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續·一

續一

據東莞史書記載:景帝三十七年,太子蕭惘被廢,改立晏王蕭玄珏為太子,同年,皇帝猝。次年,新皇登基同時冊封新後,改國號為“玄”,稱“玄帝”。

有人記得景帝無能以致外戚幹政,有人知道原太子蕭惘遭人陷害與皇位失之交臂,更有人看到新皇勵精圖治嘔心治國。

傳聞新皇每每批閱奏折到三更,為國事憂心要依靠安寝茶才能淺眠;傳聞新皇潔身自律,後宮三十六座宮院卻只有皇後一人;傳聞…

而有關那個曾在皇城多次引起轟動的東莞國第一位男妃,竟然半點記載都沒有。“晏王妃”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從東莞的歷史中消失了,或許更久以後,也會從皇城百姓甚至更多人心中消失罷。

一年後。禦書房。

輕煙缭繞,似薄霧彌漫,寧神香的氣息氤氲在房中,将龍案後端坐的男子襯托的更加冷峻威嚴。

那人身穿繡有龍紋的明黃色錦袍,頭發用紫金釵束起,半低着頭只留給人他堅毅的側臉,淩厲不失深邃的墨藍色眼眸,挺直的鼻梁,緊抿的薄唇有些幹燥顯得有些蒼白,眼角微微的細紋說明了歲月的痕跡,也使他顯得更覺成熟。

蕭玄珏正低頭看着花無醉從邊疆傳來的戰報,如刀削斧刻過一般的臉側線條尤為淩厲,讓人望而生威。

一年前花無醉出征西疆,至今整整一年未回,每次傳回的消息都是“此戰大捷”“西疆退兵百裏”之類的喜訊,但他從未提及何時才能一舉擊退西疆大軍班師回朝,更沒有說任何除戰情之外的消息。

蕭玄珏知道,花無醉還在為一年前那件事記恨他。也就是在一年前雲衍死時,他才知道,原來花無醉愛的從來都不是他,而是雲衍。

“咳咳!”喉頭微堵,蕭玄珏輕輕咳嗽了聲随手端起肘邊的茶水喝了一口,将那股上湧的悶氣壓了回去,重新拾起奏折要看時卻有一人急匆匆跑了進來。

“皇上!皇上!”張德勝一副火燒了屁股的架勢沖進來,但見到屋內這麽重的寧神香的味道還是将要禀報的要事放在一邊,說起了他時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皇上,您怎麽又将香點得這麽重,太醫說了寧神香點太多對身子不好。”

“行了,朕心中有數。”蕭玄珏道,丢下手裏的奏折,見張德勝驚慌未定的樣子不禁皺眉,“什麽事這麽慌張?”

“回皇上,皇後娘娘要生了。”張德勝急道。

蕭玄珏卻很冷淡,重新拿起手中的奏折批閱着,道:“皇後産子去請産婆便是,你跑來朕這裏做什麽。別忘了你現在是朕身邊的總管太監,如果想跑去皇後身邊做跑腿的,直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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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張德勝急得在原地團團轉,他家爺在一年前那件事之後變得越發不近人情,現在連皇後生産他都不管了。可是曦鳳宮的那位難産,正哭着喊着要見皇上一面,産婆說了,再生不出來大的小的都可能保不住。

“咳咳。“蕭玄珏又咳嗽了聲,淡淡道:“沒什麽事你就出去吧,對了,茶涼了,去添杯新的來。”

“皇上,您就去瞧一眼罷。”見對方依舊無動于衷,張德勝跪下來,懇求道:“皇後娘娘難産,奴才方才瞧見了,幾名小宮女擡着血水一盆盆往外倒啊。皇後娘娘要見您最後一面,您要是不去小皇子生不出來,她們母子都難保。”

“難産?”蕭玄珏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張德勝。

張德勝忙點頭:“是是,還望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如果娘娘順利誕下龍子,将是萬民之福啊。“

“…”蕭玄珏沉默,低頭不知想着什麽,半響才咳嗽一聲,道:“你随朕去看看。”聲音有些沙啞。

許是坐得久了起身的動作又有些急,站起來時蕭玄珏明顯晃了一下,及時扶住龍案才沒有摔倒。

“皇上!”張德勝也看到了,忙從地上爬起來去扶蕭玄珏,卻被蕭玄珏揮手拒絕了。

“朕沒事。”蕭玄珏道,略顯蒼白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線。揮袖隔開張德勝,他先一步走出禦書房。

張德勝站在原地望着對方堅毅筆挺的背影,蕭玄珏那幾聲咳嗽似乎還響在耳邊,到底是因為什麽他也能猜出幾分,但人死不能複生,他一個做奴才得能盡的只有自己的本分,其它的再想管就是在拿生命開玩笑。

“欸!”重重嘆了口氣,張德勝擡步追了出去。

***

曦鳳宮中擠滿了人,太監丫鬟産婆太醫,所有人都焦急地進進出出,熱水燒了一鍋又一鍋,浸了熱水的帕子換過一塊又一塊,眼見得近了黃昏屋內的情形還是絲毫沒有進展。

“皇後娘娘,您再使點兒勁哪,用力,用力!”産婆的嗓子也已經喊啞了,但為了即将出世的皇子更為了自己的性命,她還是在不斷鼓勵着。

“皇上呢?啊——本宮…本宮要見皇上!”雙腿被分開架住,胳膊也被幾名小宮女按住,緊緊抓住床單的手背上滿是暴起的淡青色血管,穆芷欣滿頭虛汗頭發黏在一起,已經吼得快發不出聲音卻還在堅持:“本宮要見皇上,皇上未來之前本宮…不生!”

“哎呦,我的皇後娘娘喂!”産婆聽此快急哭了,“這生孩子哪是您不生就不生的啊,現在您這樣幹耗着,奴婢也不能保證您與小皇子母子平安哪。這裏是産房,男人是不能進來的,您就算要見皇上也得等生完再說啊!”

“不,本宮知道…生完孩子,本宮就…啊啊——就等不到了。本宮有話要對皇上說,所以…本宮現在憋住一口氣…嗯啊…”穆芷欣咬着牙堅持不肯生,此時已經開始有大股的血開始往外湧。

産婆吓白了臉色,“娘娘,您還是憋住一口氣用力罷,要命的事可不是鬧着玩的。”

“不,本宮要見皇上。”穆芷欣堅持,此時由于失血過多,她已經開始出現半昏迷狀态。

産婆忙道:“快,快去拿參片壓在娘娘的舌頭下面。”又去勸穆芷欣,“娘娘,皇上不會來了,您快用力生吧,參片只能用一次,再過一會兒奴婢也沒有辦法了。”

“本宮…要見皇上…”穆芷欣只重複着這一句話,“皇上不來,本宮哪怕是死,也不會将這個孩子生下來…”

這時一聲帶着壓迫的深沉聲音傳來,“是誰給你的這個膽子任你胡鬧?皇家的子嗣,豈是你說不生就不生的?”蕭玄珏已經進了産房走到床邊,望着穆芷欣的目光中帶着一絲狠厲和厭惡。

“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衆丫鬟婆子跪下給蕭玄珏叩首行禮。

蕭玄珏揮揮手,“免了,快為皇後接生!”

“不,臣妾不要!”穆芷欣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劇烈掙紮起來掙脫了手上的束縛猛地抓住了蕭玄珏的手腕。

“放手!”蕭玄珏的臉色越發陰沉,那只手很瘦而且冰涼,此時握在他手腕上給人的感覺是脊背發涼。

穆芷欣卻沒松手,只像突然從明亮的地方進入暗室的人一般瞪大了眼望着蕭玄珏:“皇上…您讓她們都出去,臣妾有話對您說。”

“…”她這樣子明顯是不讓她說她就寧死也不會生的樣子,蕭玄珏只得揮手秉退其他人,道:“你有什麽要對朕說的現在可以說了。”

“皇上,臣妾…臣妾想向您要一個恩情。”緊緊攥住蕭玄珏的手腕,穆芷欣虛弱道。

蕭玄珏皺眉,忍住不耐煩道:“你這是在借自己肚裏的孩子威脅朕?”

“不是…”穆芷欣蒼白着臉色,額角不停有汗珠滴落,她苦笑:“臣妾尚有自知之明,知道這肚裏的孩子對皇上來說并無意義,臣妾自幼是孤女,孩子生下來沒有母家的勢力支持勢必招人惡待,可無論男女他都是臣妾的骨肉也是您的骨肉,臣妾只想求皇上在臣妾死後能護他周全…”

蕭玄珏渾身一震。

“這孩子是如何來的,臣妾心中有數。”穆芷欣笑了笑,眼角卻有淚珠滴落:“臣妾執掌鳳印兩月您未曾碰過我分毫…更不曾踏入我曦鳳宮半步,有人說您之前還是王爺時有過男妃,與他之間的種種還曾轟動一時。那日封後大殿祭天臺下跪着地,便是曾經的晏王妃罷?”

“…”蕭玄珏沒有回答,一年來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那個人的名字,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得不到回應穆芷欣也不在意,她繼續道:“就算別人說您曾經愛過那個男人,臣妾卻是不信的,否則您怎會舍得一杯毒酒将他賜死?”

“你…安心生産罷,不要說這些了。”蕭玄珏突然開口,聲音莫名地沙啞态度卻柔和幾分,“朕會在這裏陪着你,不會讓你們母子…咳…出事的。”

看着蕭玄珏帶着蒼白的臉色和眉宇間哪怕是帝王之威也掩蓋不了的倦容,穆芷欣搖頭,“您讓我把話說完。直到那日,是臣妾在您每晚喝的安寝茶裏下了藥,才讓你我夫妻一場實至名歸。

從那天後每晚您都會來臣妾的曦鳳宮,臣妾以為自己的一片赤誠終于打動了您,沒想到就在臣妾被太醫診出喜脈的當晚…您就再也不來了…”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穆芷欣消耗了大量的體力。

“你不用想太多,朕不來你的曦鳳宮是為了讓你安心養胎。”蕭玄珏道,這次他很輕松地拉開了穆芷欣的手。

此時的穆芷欣已經極度虛弱,如果再不進行分娩她就會失去力氣完成分娩而使胎兒死于腹中。

“皇上…您愛過我嗎?”穆芷欣已經神志不清晰了,但她在昏迷中還是問:“皇上,您愛過我嗎?您能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嗎?”

沒有回答,甚至連表情都不出現絲毫變化,蕭玄珏對守在門外的丫鬟婆子吩咐:“來人!為皇後接生!”

“臣妾求您善待這個孩子…求您善待他…臣妾知道一切都是我癡心妄想,因為您每晚來曦鳳宮留宿,叫得都是雲衍二字…”

一直面無表情的蕭玄珏,臉上終于出現了些微痛苦的神色,狠狠向後踉跄着退了一步。

這時那些丫鬟、婆子沖進屋來,見穆芷欣情況十分危急忙圍到床前手忙腳亂的為她接生,而站在離床三步之遙的君主微微顫抖的身體和臉上不易察覺的一絲異樣,誰也沒有發現。

喜婆前開蓋住穆芷欣□□的薄毯瞧了一樣,露出個及高興又心驚的表情,叫道:“呀,頭已經能看到了,皇後娘娘您快使勁兒啊,就快出來了!”

一個打下手的喜婆跑到蕭玄珏身邊跪下,低頭道:“皇上,您快出去吧,皇後娘娘這就要生了,待會兒會有血光,您在這裏不好。”

“咳咳,”蕭玄珏掩唇咳嗽一聲點頭道:“朕就在外面等着,無論如何,定要保證皇後順利生産。”話畢蕭玄珏便轉身離開了。

“啊——”

“嗚哇嗚哇~”

蕭玄珏剛出去不久,屋內便傳出一聲聲嘶力竭的痛苦□□,接着便是一聲大過一聲的嬰孩的哭啼聲。

“生了,生了!是個小皇子!”喜婆興沖沖跑出來報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個小皇子啊!”

“皇子…”蕭玄珏喃喃重複了一遍,表情晦暗難測,既沒有欣喜也沒有悲傷。

他只是擡頭仰望着已經有了暮色的天空,肩膀輕微抖動着,維持那個姿勢站了很久。

這時裏面又有人大叫:“皇後娘娘,您醒醒啊。不,不要!啊!!!快去禀報皇上,皇後娘娘仙逝啦!”

“皇上…”張德勝看到重新低下頭的帝王,眼色微紅,眼底帶着濕潤,但是沒有眼淚。是啊,一個皇子,并不足以讓皇上喜極而泣罷。

“将小皇子抱去給奶娘,”對于新生的兒子,蕭玄珏看也沒看一眼,冷靜地下達着每一個命令,“張德勝,你去通知禮部準備皇後的喪事,一切按照皇家的最高禮節對待。今日為皇後接生的人,每人賞十量銀子。”

“奴才遵旨!”張德勝低頭應道,等他再次擡起頭來時,蕭玄珏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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