂的點點頭,給李溯夾了一箸魚肉,反問道:“你在國子監可有被欺?其他皇子和林太傅都待你好嗎?”

李溯吃着碗中的肉,笑的純良:“都待我很好。”

聞言常之茸松口氣,她又有點驕傲的揚起臉來,信誓旦旦道:“我便說裝的普通一些就沒人會嫉恨你欺負你啦,你看,果真如此。”

兩人相視一笑,聊着瑣碎趣事,開心的吃完了晚膳,飯後又在寝殿中玩了半個時辰圍棋,紛紛未曾懷疑對方說的話,亦都不知對方有所隐瞞。

常之茸喜歡現下輕松的片刻,李溯亦想守護住眼前人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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