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題3

夏季本就是多雨的季節,雖然現在僅是初夏,還不至于下那些伴随着狂風的暴雨,不過淅淅瀝瀝的牛毛小雨一下就是三四天還是有可能的。

那日午膳後蒹葭原本見天氣不錯,還曾提議雲衍出去走走,沒想到下午卻下起雨來。這雨一下就是整整四天,如同深閨裏思婦的柔情,纏纏綿綿,到如今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原本是不想出去,如今卻因為這久下不止的雨水,不得不困在屋內這方寸之地了。

眼見得已經是傍晚的時辰,雲衍靜坐在輪椅上,面對窗口,腿上放着一卷翻開的書。只是那書,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卻不見翻動一頁。

蒹葭過來傳晚膳的時候就瞧見雲衍映在窗前略顯清瘦的背影,她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臺步進屋。見屋內因為天氣而格外昏暗的視線,先是走到燭臺前點了燈,才道:“公子看書怎麽也不點上燭火,當心傷了眼睛。”

雲衍這才發覺有人進來了,緩緩合上書,他轉動輪椅到書案前将書放下,淡淡笑了:“沒事,待費眼的時候我就不看了,現在還好。”

“公子怎就不知好生愛惜自己呢。”蒹葭道,一邊将晚膳一盤盤從餐盒裏拿出來擺在坐上,“那日王太醫可是說了,公子的身子若不好生調理,将來可有的受呢。”

雲衍笑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何止是有的受,簡直是命不久矣好吧。

蒹葭擡擡眼皮瞧了他一眼,見雲衍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再想起蕭玄珏私下詢問雲衍的狀況時的小心翼翼,忍不住道:“您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不擔心,可是有個人心疼呢。”

“…”雲衍的臉色突然就變得很難看,那些血色幾乎是一瞬間就消失的。

說什麽擔心,什麽心疼,可是都半年了,那人對自己不也是一樣不聞不問嗎?每次就算是通過那扇窗子遠遠瞧上一眼,他不皆是一臉的淡漠嗎?

蒹葭似乎也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她怎麽忘了,在雲衍面前是不能提有關蕭玄珏的事情的。她真不明白,這兩人怎麽瞧也不像是他們各自說的那般對彼此毫無情意,怎麽就是不能好好安安分分在一起呢?情愛一事她是不懂,但真心相對的道理卻是人人都明白的。

“公子…公子快吃飯吧,等下涼了。用過膳就早些休息,這幾日天氣潮濕,不知您的腿痛病有沒有再犯。”蒹葭試圖轉移雲衍的注意力。

雲衍便端起碗,執了筷子,接着她的話道:“用過藥後好多了,最近都沒有痛過。”也是,明明那人不再關心自己是自己要的,怎麽對方當真這樣做了他又開始難過起來,“呵,還真是矯情啊…”雲衍忍不住自嘲道。

“啊,公子說什麽?”蒹葭正在為雲衍雲衍盛着一碗薏米粥,是以并未聽清雲衍那聲呢喃。

“沒事。”雲衍笑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王爺呢,這幾日都不用上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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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蒹葭一愣,偏過頭來定定望着雲衍,他竟會主動問起有關蕭玄珏的事?

“怎麽了?”發覺對方的吃驚,雲衍不以為意地笑笑:“我就是順便問問,你如果不方便說可以不說。”

其實這幾日雲衍一直坐在窗邊看書,時不時擡起頭就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他發現一連四日都沒有看到蕭玄珏進出王府,所以才想問問究竟。

“沒…沒什麽不方便的。”蒹葭忙道,“王爺若知道您今日問起他來,不定有多高興呢。可是…可是他現在不在王府。”

雲衍輕聲重複了一遍:“不在?”

“對啊,已經三四天了,三天前宮裏來了人,王爺就跟着進宮了,然後就一直沒回來。”蒹葭回道。

雲衍皺了下眉:“這樣啊,可是宮裏出了什麽事?”

“回公子,奴婢不知。”

雲衍低下頭沒再說話。蕭玄珏此次進宮似乎有些不尋常,會是什麽呢?朝堂上的事雲衍很少過問,他相信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和部署,蕭玄珏有能力應對。只是,心底隐隐還是有些不安。

“我吃好了,剩下的你拿出去罷。”放下碗筷,雲衍輕聲道。

看着桌上幾乎原封未動的膳食,蒹葭有些為難:“公子再吃些吧,您吃這麽少,身子怎麽受得住。”

“不礙事,吃的少,活動的也少不是。”說着他還故意指了指自己的雙腿。

“公子萬不要這樣說,您的腿只是暫時的而已,過幾日就會好了。”蒹葭有些受不住,鼻子發酸。身為一個受過特訓的暗衛,原本是不會輕易動感情的。可是她發現,自己在雲衍身邊伺候的越久,內心就變得越柔軟,她現在都有些當心有一日自己再拿不起刀,殺一個人了。

“你不用安慰我。”雲衍笑了笑,“不過…還是謝謝你。”

“我…”蒹葭張張嘴想繼續說些什麽,不過最後還是,“奴婢先退下了。”

“嗯,去吧。”雲衍擺擺手,坐回書案後繼續去看他那本未看完的書。

其實自從重新搬回行雲閣,雲衍的睡眠質量一直都不好,往往到了亥時還難以入睡,但由于蒹葭為了近身伺候所以房間就在雲衍的隔壁,所以他一直是在戌時就熄了燈,然後在床上挨過兩個時辰的。

這日他照例在戌時熄了燈,可是雨似乎有轉大的趨勢,噼噼啪啪的雨點兒砸在房頂窗棱上,更是讓人難以入眠。加之近日他确實心情有些煩悶,于是索性和衣坐在床邊聽起屋外的雨聲。

曾經,似乎也是這樣一個雨夜,自己去為蕭玄珏收集尚名義勾結外邦造反的證據,誰知被那人誤解,還因此引發了潛藏在體內多年的寒毒。

應該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罷,屬于誰,不屬于誰,老天将一切分得清楚。早在十八年前,他與蕭玄珏就注定是不可能的了。若不然,自己落水後為何任蕭玄珏鑿開下游三十裏的冰層都找不到,二人因此就這樣生生錯過十八年呢?

張眼望着漆黑的虛空,雲衍喃喃自語:“行之…到現在,你可還能分得清,你們二人是誰欠誰更多嗎?是你欠他,是你欠他啊!從十八年前,你就不該去招惹他…你們現在遭受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種下的惡果啊…呵呵……”

“梆梆!梆梆邦!”正在這時,屋外響起了一陣急促地敲門聲。

“誰?!”雲衍心底一驚,這麽晚了,天又下着雨,誰會大半夜敲他的門,而且還這麽用力。

“梆梆邦!”沒有人答話,敲門聲卻一下比一下急促,幾乎讓雲衍以為他再不去敲門,門就會被敲壞。

無奈,雲衍只好搖動輪椅去開門。

甫一打開,便有一個人對着他栽了過來,撲倒在他腿上,是蕭玄珏。

“你來幹什麽?你走!”雲衍冷聲道,并且嘗試着去推開他,結果嘗試了幾下卻毫無反應。

“行之…我父皇…駕崩了。”

極輕的幾個字飄進雲衍的耳朵,帶着濃濃的鼻音。他這才發現,對方滿身的酒氣,而且的衣物都被雨水打濕了,雖是夏季,蕭玄珏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

“行之…”又一聲,如呓語般,卻讓雲衍狠不下心再去推他,只輕輕收緊了雙臂,将伏在自己膝頭的人環住。

住在隔壁的蒹葭聞聲拉開門,正見伏在雲衍膝頭一身狼狽的蕭玄珏,她下意識捂住了嘴巴:“王爺!”

聞聲雲衍突然擡頭掃了她一眼,淡淡道:“沒你的事,你回去睡罷。還有,如果你真的是為你家王爺好,方才你看到了什麽,最好在今夜過後,全部忘記。”

只是極淡的一聲,根本連威脅都算不上,卻讓蒹葭不由自主的點頭:“是…公子。”然後她快速拉開門回自己的房間了。待到屋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怎麽了,竟然被那人的一個眼神吓得六神無主?不過看雲衍方才的樣子,應該不會做出傷害王爺的事吧,那就暫時聽他的,明日什麽也不說好了。

“王爺,王爺?”親眼看着蒹葭回屋後,雲衍才低頭去查看蕭玄珏的情況,輕輕推了下他又喚了幾聲,見毫無反應才确定他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

“唉…”雲衍嘆了口氣,起身架起蕭玄珏向屋內走去。

沒錯,他的腿早在半年前吃下那顆由火蓮煉制的丹藥時,就已經好了。這半年來,所謂的腿不能行,全是他裝的。

“行之,我父皇說,皇位一直是我的,從來都只是留給我一個的…”喝醉酒的人身體不能保持平衡,所以蕭玄珏就跟八爪魚一樣挂在雲衍身上,“我恨了他十年…十年啊…”

雲衍只牢牢環住蕭玄珏的腰架着他往床邊走,以不至于将人摔倒。一雙清隽的眸子如鏡,平靜無波。

好不容易将人扶到床邊,給他脫了鞋襪和濕透的衣服,又為他蓋了被子,那人卻還不老實,一個勁兒說些醉酒後的呓語。此時蕭玄珏倒忘了二人已經冷戰了半年之久,不停絮絮叨叨。

“行之…母妃死了…父皇死了…我,我只剩了你…”蕭玄珏閉着眼睛,伸手在半空胡亂抓着。

雲衍俯了身,将蕭玄珏的胳膊塞進被子裏,輕聲道:“你還有江山,過不久,你就是這個國家的君主,兒女私情…不該有的…”

也不知蕭玄珏是否聽到了,還是自己做了夢,在雲衍說完那句話後,他便掙紮的更厲害,連被子都踢開了。

雲衍急忙去重新為他蓋被子,淋雨之後再受寒,邪風入體就不妙了。

“不!你不可以離開我,雲衍!藥!我去給你找藥!一定會有辦法的!”

雲衍的動作便僵住,原來這人一直未忘他的病症,即使喝醉了還不忘給他尋藥。雲衍說不清心底是喜是悲,只得露出個像哭一般的笑來,搖搖頭,嘆道:“傻瓜,我對于你,真的有這麽重要嗎?”

如同在回應他一般,蕭玄珏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有秘密瞞着我。”蕭玄珏突然張開了眼睛。

雲衍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妙難道剛才蕭玄珏是在裝醉?自己現在正站着,試問哪一個雙腿被廢的人還能站起來?

“我…你聽我解釋!”因僞裝被識破而慌張不已的人來不及斟酌怎樣編造一個謊言,雲衍支支吾吾地想說些什麽,才發現對方說過那句話之後就沒再有聲音了。仔細去看,才發現蕭玄珏雙眼雖然睜着,但霧氣彌漫,醉意朦胧,根本就沒有焦距,方才不過是他一時的夢話,雲衍這才松了口氣。

“我知道你雖然嘴上說自己恨着皇上,但心底還是敬愛着他的罷。”如同哄孩子一般,雲衍在床邊坐下,任蕭玄珏握住自己的左手,他用右手撥開了對方臉側的一縷亂發,“睡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且,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守住這片江山,不僅僅是因為答應了你父皇,更是為了你。”

“水…我想喝水…”蕭玄珏道,只是喃喃着,眸光不知落在何處。

“好,你等着。”雲衍應了聲,抽回手起身去桌旁倒水。

這時,身後的蕭玄珏偏偏頭,一雙含醉的眸子半眯着打量着雲衍清瘦的背影。

那個人…是誰?好熟悉的背影,是行之嗎?是做夢嗎?不,一定是做夢吧。我的行之,怎麽可能會站在桌旁呢?是夢也罷,只要他在就好。

一抹滿足的笑意從蕭玄珏唇角浮起,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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