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啞文

“你就這樣一路将罐子抱回來的?”接過雲衍手裏的罐子放到古董架上,蕭玄珏忙拉起雲衍凍得通紅的手捂在掌心揉搓着,心疼道:“怎麽凍成這樣,不是對你說了讓張德勝陪你一起去嗎?”

抽回手,雲衍到桌邊倒了杯熱茶捧着取暖,笑着無聲道:“沒關系,我不是好好回來了麽。宮裏怎麽說?”

聽對方問及宮裏的事,蕭玄珏的眼神有些閃躲,不過被他極好的隐藏下去。蕭玄珏點了一個手爐交個雲衍讓他拿着取暖,在他對面坐下,聲音有些低沉道:“還能怎麽樣,無非是父皇派去赈災的錢糧被各級官員層層克扣,到了百姓手中時銀錠就變作了碎石,米糧就變作了泥沙。”

“咔咔……”雲衍掩唇咳嗽了聲,望着蕭玄珏颦起的眉峰,他張張嘴:“我…咔咔…去……”

頭一次聽到雲衍費力說話而沒有阻止,蕭玄珏只緊緊盯着雲衍的眼睛等他繼續說下去。他不明白為何對方明明已經好了卻還要裝作一副失聲的樣子,他要看雲衍到底要裝到什麽時候,又懷有怎樣的目的。

見蕭玄珏沒有如以往一樣阻止自己發聲,雲衍心底也有些錯愕,只不過他只當什麽也不知道,繼續一字一個音節道:“其實…咔咔…我…呃…沒告…訴你…咔咔…我是…是…雙…雙千…咔咔…呃…”

“什麽?你是雙結樓樓主?!”蕭玄珏震驚道。

“嗯…”雲衍垂眸,輕點了下頭,勉勵笑道:“呵…瞞…咔…你…這麽…呃…久,別…呃…怪…怪我…”

雖然早就知道雲衍就是雙千結,但他此刻的震驚卻不全是裝得,畢竟親耳聽到對方說出來又是另一種心情,雲衍這麽做,無疑是将自己的底牌全盤托出。想到此處,蕭玄珏心中一軟,只将人摟進懷中輕聲道:“好了,快別說了,嗓子不是還沒好麽就着急說話。我說過,朝中的事不用你插手,你是本王的王妃,又不是用來随便差事的工具。”

“嗯…咔咔,咔咔咔……”似乎剛才說那幾句話廢了很多力氣,雲衍靠在蕭玄珏懷裏低低咳嗽着,狹長的眸子裏泛起苦澀的笑意。日日同睡一榻共食一餐,對方這幾日的懷疑和探究他又何嘗感受不到?

“衍哥兒…”下巴抵在對方發頂,蕭玄珏嘆息道:“當日傷你這麽重,本王已然後悔了。可你的嗓子什麽時候才能好?我怕自己終有一天會連等下去的耐心都沒了……”

***

直到雲衍暖過身子,蕭玄珏二人才去正堂見花無醉,已經是晚膳時間了,于是蕭玄珏索性讓張德勝直接将飯送到正堂。

“阿珏你還真不把我當外人,只叫我坐在這裏等這麽久。”花無醉見蕭玄珏走來忙迎上去抱怨,手裏還搖着他那把小扇子。

“你很熱?”蕭玄珏一撩衣擺在桌前坐下,掀起個茶杯倒了半杯清茶。

雲衍捧着手爐笑而不語,徑自走過去坐到蕭玄珏身邊,盛了碗冰糖雪雁蓮子粥喝着,邊看他二人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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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阿珏肯留我在府裏吃晚飯,就算天再冷,心裏可是熱乎的緊。”花無醉腆着臉笑,一屁股坐在蕭玄珏的另一邊,用手抓起個雞爪子大啃特啃,又将粥喝得“呼呼”響,邊道:“你府裏的廚子手藝越來越好了,熬出的粥口感細得很。”

“嗯,新換得廚子,專門做來與雲衍喝的。”蕭玄珏點了下頭淡淡道,握住雲衍放在桌邊的手,對他溫柔笑笑才又道:“他的嗓子還沒好,要多吃些養護嗓子的食物。”

目光落在二人相牽的手上,花無醉的笑容僵了一下,咂咂嘴似在回味方才喝下去的粥,才笑望着雲衍道:“看來今日我還是沾了小衍的光,”頓了頓,皺眉道:“小衍你的傷不是已經好幾個月了麽,難道一點兒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雲衍笑着搖搖頭,将手自蕭玄珏掌心抽回端起碗又去小口喝粥了。

花無醉盯着對方白到透明幾乎連皮膚下的血管都能看清的手有一會兒,才将視線稍移,不經意卻看到蕭玄珏正定定望着雲衍低下去的發頂,一雙冷寒的眸子中墨色愈濃,不知想些什麽。轉了轉手中的杯盞,花無醉心頭湧上一抹疑慮。

“咣!”一聲響,花無醉手中的湯碗砸在地上,足有大半碗的蓮子粥盡數灑在蕭玄珏身上。

“你幹什麽?!”蕭玄珏猛地從座位上跳開,一邊抖着身上的湯漬一邊瞪着花無醉,滿臉的黑氣。

“呃啊…”雲衍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來查看蕭玄珏燙傷了沒有,不過因為冬天衣服厚而且粥盛出來有一會兒了,所以并無大礙。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手軟,手軟!呵呵…呵呵呵……”花無醉急忙道歉,又掏出随身的帕子遞給蕭玄珏道:“你擦擦,擦擦。”可他滿臉的邪笑哪裏有半點兒要道歉的誠意,分明就是故意将湯灑在蕭玄珏身上的。

“你!”蕭玄珏氣得想打人,但是看到旁邊的雲衍只好将怒火壓下去。自從二人和好以來,他再沒有當着對方的面發過脾氣,現在他不想親手打破二人之間的這種平和的氛圍,只得咬牙道:“你們先吃,我去換件衣服。”拍拍雲衍的手被,緩聲道:“你先等着,我稍後就來。”

“嗯……”見蕭玄珏沒事,雲衍輕輕點頭目送他離開。等人走遠了,他才擡起狹長的眸子掃向對面滿臉含笑的花無醉。

“看我做什麽,你不會懷疑我是故意的吧?”花無醉笑着與雲衍對視。

雲衍抿着唇沒說話,只是施施然起身向屋外走去。

“呵……”花無醉低頭笑了一聲,撿起椅背上的火紅披風亦大步跟了上去。

雲衍走到一處沒人的假山後便停住了,花無醉随之将披風罩在他身上又拉了拉雪狐尾作成的領子将披風系緊,用破暧昧地低沉聲音湊在雲衍耳側,笑道:“小衍叫我出來,是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雲衍向後退了一步,轉身背對着人,淡淡道:“你方才故意将他支走,難道不應該是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突然聽到一聲沙啞但并不難聽的聲音,花無醉愣了一下,而後笑道:“哈哈,我果然沒猜錯,你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不,你錯了。”雲衍轉回身來,一雙狹長的眸子裏盛滿清冷的月光,襯的他整個人都清冷起來,“不是已經,而是我從未失過聲。”

“什麽?”花無醉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沉下臉來低聲道:“你竟然一直在騙阿珏,你不怕他知道真相後會對你……”

“會對我怎樣?再打一通或者直接掐死嗎?”雲衍笑着打斷他的話,輕輕搖頭,緩緩道:“他不會,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只是沒拆穿而已。”

“他……”花無醉望着雲衍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蒼白的臉,突然感覺自己內心某處似被刺戳了一下,酸溜溜地疼。他向一側踱了幾步擡頭望月,嘆道:“他近日是變了許多,變得沉穩,持重,懂得照顧人,而且也漸漸學會隐藏情緒,有時連我也開始猜不透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了……”

“是啊——”雲衍啞聲道,走到花無醉身邊與他并肩立着擡頭望月,唇角慢慢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這一切都是好的變化不是麽?若成帝王,需要的不正是這些麽?”

“……”花無醉默然,突然轉過頭緊緊盯着雲衍帶着病态蒼白的側臉,他眼中帶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我突然明白你為何會回來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雲衍避開話題,望着頭頂皎潔的清輝淡笑。突然自黑漆的夜幕中落下一抹潔白,之後是紛紛揚揚更多的雪花落下來,“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就這樣來了。”雲衍嘆了一聲,偏過頭來對花無醉綻開一個如雪般純淨的笑容,“你信我嗎,花哥哥?”

視線突然與對方相撞,花無醉目光縮了一下,他不可思議道:“你竟然…”

“你不是早就開始懷疑我便是雲行之了麽,不然以你的性子白日裏也不會将披風給我。”雲衍眨眨眼睛,彎眸笑道,這時一陣涼風吹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

“唉——行之啊——”花無醉釋然,擡手拂落雲衍鬓角的一朵雪花,嘆道:“你這是何苦?”說着他又為雲衍緊了緊披風,同時自己也站在了上風口為對方擋住一些吹來的寒風。

“咳咳……”一手掩唇咳嗽着,雲衍扯出抹幹澀的笑來,再開口,聲音莫名有些發涼:“雲行之十八年前…咳咳…就已經死在冰湖裏了,如今的我,姓雲,單名一個衍字。“

花無醉的手僵了一下,顫抖着雙唇輕聲問道:“當年阿珏撇下你不顧,你可曾恨過他?”

“恨!“一字說出,雲衍回答得很堅決,絲毫沒有任何猶豫。

“那你…愛他嗎?”花無醉又問。

“到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雲衍苦笑,想起在冰層下沉浮時的無助和湖水刻骨的寒意,他輕聲道:“冰湖裏的水是冷的,黑的,透過冰層卻沒有一點兒光亮照下水面。可我能感受到的冰和黑暗卻不是由湖水帶來的,而是那種被人棄之不顧的絕望,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要被凍死或淹死了,可…老天憐我,又讓我活了下來……”雲衍一邊說着,一邊在輕微發抖,那種失望的恐懼對于當年還是一個孩子的他來說,是多麽巨大的陰影啊。

“別說了,行之,別說了。”見人臉上露出如孩童一般迷茫而無助的神情,花無醉感覺自己的心髒就如同被某種不知名的狠狠攥住,痛得透不過氣來。再難隐藏自己的情緒,他心疼的将雲衍攬在懷裏,輕拍着人的後背安撫道:“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你回來就好,當年那件事過後阿珏也內疚自責了許久,他親自監工建下行雲閣就是為了你。如今他已經愛上你,定不會再傷你了,而且…你還有我,別忘了,我可是永遠會幫你保護你的花哥哥。”

埋首在人肩頭平複了片刻,雲衍将花無醉推開半分,眨着晶亮的眸子淡淡笑了,“我只問你一句,時隔十八年,你還願信我嗎?”

“信!”花無醉認真道:“不管你現在是雲行之還是雲衍,我花無醉卻永遠都是花無醉!”

“你倒是比他還容易輕信人。”雲衍笑了笑,目光有些悠揚:“記得小時候每次我被他欺負了,都是你來哄我幫我。每次捉迷藏第一個找到我的人是你,想不到如今隔了十八年,第一個能認出我來的人,還是你。”頓了頓,他道:“所以這次,我想讓你再幫我一次。”說着他緩緩從袖間抽出一塊明黃色的絲帕,拿着帕子的手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纖細蒼白。

“傻瓜。”花無醉低笑一聲,接過帕子拿在手中展開看,笑容卻立刻僵在唇邊,他猛地轉過頭,“這是…”看到雲衍認真的目光,到口的話終究沒有再說下去,他轉過身不再去看雲衍,只低笑道:“這次…你想讓我如何幫你?”

“不說,不做。”雲衍緩緩吐出四個字,“若你真的為我好,就只當什麽也不知道。”

“好,我答應你……”花無醉緩緩道,待他想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背後有一個聲音傳來。

“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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