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京城的秋季短暫, 只涼了幾日,落葉已鋪滿地,氣溫亦是說降就降。
而距離貍貓換太子一事暴露已有快一年的時間, 每日忙于宮中竟不知所覺, 常之茸這些時日花着金豆子打典宮中關系, 把丁嬷嬷身側那些人都阿谀奉承了一番,望以後能作為己用, 誰人不喜歡嘴甜會說話的, 更別提還給他們懷裏送金子了,連同奴役坊的管事嬷嬷都得了常之茸的金子, 對纖月姑姑一事睜只眼閉只眼,任由他們給她送食送藥,有時甚至還會照拂幾番。
另一邊李溯亦是不得閑的, 每日早早就要前去國子監上課, 日子一長,便對裝傻充愣得心應手了起來,國子監外的閑暇時間他便自學其餘書籍,林太傅講學時只當鞏固以往看過的要點。
只這一日散學前, 林太傅突然将李溯留下, 李濤和李清姝等人眉眼揶揄,自然以為是因他蠢笨,林太傅不得不單獨留他講學, 好是一番嘲笑後才離開國子監, 李溯對此習以為常, 不為所動,他只是心中疑慮林太傅此舉。
國子監內只餘他們二人時,林太傅看着李溯端坐于桌前擡頭聽話的模樣, 撫着胡須問道:“今日所學可有不解之處?”
李溯一愣,不知他何意,便窘迫着臉,微紅了耳朵低頭說道:“今日未能跟上太傅所講內容,學生慚愧,請太傅責罰。”
好似知他會這般回答,林太傅笑了一聲,又道:“我教習你大半年的時間,你日日跟不上講學,絲毫長進全無?”
李溯聞言更是頭低垂:“是學生愚笨。”
林太傅原本嚴肅的面容都被這句話逗笑了,他搖搖頭說道:“你可知何是愚笨?你确實每日跟不上所學內容,卻總能準确的與我所講相隔兩頁之差,每每計算無誤,若非是誤打誤撞,便是你已熟知這冊書籍的每一頁,甚至已背熟于心。”
李溯瞬間頓住,并未答話。
見他不言語,林太傅便繼續說道:“愚笨,乃是愚昧無知,鈍口拙腮,古人有雲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然四皇子殿下,能有此番做法,于老夫看來卻非愚笨之人。”
李溯收了臉上的神情,眼中戒備,卻始終未擡起頭來,他低聲說道:“學生不懂太傅所言。”
林太傅卻道:“老夫只不願看有天賦之人自毀前程埋沒自己,往後你若有所需書籍亦或有何書中不解之處,便來私下尋我罷。”
話落,不等李溯作答,林太傅便已闊步出了國子監的大門。
李溯方擡頭,看着林太傅瘦骨如松的背影,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而常之茸自然不知此事,她這些時日過的正是舒坦,有了金子打賞,別說人脈通了不少,于宮中的大事小事亦有了一番打聽的門道,丁嬷嬷也不像之前那般苛待于她,但常之茸知道這只是表象,若哪一日招致禍端,這些人便一個都用不上,宮中之人,皆懂得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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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常之茸亦沒想過與這些宮人們推心置腹,除了平日行些小方便又多了不少消息渠道外,她不指望這些奴才們能有多大的作用,但宮中之事誰也說不準,只求若有朝一日真的不甚遭人陷害,這些人起碼能念着她的舊好,不會前來落井下石。
還有一個月便是冬至,天氣已是寒涼,夜長日短,算算時日,還有三月餘的時間,便是新一年的宮宴了,她須得在此之前将事情都安排妥當。
常之茸打理好纖月姑姑周遭的一切事宜,又借着關系偷偷去了兩次奴役坊,知道纖月姑姑一切都好後,回到苕岚苑便開始着手寫信,又托人給往宮外運糞土的奴才兩個金豆子,讓他幫忙把信帶離出宮,送至丞相府大公子朱彥策手中。
這日辰時,宮裏即将要下早朝,一個奴才急急的跑來苕岚苑門前,仔細着私下瞧了瞧,看着無人,才喚了常之茸小聲說道:“之茸姑娘,快前去宮城西面側門,朱公子在此候着呢。”
聞言常之茸立即點頭,抱着一個箱子便疾步出了苕岚苑,一個人偷偷前去了西側門。
她一路躲着人,氣喘籲籲的小跑至門前時,遠遠地便看到朱彥策已等在那裏。
兩人甚至來不及寒暄,常之茸便将箱子遞了過去,輕聲說道:“麻煩朱公子特意來此跑這一趟,這是我要給你的東西,你瞧一瞧夠不夠,若是不夠,我便再想想法子。”
朱彥策一襲白衣,面容溫和,他接過箱子後說道:“無妨,我是同父親一道前來,稍後便随父親一同回府,無人會起疑。”
說着朱彥策便打開了箱子,箱子中是滿滿當當的金豆子,他很是詫異,又将箱子合上鄭重的說道:“這于京中置辦宅子定是夠的,甚至無需用如此多,餘下的我便換成銀票,事後再交還給之茸姑娘。”
常之茸卻搖搖頭:“不必相還,若還有剩餘,便在宮宴那日當晚,交給纖月姑姑即可,只是此事勞煩朱公子費心了。”
常之茸很是一番真誠致謝,朱彥策卻笑若春風,溫聲道:“于我只是小事罷了,本就是丞相府欠姑娘的,但你信中所言,宮宴當日戌時,便真能夠将兩人送出皇宮嗎?如此大的事情,中途可會出現事端?”
常之茸胸有成竹的笑道:“我已打典的差不多,定能夠将她們送出來,到時朱公子便差人在側門外等候,其中一個是與我年歲相仿的宮女,另一個便是纖月姑姑。不瞞公子,她乃是四皇子殿下的乳母,只如今被廢了雙腿,瞎了雙眼,行動極其不便,還望公子能夠照拂一番,我與四皇子殿下都将感激不盡。”
朱彥策恍然,随即點頭應下:“我已知曉,此刻時辰不早,前朝應已散了,若之茸姑娘還有所需,便可随時送信到丞相府。”
常之茸朝朱彥策行了一禮,便轉身又步履匆忙的回了苕岚苑。
朱彥策拿着箱子,瞧着已跑遠的那抹瘦弱的藕荷色背影,搖頭輕笑,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姑娘會有如此大的膽子,敢從宮中送人出來,他亦好奇,便靜候着看她宮宴那日要如何将人送出。
而常之茸寫信給朱彥策,信中所求主要是想在京中置辦一處宅院,宅子無需多大,只要能夠兩個人居住便可,另只說了一句話是托他在宮宴當晚于皇城門外接應,若不便前來亦無妨,常之茸也做好了打算,到時會給李清婉一張京城的地圖,出宮後總歸是有辦法能尋到宅子的。
但常之茸知道置辦宅子是需要不少銀兩的,她便省之又省,将那一箱金豆子盡數給了朱彥策,只留了十幾顆金子用來日後打典宮人。
此番事做完,常之茸才松了口氣,宮外之事打理好,便只餘宮內之事了,要想将人安穩的送出去,還要不被追查,只得趁亂制造假象,讓人無心起疑,思索了幾日常之茸有了計策,就開始偷偷搜集宮中廢棄剩餘的幹柴放置在苕岚苑中,亦讓福田也私下搜集着。
幾日後,京城迎來了第一場大雪,宮中頓時蕭瑟肅穆了許多,所到之處皆是裹上了一層銀白色的雪花。
常之茸和李溯也都穿上了加厚的棉衣棉夾,宮中亦是開始發放了煤炭,而精致的銀炭并不多,要緊着皇上和宮中的貴人們用,遂到了常之茸去領碳時,銀炭早已所剩無幾,她為了拿些銀炭,甚至賄賂了一顆所剩無幾的金豆子給那奴才,方才取到幾塊,剩下的皆是普通的煤炭。
而常之茸一早就知道,得寵的三皇子所居雲扶苑內,無需用銀錢打典,一直便是用的銀炭。
她不禁嘆道:“哎,這個冬日用完這幾塊銀炭,便只能用這些煤炭了。”
看着常之茸喪氣的臉,李溯笑道:“煤炭亦無不好,宮外百姓皆是用煤炭。”
常之茸撇撇嘴,看着李溯說道:“傻阿溯,你是皇子,便當吃穿用皆是皇子待遇,我當然想着在宮中為你盡力争取最好的,平日為了低調行事,穿着佩戴上便時常委屈你了,現下竟連用碳都不及其餘皇子該有的規格,好在吃食上那些人不敢克扣,若是我于宮中再多些人脈,興許我們會過的更好一些。”
思及此,常之茸更加堅定了要在宮中打通人際關系的決心。
李溯卻誠摯着說道:“我不覺得委屈,之茸,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麽多。”
常之茸笑道:“與我謝什麽,我們定會在宮裏适應下來,過的越來越好的。”
李溯笑着點點頭,随後他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此時酉時剛過,夜幕便已暗沉下來,依稀能看見天上的繁星幾點,李溯忽然轉頭說道:“之茸,随我來院中。”
說着李溯便起身率先出去了,常之茸不明所以,亦是朝外看了看天色,什麽也未看到,她好奇的跟了出去,守在殿外的福田忙提着宮燈跑過去伺候在李溯身側。
李溯從院中一個不起眼的樹下摸索着,不稍一會便拿出一紙包裹之物,他朝着常之茸招招手,常之茸踏步過去,行至樹下,投去疑惑的目光。
李溯把福田的宮燈接了過來,掀開燈罩,裏面蠟燭蹿着火苗,他打開紙包,從裏面拿出幾根細細的棍狀物,将此物的另一頭放置于燭火處點燃,啪的一聲,頃刻間便有火花裂開,伴随着細小的呲呲燃燒聲,一小簇火花綻放迸濺,沿着鐵棍一直往上燃燒,在夜色中仿若金黃色會發光的花簇,一朵朵于夜色中争相綻放。
常之茸驚訝的看着這小小的煙花,眼中都倒映着細小的火光,李溯把手中的煙花棒遞給常之茸,她便看着手中的金色煙火燃放綻開,眸中笑意連連。
“之茸,生辰快樂。”
李溯淡笑的語氣,一語驚醒了常之茸,她愕然的回看對方,這才想起今夕是何夕,原來不知不覺,便又到了她的生辰日。
“只是這些煙花棒不及禮花璀璨漂亮,待過幾年,我會想辦法給你看更好的煙花。”
李溯臉上挂着憨羞的笑意,神情還因只有這小小的煙花而感到自責。
常之茸卻眉眼帶笑,臉頰上映着淺淺的酒窩,她忍不住打趣道:“宮中不準燃放煙火,若是被皇上知道,咱們三個可都是要挨罰的。”
李溯愣了愣,一旁還在欣賞煙花的福田不禁打了個寒顫,常之茸見他們此番模樣,更是笑的開懷:“不逗你們了,此間哪有人會想到苕岚苑在燃煙花棒呢,謝謝四皇子殿下,那我們今晚便偷偷破一回宮規罷。”
說着便把兩根煙花棒拿給福田玩,福田開心的接過,他進宮這麽多年,也沒見過一次煙花啊,這可是宮中的禁令,但現下四處無人,他玩的正是歡快。
趁着福田不注意,常之茸偷偷湊到李溯耳邊,柔聲說道:“謝謝你阿溯,有你在真好。”
夜幕下,火花中,李溯側目看着常之茸笑靥如花的面龐,勾起唇角。
那你定要一直陪伴在我身側,永遠不許離開。
※
年底已至,京城內又有了年味的氣息,大街小巷挨家挨戶門前皆挂起來了紅紅的燈籠。
宮中亦然,早半個月前便開始準備宮中的裝扮事宜,讓各宮各院的人前去大內總管處取所需之物,福陽宮歷來都是大頭,除了皇上的乾元殿,便是要緊着福陽宮所需,因此苕岚苑沒少借光,常之茸更是沒少在外佯裝是三皇子的丫鬟,騙取些無傷大雅的小物件。所以苕岚苑內便亦是喜氣洋洋,該有的東西樣樣沒少。
這一年來姬貴妃雖不喜李溯,慶幸也沒有來找什麽麻煩,或許是她認為李溯不足為懼,除卻李溯剛回京那一陣時日表現的極為殷勤厭惡外,後來姬貴妃好似将他遺忘了一般,這倒讓常之茸覺得省了許多事,若之後幾年能一直這般穩妥,對于李溯而言是件好事。
然而她才這般想了沒幾日,麻煩便來了。
姬貴妃身側的大宮女曉蘭,帶着丁嬷嬷一起,突然到訪苕岚苑。
常之茸一見這陣勢,便知今日必有麻煩,好在李溯不在苕岚苑內,今日碰巧是年前國子監最後一日課,想必曉蘭就是挑着李溯不在才敢前來苕岚苑尋麻煩。
她身後的丁嬷嬷進了苕岚苑後,一直在朝着常之茸使眼色,見狀常之茸有點明白了此次應是姬貴妃派人來的,她便安靜的站在一旁,看着曉蘭先是打量了一番苕岚苑內,見屋中燒的是煙熏火燎的煤炭,眼中有了絲滿意和蔑視,她又像是檢查牢房一般,仔仔細細裏裏外外看了個遍,好在常之茸平日打理的整潔,任何打眼的物件都不放置在外,遂苕岚苑與其他宮苑相比,顯得格外簡易樸素。
曉蘭轉了一圈,未找到什麽錯處,便盯住了立于一側的常之茸,她放聲問道:“聽聞你已随着丁嬷嬷學習了近一年宮規,今日我便奉姬貴妃娘娘之命,來瞧瞧你學成了哪般,是否有資格繼續留在宮裏,便從言行舉止走路行禮開始吧。”
常之茸無法,只得照做,她将基礎的禮儀悉數做了一遍,卻在做到一半時,就被叫了停。
常之茸心知自己一絲一毫的錯誤都未犯,仍是止了動作,便聽到曉蘭刺耳的聲音詢問着丁嬷嬷:“我說丁嬷嬷,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怎麽連一個新來的宮女的宮規禮儀都教不好?這便是學了一年的結果不成,你叫我如何回去向姬貴妃娘娘交代?”
丁嬷嬷額間冒汗,躬身彎腰,連連說道:“曉蘭姑娘教訓的是,是嬷嬷我沒教好。”
常之茸蹙眉,低頭不解的問道:“之茸鬥膽,敢問曉蘭姐姐,方才我可是有何處禮儀動作做錯了?”
曉蘭聞言橫眉輕哼,張嘴便說道:“确無甚過錯,可你的禮儀不夠美觀啊,你不知醜人若是污了貴人的眼,亦是要挨罰的嗎?”
這般強詞奪理,常之茸倒真是無話可說了,她亦看的出來,今日無法善了。
如此說完,曉蘭還朝着丁嬷嬷揚聲問道:“丁嬷嬷,我說的可對?”
丁嬷嬷忙點頭稱是,絲毫不敢頂嘴,曉蘭嘴上挂着笑,看着常之茸說道:“這宮規不合格,該當罰吧,丁嬷嬷,我便不多說什麽了,總得讓我回去能給貴妃娘娘一個交代,你且看着辦吧。”
丁嬷嬷賠着笑,不得已拿出了那個熟悉的藤鞭,那股狠勁又挂在了臉上,好似前些時日與常之茸交談甚歡的人并非她一般。
常之茸的衣袖被人粗暴的撸在了腋下,兩條瘦弱白皙的胳膊赤-裸暴露在外,寒風刺骨,地上的積雪都還未化開,如墜冰窖,當那藤鞭毫不卸力狠狠抽下來的時候,常之茸的臉色瞬間白了,她死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的看着藤鞭落下,兩條胳膊上頓時血痕斑斑。
往日再如何抽打,都只是小臂上青腫一番便罷,可今日卻下了狠手,整條胳膊都未能幸免,直至再無一處完好,鮮紅刺目的鞭痕往外冒着血,一滴滴砸在地面的積雪上,落下一個個血色的融坑,常之茸面色唇色皆如紙一般,她雙臂顫抖,已無法平穩的擡起,堪堪垂在兩側。
曉蘭見狀滿意的點點頭,笑着說道:“果真還是丁嬷嬷訓人有方,我這便回去複命,嬷嬷亦可以等着貴妃娘娘的賞賜了。”
說罷她便昂着頭笑着走出了苕岚苑,只餘丁嬷嬷與常之茸二人在此。
丁嬷嬷趕忙收了鞭子,面上又是惶恐又是不安,她沒少收常之茸的好處,今日卻不得已動了狠,她擦了擦額間的汗,略顯尴尬的說道:“你快回屋裏歇着,這傷上個藥養些時日便好,于宮中就是這般,你也瞧見了,方才我若不狠着打你,姬貴妃怪罪下來我便要遭殃,誰在此時都不敢放水,你便聽我一勸,早點離開這苕岚苑,何必受這些憑白來的苦。”
說完丁嬷嬷便轉身慌慌張張的走了。
常之茸瞧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她是要慌張,收了那麽多的金子,一個貴妃身邊的宮女曉蘭就怕的不成樣子,若是姬貴妃本人前來,今日自己怕不是命喪于此。
常之茸獨自一人回了屋中,她現下兩只手臂皆已無任何感覺,于寒風中凍僵後,那番抽打起初還疼之入骨,後來便漸漸習慣了,直至雙臂麻木,她亦不敢将衣袖放下,任憑手臂慢慢恢複知覺,令常之茸氣惱的是,今日被打一事當是瞞不住了,傷勢太過嚴重,只得想着等李溯回來,要如何安慰他。
讓常之茸頗為頭疼的是,她自己無法給自己上藥,雙臂逐漸恢複了感知後,一股灼熱的刺痛感頓時襲來,她感到兩條胳膊仿佛着火了一般,滾燙無比,痛感逐步攀升,常之茸當真是汗流浃背,好在她并非稚嫩,上一世所經歷的種種,于眼前這點小事當不得什麽,咬咬牙便也忍過去了,若擱在同齡的其餘宮女身上,或許早已被疼暈過去。
李溯回來時,瞧見的便是常之茸顫抖着手,拿着藥膏給自己艱難的上藥,見他回來了,面上還笑了一下,仿若受傷的不是她一般。
福田看着那傷勢都驚出一身汗,李溯更是臉色沉下,他讓福田去外面打盆幹淨的水,然後拿過常之茸手中的藥膏,蹙眉一言不發的給她上藥。
常之茸見狀還有絲不習慣,她笑着說道:“只是小傷,看着可怖些罷了。”
李溯還是面無笑意,低垂着頭問道:“是誰傷的你?”
常之茸知道瞞不住,只得把今日之事告訴了李溯,不免小小抱怨了一番:“那丁嬷嬷屬實令人厭惡惱火,若不是當初瞧她有些用處,無論如何也不能白挨她的打,我果真還是嫩了些,之前因着金豆子便以為可以收買人心事事順遂,卻不知人心難控,權當買教訓罷。”
李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眸中一抹血色閃過後,他便擡起頭來,眼中只剩委屈,霧氣朦胧。
“之茸,往後不可再有任何事瞞我,我不想看到你受傷,亦不希望你會不信任我。”
李溯這番話語氣低落異常委屈,他眼淚圍着眼眶打轉,瞧得常之茸頓時忘了手臂上的傷痛,整個人都慌了起來,她讪笑着連連解釋道:“阿溯莫難過,我并非有意瞞你,我、我便是怕你憂心于我,亦不是不信任你啊,且這些小傷當真沒事的,你看我現下不是生龍活虎,這傷修養兩日便好啦。”
常之茸真是悔不當初,早知便不瞞着丁嬷嬷曾鞭打過她這事,她知道李溯仁善,平日沒少因這戲耍于他,可也瞧不得李溯傷心難過至此,那眼淚含着轉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疼,若不是雙臂受傷動彈不得,她便将人抱在懷裏好好安慰了。
李溯這才止住淚,擡眼仔細問道:“你需立誓,日後凡事皆不得瞞我。”
常之茸頻頻點頭,立即說道:“好好好,我立誓,往後常之茸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任何事宜皆不得對李溯有所隐瞞。”
話落,李溯才滿意,頓時笑意浮上了面容,誠摯可愛。
常之茸不禁嘆道:“你這般都是朝誰學的……”
李溯笑:“自然是朝之茸學的。”
常之茸頓時無奈,心想還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那點捉弄人的小心思竟然把李溯也給帶壞了。
後來這些時日,丁嬷嬷便再未來過苕岚苑,因着姬貴妃娘娘的賞賜,聽聞她得了不少好東西,遂再無需跑來苕岚苑等着常之茸獻給她那幾個金豆子了,而姬貴妃娘娘也終于松了口,讓丁嬷嬷往後不必再前去教授宮規,算是放過了常之茸。
常之茸便想着這筆賬日後定要跟丁嬷嬷算的,且等宮宴之後,她忙完手上重要之事再來尋人算賬,那些金豆子不能白打水漂。
然而才沒幾天,便聽福田說丁嬷嬷出事了。
常之茸因着養傷幾乎日日在苕岚苑未出門,上了幾天的藥,傷口結痂好了許多,但還是提不了重物無法做活,福田在正殿侍候完李溯,便溜進配房跟常之茸說起了這樁八卦事。
“之茸姑娘,你可不知她死時的慘狀,宮裏下人都說她是做盡了虧心事使得惡鬼反噬,全身上下無一處是完好的,抽筋剝皮,挖去了眼珠,舌頭被割成條狀,連刑部的人都來查看了一番,說是下手之人不比劊子手刀法差,這一番行刑下來都要一個時辰之久,那丁嬷嬷完全是被折磨致死,定是老天有眼,知道了她害得姑娘受苦,遂派人來懲戒她收了她的命,狠狠為姑娘出了口惡氣!”
福田說的義憤填膺,常之茸聽的目瞪口呆。
她覺得有一絲不可思議……這丁嬷嬷能在宮裏這麽久,平日裏謹小慎微,從不得罪她得罪不起的人,事事圓滑,與她關系不錯的那幾個老嬷嬷,亦被她維系着不遠不近的關系。
而她那日得罪自己,常之茸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個毫無勢力的小宮女怎麽能與姬貴妃身側得寵的大宮女相提并論,那般取舍或許于宮中才是常事,只是常之茸覺得人心寒涼罷了。
但丁嬷嬷的慘死,真真是讓她疑惑不解,又心中痛快,就好像是暗中有一只手,默默幫她除掉了這個不順眼的人。
難不成,還真有惡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