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臘月底, 京城又接連下了幾場雪,城裏百姓歡欣不已,所謂瑞雪兆豐年, 乃是極好的兆頭。

宮裏也人人忙碌了起來, 又到一年宮宴時, 今年還比往年又冷了許多,天氣寒涼時有雨雪, 因此皇上賞賜給了各宮嫔妃不少南方遠道運來的名貴綢錦, 讓後宮佳麗們添置新衣,姬貴妃自然得的是上好狐裘, 她便首先命人給三皇子量身裁衣,至于苕岚苑,當然是什麽也沒落到。

常之茸早已料到, 她本就沒指望皇上和貴妃還能賞賜什麽東西過來, 這些時日常之茸的雙臂已然好了大半,她便開始着手準備宮宴上李溯的穿戴物品,于是翻箱倒櫃,終于拿出了那件去年姬貴妃賞下來的白金雲紋衫。

常之茸動手把上面紮眼名貴的珠寶一應卸下, 盡管如此, 這件衣衫白金鑲邊,雲紋刺繡,依然格外顯眼。

李溯瞧着她對這衣裳好是一番折騰, 不禁問道:“為何選了這件?穿平日的常服亦可。”

常之茸倒搖搖頭:“這件無妨, 本就是去年賞賜下來的, 應也無人會過多注意,但今年宮宴之上,還是要稍作打扮才可, 便做到不搶了三皇子的風頭,亦不低于其他皇子的做派。”

說完常之茸又想了想,笑道:“但阿溯這般模樣,我若不将這件衣裳的佩飾取下,興許還真的會比三皇子惹眼,所以我只得辛苦一番連夜趕至着針線活,只怪阿溯生的俊俏。”

李溯耳朵都紅了,乖乖坐在一旁不再打岔說話。

常之茸瞧着他這般可愛,抿嘴偷笑。

而常之茸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本也沒想讓李溯在這次的宮宴上遮掩自己,這一年來,景帝雖已将李溯接回宮中,卻一直不聞不問,心中多少是對皇後和喻家之事有所芥蒂,牽連到了李溯身上,而此次宮宴是一個契機,或許往後能讓皇上對李溯有所改觀,對懷有喻家和皇後血脈之人多一分寬容。

宮宴的前一晚,常之茸義正言辭,如同不放心幼弟的長姐一般,好好的對李溯叮囑了一番。

“明晚我無法侍候在你身側,送纖月姑姑和李清婉出宮一事我又不放心假他人之手,必當我親自前去奴役坊,晚間便讓福田時刻跟着你,且明日宮門大開又無甚防備,宮宴之上要時刻保持警惕之心,越是此時越是容易從宮外混進歹人,曾經歷朝歷代也不是沒有過進宮行刺等事,總歸要小心為上,離那些宮外之人越遠越好,保全自己的安危。”

李溯聞言乖乖點頭。

常之茸皺眉又思考了一番,說道:“還有一事,要時刻關注着皇上的動向,如果…真的有何事發生,保護皇上是宮裏所有人的職責所在,乃至皇子亦然,但不管如何,你自己的安危在我看來才是最重要的,切記要在能夠保全自己的情況下,才能去保護他人和皇上,懂了嗎?”

李溯又乖乖點頭。

常之茸見狀還是不放心,她本想着可以讓李溯能借着明晚的混亂,在景帝面前表現一番,但她并不知道上一世宮裏的具體情況如何,只知道外面傳言當日宮內異常混亂,不少人受了傷,萬一李溯也在宮宴上受傷了可怎麽辦,她又不在李溯身側照顧着,憑着李溯那三腳貓的功夫哪裏是那些南蠻刺客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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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接嘆氣道:“哎算了,皇上的安危都不重要,你自己最為重要,萬不可讓自己受傷。”

李溯看着常之茸反複糾結的模樣,點頭應下,又憨憨笑道:“之茸,你好像知道明晚會發生行刺一般。”

常之茸一愣,忙笑着打岔道:“我、我怎麽會知道明晚的事,我便是不在你身邊關心則亂,且明晚去奴役坊一事,還不知能不能順利,心中仍是憂心居多,不論如何,明天最重要的是勢必要将纖月姑姑和李清婉送出宮去。”

李溯笑道:“我信你。”

常之茸亦多了些信心,展開笑顏。

翌日,清晨常之茸早早的便起來了,她陪着李溯吃了些糕點,稍微墊了些肚子,又為他穿戴好了衣衫,那白金雲紋衫确實剪裁別致,能夠襯托身姿,雖已卸下那些珠光寶氣,這件衣裳依然讓李溯有一股器宇不凡之感,他本皮囊生的便俊朗,明眉皓齒,面如冠玉,如此一裝扮當真好看的緊。

常之茸幾番打量,唯獨覺得李溯腰間的佩飾差了幾分,一塊是不顯眼的翡翠圓環玉佩,一個是自己幾年前的拙劣之作,川芎香囊袋,那绀青色的香囊顏色已有些暗沉,與那貴氣的白金雲紋衫極為不搭,常之茸左看右看,忍不住提議道:“不若今日将香囊取下,換個羊脂白玉佩飾戴上?”

聞言李溯瞪大眼否決:“不換。”

見他這般護着那香囊,常之茸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叫人哭笑不得,不得已她只能取下那塊成色一般的翡翠玉佩,換成了羊脂白玉,這配飾才勉強可看。

當日申時,福田侍候在李溯身側,已經前去了乾元殿,臨行前,常之茸又仔細吩咐了福田,讓他宮宴之上不能離了李溯半步,時刻将人保護好,福田鄭重點頭後,才讓他們二人出了苕岚苑。

而常之茸便沒打算今晚要在宮宴上露面,她站在苕岚苑中看着那如小山般高的幹柴堆,略是頭疼,還不知這些東西她要搬幾個時辰,須得抓緊時間才行。

遂常之茸先是前去了禦膳房,喚來李清婉幫忙,而李清婉今日又挨了打,見到她時便是嘴角烏青,胳膊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不用問原因常之茸也大概猜到了,今日宮宴是禦膳房最為忙碌的一日,知道常之茸來尋她,李清婉便“抱病”沒去禦膳房,自然被那些氣不順的奴才們狠狠欺壓了一番才罷休。

常之茸帶着李清婉偷偷回了苕岚苑,才側頭問道:“上過藥了嗎?”

李清婉微愣搖頭。

常之茸便将自己剩下的傷藥膏都給了她,塞到她懷中說道:“現下是沒時間上藥了,你拿着這些,若是出了宮,外面便再也沒有這些太醫院的良藥可買,便留着你明日再用。”

李清婉未做推脫,幹脆的把藥瓶都收在懷裏。

常之茸亦沒再多說,她便讓李清婉幫襯着,一起搬運苕岚苑內的幹柴堆,将這些幹柴分成了數垛,分批運至奴役坊的後牆處,好在今晚宮人們近乎都去了乾元殿忙碌,一路行來只有稀疏的幾個奴才,兩人一路躲藏,搬運了十數次,從黃昏到日落都沒停歇,二人皆是滿頭大汗,終于在夜幕完全黑下時,将幹柴全部搬運完。

常之茸和李清婉便躲在奴役坊後牆牆角,兩人氣喘籲籲,緩了好一會才有力氣說話。

常之茸看着李清婉兩手空空,催促她道:“你快回去拿自己的東西,再晚怕是要來不及了。”

李清婉靠牆輕笑一聲:“我無甚可拿。”

常之茸一愣,李清婉又道:“做公主時那些首飾皆是賞賜下來的,拿出宮又有何用。”

常之茸恍然,是了,宮裏的衣衫首飾皆是禦賜,宮中所制,是帶着皇家标記的,若是拿出宮去典當,無人敢收是小事,若被人報了官,那就是掉腦袋的大事了。

兩人背靠冷牆,望着暮色沉沉的天,休憩了片刻恢複了些體力,李清婉轉頭問道:“接下來還要做何事?”

常之茸望着乾元宮燈火通明的方向,眼中明亮:“接下來,便等着那裏亂了。”

乾元宮內,歌舞升平,燈火璀璨,殿內金碧輝煌,桌上更是珍馐美馔,八珍玉食,美酒當桌,美人亦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殿堂之上,姬貴妃身着绛紫色錦緞衣裙,長袖闊擺,眉眼精致上挑,透露着一絲絲魅氣,紅唇勾起,她正端着酒盞,身子狀若無骨般的半是靠在景帝身側,美人在懷,親自喂酒。

而姬貴妃此舉自然是惹得下首一衆嫔妃們心中咒罵,又不得不面上恭迎奉承。

“皇上,聽聞今日還有異域舞姬來宮中獻舞?”

姬貴妃柔聲好奇的問着,景帝開懷一笑:“那南蠻王為賀喜中原新春,特意送來了一批絕世舞姬,朕便瞧瞧這南蠻舞姬與中原的有何不同。”

姬貴妃聞言忙笑着稱贊道:“皇上威嚴四方,連那南蠻王都要獻供于我朝,可見我大元如今震懾他國,無人敢犯。”

這話确實說到了景帝的心坎裏,他甚是歡愉,迫不及待的等着那南蠻舞姬上場獻舞了,本是壓軸的舞,卻立時吩咐了一旁的奴才,讓那些南蠻人先來獻禮。

不稍片刻,殿內便響起一陣異域舞曲,撩人動聽,幾個衣着甚少的女子踏着鼓點緩步入殿。

這些舞姬一現場,便驚詫了衆人,在京城的凜凜寒冬,南蠻舞姬們卻僅僅穿着幾片單薄的紅色衣綢裹體,她們露着纖細白皙的臂膀和腰腹,赤腳于殿中扭動着身姿,腳踝上的銀鈴作響,宛如水中蛇妖,那一雙雙美目似是會勾人魂魄,深邃明亮,可她們的容顏卻又以輕紗遮面,叫人瞧不真實,似真似幻,更平添了一番讓人探尋的美意。

這些舞姬一出來,景帝便看的愣了神,眼中滿是驚豔,酒也不喝了,飯菜亦不吃了,只直勾勾的盯着那幾個蒙面舞姬看。

姬貴妃見狀沉下了臉色,她側目看向那些舞姬,心中憤恨,恐怕今日皇上會一時興起便臨幸了誰,奪了自己的寵愛,也不得不說,這些南蠻舞姬當真放蕩形骸,當衆便如赤身裸-體般起舞,絲毫不知羞恥。

不僅景帝被迷得離不開眼,連同幾個皇子們皆是看的目瞪口呆,李濤更是毫不遮掩的于眼中流露出貪婪之色。

随着鼓點越來越緊湊,舞姬們的步伐也加快了起來,為首領舞的那舞姬眼中含笑,踏着鼓點一步步靠近殿堂之上,竟是離景帝越來越近,而景帝也未出言阻止,癡迷的瞧着那舞姬在他面前舞弄身姿,還有一陣陣撲鼻的芬芳香氣從舞姬身上緩緩飄來,醉人心脾。

李溯看着這一幕不禁蹙眉,有種不好的預感凜然于心上。

他默默起身,趁着無人注意,行至到殿內暗處,一個方便行動的位置。

而殿堂之上,那南蠻舞姬已經膽大到行至皇上身前,她便圍着景帝翩然起舞,柔弱的身體貼着皇上舞動,看景帝十分享受的模樣,一旁的奴才們本想阻止,卻又皆不敢言語,連同姬貴妃在內都識趣的沉着臉不再說話。

然而在衆人皆無防備的情況下,那舞姬一個旋轉定身,撩起下身裙擺,突然握住綁在腿側的匕首,擡手便将那明晃晃的刀刺向景帝心口!

景帝頓時回過神來,心神大亂,他迅疾的閃身,依舊沒有躲過,那柄匕首插進了皇上的臂膀處。

一側服侍的奴才驚聲尖叫:“護駕!快快護駕!有刺客!”

而殿中的其餘的舞姬和鼓手們,紛紛掏出藏匿于身的武器,在殿內毫不留情,見人便殺!

一時之間,乾元殿內混亂一團,驚叫之聲不絕,更是兵刃相見傷亡一片,其中幾個刺客紛紛圍着景帝,景帝身上已是數道傷痕,此時殿外駐紮的禁衛軍們持刀沖進殿內護駕,那些南蠻人見勢不妙,行事更為極端,好似能殺一個便殺一個,而那為首的女子更是近乎刀刀致命,逼迫着景帝後退于殿內牆角。

而巧的是,李溯正好匿身在此觀望,他看着時機已是差不多,便突然現身為景帝擋了背後不輕不重的一刀。

李溯早已算計好,那刀剛好插在他的右胸口處,他現身的角度拿捏妥當,傷口傾斜并未深入,只看着血濺當場,加之他本就身着白衣,衣衫上盡是刺目的鮮血,李溯便順勢倒地在景帝腳下,口中僅淺淺喚了一聲父皇後,假意昏厥。

然危機時刻,景帝見此頓時心口大震,他額間青筋暴起,拔劍相向,雙目赤紅大吼一聲:“爾等南蠻歹人,還朕皇兒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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