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無題4
第二日蕭玄珏是被幾欲炸開般的頭痛鬧醒的,睜開眼來,看到的便是晏思樓熟悉的一切。
一手按着眉心以減輕痛楚,蕭玄珏拉開被子坐了起來。
“王爺,您醒了,奴才這就去給您端醒酒湯。”
他才發現屋內還有一人,是張德勝。
“唔…”蕭玄珏有些痛苦的沉吟一聲,揉着太陽穴,道:“現在幾時了?”
“回王爺,将近午時。”
“哦。”半閉着眼,蕭玄珏點了下頭,疲累地揮揮手示意他去拿醒酒湯。
不多時,張德勝端了一碗濃黑的藥汁回來。
接過藥碗,蕭玄珏眉頭不皺一口氣将醒酒湯喝完,在将碗重新遞給張德勝的時候,不經意問道:“昨晚,本王是怎麽回來的?”
昨日他從宮裏出來後去了春風度,後來似乎喝醉了,之後發生了什麽卻絲毫沒有印象。
“王爺不記得了?也對,您醉成那個樣子,不記得也是應該的。”張德勝接過碗,退後一步道:“是奴才将您從醉春風接回來的。本來您可以在酒老板那裏留宿一宿,等就醒了再回來,只不過現下是特殊時期,外面畢竟不安全,所以奴才就擅自做了主張,将您帶回來了,求王爺恕罪。”張德勝一口氣說了好多。
“怪你幹什麽,你做的對。”蕭玄珏淡淡道,“現在父皇駕崩,江山無主…”
“王爺節哀。”
“…”蕭玄珏沉默,雖然皇後已經被打入冷宮,蕭惘的太子之位也形同虛設,但是朝中依然有許多他們的殘餘勢力,而雲衍的父親雲青城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無奈現在他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和權利處置雲青城,而他父皇一死,相信那些人已經蠢蠢欲動了。
所以,現在的局勢更容不得蕭玄珏有一絲一毫的松懈,盡管哀痛與得知他父皇的死,但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振作起來,昨晚的醉酒,只是他最後的放縱。
翻身下床時,蕭玄珏突然發現自己的中衣不是昨日那件了,于是問張德勝:“本王的衣服是你換的?”
Advertisement
張德勝聞言愣了一下,才急忙道:“是奴才見王爺将穢物吐了一身,怕您穿着不舒服,所以就給您将衣服換了,那些換下來的已經差人拿去洗了。”
“是這樣?”
“是。”
蕭玄珏皺了下眉,低頭細細打量着身上的衣服。昨夜似乎不像張德勝說的這麽簡單,從春風度回來後自己應該還去了其他的地方…有什麽重要的事被自己忘記了。
“怎麽了王爺,有什麽不對嗎?”見蕭玄珏皺着眉仔細回憶的樣子,張德勝也有些奇怪,他家王爺這是怎麽了?昨晚他費力将人背上馬車,又背進屋內,在伺候他躺下後自己才離開,沒什麽不妥吧?
“昨夜…本王還有沒有去其他地方?”蕭玄珏道,心想,一定有什麽至關重要的記憶丢失了。
張德勝想了想,道:“沒去其他地方啊。昨日您回來後是奴才服侍您睡下的,還給您倒了水,見您睡安穩了,奴才才回去自己房裏睡…”
蒹葭瞧瞧外面的天色,萬裏無雲,連下了五天大雨後難得的好晴天,心情自然愉悅,說話也輕快許多,只不過想起昨晚見到的那一幕,她心中還是有些疙瘩,再看書案前如以往靜靜看書的清瘦男子,不覺有些怔忪。
覺察出對方落在自己身上帶着研究的目光,雲衍只緩緩掀過一頁書,頭也不擡道:“幹什麽呢?我有這麽好看?”聲音暖暖的,似乎還帶了絲笑意。
“……”蒹葭怔了一下,昨晚天快亮時,雲衍叫起自己讓她扶醉酒未醒的王爺回去的事兒,還是不要問了罷。
“怎麽,你可是有什麽想問我的?”雲衍又翻過一頁書。
蒹葭張張嘴,終究還是沒問,只道:“公子,現在将近正午了,奴婢差人傳膳罷。”
雲衍這才擡頭看了她一眼,其實對方想問的是什麽,他豈會不知。不過蒹葭是個聰明人,懂得掌握分寸,這一點讓雲衍很欣賞。他笑了下,将書放在桌上,轉動輪椅朝門邊挪了挪道:“我還不餓,今日天晴得好,陪我出去透透氣罷。”
“是,公子。”蒹葭低頭應了一聲,恭敬地走回來推着雲衍向外走。經過昨晚,她隐約猜到雲衍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身份,只不過彼此都不說破而已。
蒹葭推着雲衍将欲出門,卻被突然出現在門外的一個人攔住去路。
“雲衍!”蕭玄珏叫了一聲,估計是走得急了,此時他一手撐在門框上,呼吸尚未均勻平穩,卻着急道:“你的腿……”
“王爺怎麽突然想起來此處了?”雲衍涼涼開口,打斷了對方接下來的話,“如果沒有什麽要事,煩請您讓開些,我這就要出去了。”
“你…”視線下移落在雲衍即使在夏天依然蓋了一層薄毯的腿上,蕭玄珏眼神暗了暗,但還是不死心道:“昨晚,我醉酒後是不是來過你這裏?”
“哦?”雲衍挑了下眉毛,淺笑道:“王爺是說您醉酒後管不住自己的腿,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既然如此,您以後還是不要喝酒的好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蕭玄珏沉聲道,此時他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遞給蒹葭一個眼神示意她離開。
“別走。”雲衍卻叫住蒹葭,道:“等下你還要陪我出去,”然後又對蕭玄珏道:“如果王爺您有什麽話非說不可,就在這裏說吧,蒹葭不是外人,我想…”雲衍頓了頓,将目光投在蕭玄珏臉上,淡笑道:“這一點,王爺心裏應該比我更清楚罷。”
“……”蕭玄珏皺眉,看看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蒹葭,還是話風退了一步,“好,就在這裏說。你對我說實話,昨日為我倒水的是不是你,你的腿是不是早就好了?”
“!”他看到了?雲衍一驚,臉上的笑險些挂不住。他先是表情僵硬,随後低頭笑起來:“呵呵…”
蕭玄珏問:“你笑什麽?”
“我笑你啊…呵呵,你是不是被我騙得怕了,怎麽會無端說出這樣的話來。”話畢,他轉頭對身後的蒹葭道:“王爺該問的已經問完了,我們應該可以走了。”
“是,公子。”蒹葭有些為難地看看自家王爺,但還是走過來推動輪椅,錯身而過時卻被蕭玄珏攔住。
“可是我明明看到,不會有錯!”他道。
“那王爺想怎樣?”雲衍微微仰頭,目光中帶着不屑,“需要我證明嗎?”
“……”蕭玄珏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松手,一切似乎不言而喻了。
“好。”雲衍勾起唇角,蒹葭正好奇他要怎樣證明,卻見雲衍一把扯下蓋在腿上的薄毯,竟然用手撐着輪椅的扶手站了起來。
“你!”蕭玄珏望着眼前的一幕,眸中暮得聚滿驚異,有興奮,更多的則是再次被欺騙後壓抑着的憤怒,似乎昨晚迷迷糊糊一瞥的那個背影格外清晰起來,“你,果然在騙我。這次,又是為了什麽?”
“沒錯,是我一直在騙你。”雲衍望着蕭玄珏眼中炙熱的情緒,淡笑道:“我被你玩弄了這麽久,難道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嗎?既然王爺不肯放我走,那麽…就殺了我,或者…是您喜歡這樣被我玩弄?”
“雲!行!之!”眸中的墨色愈濃,蕭玄珏一字一頓道:“本王不會殺你,但你要走…休想!”說着他伸手扣住雲衍的手腕,要将人往屋裏帶。
“恩!”雲衍一聲悶哼,摔倒在地。手腕被人扣住,他便連支撐一下地面減少沖擊都做不到就直接匍匐在地上了。
“!”蕭玄珏這才發現不對,畢竟他生氣歸生氣,卻留了分寸,并沒有大力将人往屋裏拖,雲衍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摔倒了?聯想剛才雲衍只是扶着扶手站起來卻沒有走動,難道…
“行之?”蕭玄珏忙蹲下身要将趴在地上的人抱起來,“你的腿沒好對不對?”
雲衍顯然并不領情,他一把拂開對方伸過來的手,強撐着地面要爬起來,“滾開!別碰我!”
“…”蕭玄珏動作一僵,卻無法目睹雲衍就這樣在自己面前爬來爬去,所以盡管他在反抗,蕭玄珏還是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放開我!”雲衍吼道,幾乎紅了眼睛。
蕭玄珏沒由着他耍脾氣,只緊了緊懷抱将人往內殿送,同時對蒹葭道:“那日本王命你去傳王太醫為行之把脈,他怎麽說?”
“回王爺,王太醫說由于現在天氣轉暖,公子的雙腿有好轉的趨勢,可以扶着東西站一會兒了,但是離下地行走還需些時日…”
“…”腳步一頓,還真是自己誤會雲衍了?蕭玄珏似乎嘆了口氣,對蒹葭道:“行了,你出去罷。”才低頭對懷裏猶在掙紮的人露出個愧疚的表情,緩聲道:“你啊——方才怎麽不對我解釋,險些弄傷了你。”
雲衍又掙了下,才慢慢安靜下來,自嘲地笑笑:“我解釋你便聽了?你一隔半年未來,我只以為你早就忘了我這個人,哪裏還解釋得清楚?”
他這話是說…?
“你可是氣我不來看你了?”蕭玄珏驚喜道,又将人摟的緊了幾分,明明就站在床邊,卻不将人放下,“行之,你可是氣我不來看你了?”
“……”雲衍沒有說話,只将頭轉向一邊,耳根卻漫上一層紅暈。
蕭玄珏似乎也沒想着雲衍回答他,只顧道:“本王何嘗不想着來看你,可是…你這張嘴啊,怎就不能說些耐聽的好話出來,哪怕是哄哄我開心也好啊。”
“那些好話我一向是不會說的,你若聽不慣大可就此放我離開。”雲衍悶聲道。
蕭玄珏無奈:“你又說這句,本王說過,不會放你走。你一日是我的妻,便這一世都要老老實實在我身邊。”蕭玄珏一邊說一邊輕輕将雲衍放到床上。
“連堂都沒有拜過的夫妻,也算夫妻麽?”雲衍喃喃,似乎是在問蕭玄珏,又似乎自言自語,“而且第一日我就對你說過,我不是你的枕邊妻,而且你的手中劍,這句話,你可還記得?”
“…”蕭玄珏默了半晌,終于點點頭,“記得,但在我心中你…”
“這個給你罷。”沒等蕭玄珏說完,雲衍便将一塊紅色的玉佩遞交到他手中。
“這個是…”望着突然出現在手心,還帶着對方體溫的玉佩,蕭玄珏有些不解。
雲衍微笑:“這是雙結樓的號召令,樓裏見過我的人只有厲千城一個,其他的人都是只認令牌,不認人的。所以,我把它交給你,以後,你就是雙結樓的主人了。”
“你…為什麽這麽做?我不需要,王府不缺眼線,這塊玉你還是好好收着吧。”
“給你你就拿着,以後我也用不到了。”傻瓜,就算你的燕衛十八騎再厲害,收集情報的本事也比不過那三百經過特殊訓練的人。
自然,蕭玄珏并不關心這些,他只想着雲衍說的那句“以後我也用不到了”,心底生出不安來。
正當蕭玄珏要将玉推回雲衍手中時 ,張德勝突然跑進屋來。
“王爺,趙公公來傳旨了。”
“…”
話音未落,果然見趙無極帶着一隊小太監進屋,他手中還拿着一道明黃的聖旨。
“王爺,咱家特奉了皇上的命令來傳旨,您看……”擡擡眼皮,張德勝瞧瞧躺在床上的雲衍以及站在床旁邊的蕭玄珏,扯出個笑來。
蕭玄珏知道對方笑中的含意,于是俯身将雲衍抱下地,扶他跪下,同時自己也跪在地上,垂首聽命。
張開聖旨,趙無極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晏王蕭玄珏德才兼備,體恤萬民,為帝王才…”
趙無極每念一句,跪在地上的蕭玄珏臉色便僵硬一分,垂在身側的手隐隐有些發抖。這聖旨原來他父皇早就已經寫好了,而他卻因為他母妃的死而恨了他十幾年。
雲衍自然察覺出對方的情緒,此刻他不便說話,只是默默将手心覆在蕭玄珏手背上,慢慢收緊。
蕭玄珏脊背一僵,偏過頭來望他一眼,卻只看到他素淨的側臉和纖長微顫的睫毛,便又移開了。
此時,或許本就不需要說任何多餘的話吧。
“…朕病體多衰,故命其入主東宮,待朕百年,即皇帝位。欽此——”聖旨終于念完,趙無極将聖旨折好,拱手奉上,道:“王爺…不,太子殿下,接旨吧。”
“臣——接旨。”接過那張明黃色的絹布,蕭玄珏只覺那道聖旨有千斤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這明明是他一直想要的,如今真的不費一絲一毫力氣得到了,卻絲毫感覺不出興奮來。
“太子爺,這聖旨是皇上半月前寫下的,如今……”頓了頓,趙無極道:“明日早朝,您就代政吧,廢太子蕭惘的處置,您早朝時對衆大臣要有個交代。東宮也收拾出來了,為了安全起見,您要盡快搬進宮裏去才好。”
“本王,咳,本宮知道了。”蕭玄珏道,站起身後又将雲衍抱起來放回床上。
任人抱着,雲衍用只有他和蕭玄珏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恭喜王爺,得償所願。”
蕭玄珏暮得愣住,這一聲,仿佛有什麽試他與懷裏這人漸漸遠了。
再看雲衍,似乎并無反常,想來應該是自己多心了。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處置蕭惘?”靠在床上,雲衍突然發問。
蕭玄珏深深望着雲衍,似要望進他心裏去。
“你看我做什麽?”雲衍不解,只下意識錯開目光。
蕭玄珏卻沒有退讓的意思,又盯了會兒,才道:“我們何時要這樣生分了?我若是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日後待我登了帝位,你就是皇…”
雲衍輕笑:“呵呵,男的麽?”
“沒錯,就是男…的。”聲音到最後,竟然也不覺小了下去。是啊,別說是東莞沒有男的做皇後的先例,就是周邊禮儀不周的蠻夷小國也沒有。
“行之。”蕭玄珏也發現自己方才語氣裏缺少了幾分底氣,他怕雲衍傷心,忙要解釋些什麽,卻被雲衍伸手覆在唇上制止住了。 “你不用解釋,我明白。”雲衍淡笑,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過蕭玄珏略顯幹燥的唇瓣。
既然旨意已經傳到,趙無極就領着一衆小太監回宮中了。
蕭玄珏望着雲衍此時的笑容,雖然清淡,卻已經讓他感覺如同隔世。有多久,他們之間都沒有心平氣和的交談過了,哪怕僅僅是相對無言。
“行之…”将雲衍的手拿下來握住他微涼的指尖,蕭玄珏有些感慨:“半年了,自上次你我這般好好說話已經半年了。”
“以前是我想得太多,顧慮太多,反倒傷了你的感情…”雲衍輕輕笑道。
“…”
蕭玄珏瞪大了眼,卻見對方低下頭小聲道:“對不起……”
聽到這處,蕭玄珏再控制不住心中翻湧的情緒,拉着雲衍的手就勢将人摟進懷裏。
“說這些幹什麽,我何曾真正怪過你?”蕭玄珏道,笑得有些無奈:“其實我早就覺察出你有什麽心事壓在心裏…”
雲衍在蕭玄珏懷裏顫了一下。
“我從不問你,只是想聽你主動對我說。”蕭玄珏對雲衍的反應一向敏感,自然發覺懷裏人的異樣,将人推開半分,他緩聲問道:“怎麽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什麽了嗎?嗯?”
雲衍依舊道:“對不起。”
“…”蕭玄珏愣了一下,他還以為對方馬上就要對自己敞開心扉了,誰知雲衍只是莫名其妙的道歉,自己不是說了不怪他嗎?将心頭的疑慮暫且抛向一邊,回頭再讓燕衛十八騎好好查查雲衍這幾年的經歷,畢竟百密終有一疏。“你呀——”蕭玄珏笑嘆,同時伸手将雲衍鬓角的發絲撥向耳後,“不想說就不說,但不要忘了,從今日起,你就欠我一個答案。”
望着對方深沉的眸子,雲衍只道蕭玄珏雖然笑着,那句話卻說的十分認真。他點點頭,笑道:“好,我記下了。”雲衍知道自己許下了一個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四目相對,一時寂靜無聲。
“我…”
“你…”
不知誰先想到要打破屋內的沉寂,要先開口,卻是同時發聲,然後同時愣住,相視一笑。
“你先說罷。”斂住笑,雲衍輕聲道。
蕭玄珏也不再做作,執了雲衍的手,認真道:“行之,我愛你。你相信我,就算我将來做了帝王,你也永遠是我蕭玄珏的妻,唯一的妻。”
“……”
見雲衍不說話,蕭玄珏忍不住皺眉:“你不信我?”
“…”雲衍先是凝視了蕭玄珏一會兒,見他的神情越來越嚴肅,才“咯咯”笑起來,直到笑得眼眶微熱才輕咳一聲止住笑,鄭重點頭:“信。”
蕭玄珏這才松了口氣,“既然你信我,就好好陪在我身邊罷。”頓了頓,他笑道:“你剛才想對我說什麽來着?”
“……”
回答他的,是雲衍主動獻上的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