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結局

白日裏突然昏倒,醒來後雖然并沒有感覺到太多不适,但不知是否與無意中聽到的蕭玄珏要選妃充實後宮的消息有關,雲衍一直昏昏沉沉疲懶的很,早早吃過晚膳就歇下了。

半夜迷迷糊糊睡着,雲衍一側身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搭在自己腰間,登時吓出一身冷汗睡意去了大半,拿手一摸,竟是一條胳膊,才發覺自己正被一人摟在懷裏,脊背就貼在對方心口。

“醒了?”一聲低沉不失清醒的嗓音,可見對方一直沒睡。

雲衍瞬間僵住,一年真的有這麽久麽,久到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此時抱着他的那人是蕭玄珏,久到他已經将對方身上的氣息全忘記。

“聽說今天你突然中暑昏倒,現在可好些了?”蕭玄珏只是很輕的環住雲衍,不帶絲毫□□的動作。

一年來蕭玄珏從未踏足過清華樓,雲衍以為蕭玄珏已經恨極了他,卻不知他今晚來又是為了什麽,所以一直沉默着不說話,更沒有回過身去看蕭玄珏。這時身後的蕭玄珏突然動了一下,額頭抵在他後頸,于是雲衍全身繃得更緊,他盡量放緩呼吸裝作還在睡的樣子。

“你不用動,我只想抱抱你。”蕭玄珏低聲道:“你也累了,睡吧。”說完這句,蕭玄珏放輕動作調整了一下睡姿既能抱着雲衍又不會使他不舒服,就不再有其他動靜了。

又等了一會兒,發覺對方真的沒有其他動作,雲衍才逐漸放松身體。待聽到身後傳來再次逐漸均勻的呼吸聲後,他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朝身後那個懷抱靠近幾分。

他還是貪心了。

三個月。今夜,這個擁抱或許是二人最後僅剩的一點兒溫存了。

不知為何,後半夜雲衍睡的格外踏實,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如往常一樣他睜眼後翻身,才剛一動卻發現有什麽不對,身邊似乎還坐了一個人。

蕭玄珏不知何時已經起床了,正坐在床邊望着雲衍的睡顏,哪怕對方已經睜開眼睛他也沒有要錯開視線的意思。

若說昨晚雲衍是裝睡不願面對蕭玄珏,此時四目相對卻是躲也躲不過了。在對方的注視下坐起來,又在對方的注視下穿上衣服,一舉一動,他都盡量做得不急不徐從容不迫,不讓蕭玄珏看出半點兒破綻。

蕭玄珏也不急着說話,只等雲衍将衣服穿好再沒有其它事情可以做用來逃避只得靜坐着聽他說話時才開口:“雲衍,我要立妃了。

“我知道。”雲衍淡笑。

蕭玄珏沒有表情,又道:“如果你現在說反對,我寧願犯衆怒也不會委屈你分毫,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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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衍依舊微笑:“恭喜太子。”

“雲衍!”蕭玄珏的聲音陡然沉了幾分,“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也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機會。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真的希望我立妃?”

“是的。”雲衍笑着點頭:“我不希望被人說成是魅惑君主的妖人,但現在因為您久久不立正妃,朝中已經有許多大臣說我以男子之身侍君歡,禍及我東莞命脈了。”

“你在意這些?”蕭玄珏的眸色沉了幾分,“你可知道為了保住你,這幾日我承受了來自朝中的多少壓力嗎?大臣聯名上書讓我逐你出宮,甚至有人在宮門外長跪不起以死相逼。如果你在意這些議論,那麽我多日的堅持還有什麽意義?我也會累,雲衍,我累了!”

蕭玄珏說的沒錯,他累了,很累,這一點從他眼底的烏青和充血的眼睛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定因為選妃一事而多日不得入睡了。

但雲衍還是道:“我不在意。”雲衍搖搖頭,“如果是我心愛之人,為了他,我不會在意這些議論。但是對您…呵…我憑什麽承受這些?”勾起唇角,雲衍緩緩道:“要麽我走,要麽哪怕老死宮中,我都不會動搖分毫。”

“本宮知道了。”蕭玄珏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雲衍,點頭沉聲道:“本宮會遂了你的願,安心納妃、封後、生子、治國,而你,就與你爹…一起上路罷。”

“上路”二字是什麽意思雲衍多少也能猜出幾分,只是沒想到蕭玄珏會将事情做得這麽絕。一道令下來,雲衍被打入天牢與雲青城關在了一起,罪名是“私通西疆,嫁禍太子,外戚弄權,意圖謀反”,簡簡單單十六個大字,讓他徹徹底底再無法翻身。

自然,這些事情雲衍都不曾做過。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來往的書信、各種作假的賬簿、送禮的禮單、還有人證——一個操着滿口流利西疆方言的士兵,一樁樁一件件皆搬到雲衍面前讓他無從辯駁。

實則,蕭玄珏沒有給他留下任何争辯的餘地,他也從未想過争辯什麽。

蕭玄珏為蕭惘洗脫了罪名,說一切都是雲衍父子勾結外敵設計有意嫁禍,可惜蕭惘太子被廢已成事實無法重新上位,于是将他重新接入宮中,賜了“長思殿”給他,名為靜養實則放在身邊監視,以免太子舊部死灰複燃。

雲衍知道,蕭玄珏不可能再短時間內就将一切安排的這麽妥帖,雖然看起來有諸多漏洞卻讓人找不到絲毫證據證明雲衍無罪,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經計劃很久了。

或許早在一年前,蕭玄珏就已經做好了如果雲衍不能安心待在他身邊,就寧讓玉碎不留瓦全的準備。

從清華樓被押往天牢的途中經過盛乾殿,雲衍終于見到了這次選進宮的那批秀女。柳仕籍之妹是哪一個雲衍認不出,不過圍坐在蕭玄珏左右的七八名妙齡少女,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姿容不俗談吐舉止間也是大家風範,據說這次選秀是丞相柳仕藉親自操持的,可見他确實費了一番功夫。

按律例前朝官員是不可進入後宮的,但柳仕藉卻得了蕭玄珏的特許能夠随意進出盛乾殿。能夠幫蕭玄珏将僞證做得滴水不漏,能以一人之力說服太子充實後宮,更能從幾千名适齡女子中選出适合太子妃的人選,的确是蕭玄珏的左膀右臂。

不知蕭玄珏有沒有看到雲衍離去的身影,或許是沒看到,又或許是看到了卻故意視而不見。柳仕藉此刻就坐在他身邊,而他心底清楚,柳仕藉不僅僅是個博古通今的學士,這個人的眼界、心機,甚至比當年的雲青城還要厲害。

柳仕藉深知一個帝王需要做什麽應該做什麽能夠做什麽,他比蕭玄珏的頭腦更清晰态度也更果決。将這樣一個人留在身邊,尤其是身為帝王,無疑是危險的,但是如果放這人離去,更是一種危險,倒不如放在身邊好好加以利用,畢竟目前為止柳仕藉所做的一切的确是為了東莞。

雲衍知道,或許比起自己,柳仕藉更适合留在蕭玄珏身邊,他不能為那人做的,柳仕藉都會一一替他完成。君君臣臣,是雲衍面對蕭玄珏時永遠也做不到的,但柳仕藉可以。

因為,他是一顆蕭景瑞花費了二十八年苦心栽培的,專為輔佐新帝而存在的一枚棋子。二十八年,雲衍不知他與柳仕藉誰更可憐一些,蕭景瑞用十八年将他打造成逼蕭玄珏斷情絕愛的工具,又用二十八年讓柳仕藉成為輔佐帝王的棋子,至此他們二人注定要為了蕭玄珏為了東莞而失去自我,成為蕭玄珏王座下的一顆墊腳石。

也許,最可憐的那個應該是蕭玄珏,因為永遠都不會有人告訴他,他的一生都在自己父皇的操控之下,他的王位,他的愛情,都是被蕭景瑞步步為營提前設計好的,哪怕這些設計耗費了難以計數的無辜性命。

一個月後,新皇登基大典,同時也是皇後的冊封大典。

雲衍跪在殿下,脊背挺得筆直,盡管經過長期地拷打使得原本潔白如雪的袍子沾滿血污,而他也虛弱的好似一陣風就能輕易将其吹倒,淡粉色的薄唇緊緊抿住,唇角還挂着未來及幹涸的血絲,墨黑未束的長發垂到腰際,因為長時間缺乏調理,本來柔順的發梢變得幹枯毫無光澤,亂糟糟的擰作一團。

不管朝堂上的衆大臣正以怎樣的眼光看他,雲衍只蒼白着臉色一瞬不瞬地望着端坐在龍椅上的人。

剛受到冊封的皇後他已經見過,不姓柳,姓穆,穆芷欣,是個雖然算不上傾城卻眉眼間都透着靈秀的女子。

當時蕭玄珏與穆芷欣執手從雲衍身邊走過,二人視這跪着地人如無物。蕭玄珏身穿裁剪得體的明黃色皇袍,上面繡着的五爪金龍正腳踩祥雲睜着雙威嚴的龍睛與新皇一起俯視群臣,而穆芷欣鳳袍加身,如雲的黑發盤成繁複的髻,鳳冠、步搖、金釵,薄施粉黛,濃淡怡人,就算是雲衍也生出他們才應該并肩站在一起的念頭。

新皇新後,萬民敬仰,在山呼的“萬歲”聲中,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祭天臺上的兩個人身上。是啊,莫說東莞沒有立男後的先例,就連尋常百姓都很難接受一個男的做皇後罷。如果蕭玄珏身側站的是他,他不清楚為此蕭玄珏将要承受多少來自群臣來自萬民的壓力。而現在這個結果,應該是再好不過的罷。

冊封大典後不久蕭玄珏就讓新後坐着他自己的步辇回寝宮了。此時大殿剛結束不久,蕭玄珏正在拟寫一道聖旨,從雲衍所跪的位置恰能看到他握着上等狼毫的手指骨微微泛起的青白。

“咳咳,咳咳咳…”雲衍勾起唇角扯出一抹涼薄的笑,牽扯着積累下來未愈的內傷使他輕輕咳嗽着,體內的寒毒本就無藥可醫,經過連日的牢獄之苦,他已經沒有多少氣力硬撐了,但望向蕭玄珏的眼神卻依然倨傲。

所有人都不做聲,等待着看那位年輕的帝王會如何處置這個“魅亂後宮”的妖人。

蕭玄珏身後站着的小公公被這沉悶的氣氛壓抑的有些焦躁,他不安地搓弄着衣角,眼睛時不時瞄向自家爺在明黃色絹布上落下的字跡,卻越看越是心驚。擡頭看看殿下跪着的瘦削人影,回想往日種種,他心中竟是生出一絲不忍來。

柳仕藉站在衆大臣的首位,對于雲衍的倨傲,他投來的目光含着一種救贖般的悲憫。雲衍懂得他這種悲憫背後的含義,那是一種宣告,在今後的數十年,能站在蕭玄珏身邊的人将是柳仕藉。與其說這是一種幸運,更大的這是一種不幸,因為這意味着他要承受的遠比現在多出太多。

雲衍慶幸,自己馬上就要解脫了。

落下最後一筆,蕭玄珏大力地将手中狼毫朝着雲衍擲了過去,立刻就有數點烏黑的墨汁飛濺到他蒼白的臉上,與上面的血跡混淆在一起,斑斑點點。低下頭默默望着被摔折的毛筆,眸色變得深沉,沒有擡手去擦拭一下臉上的污漬,雲衍還是一動不動。

蕭玄珏危險的眯起眼眸,冷峻的臉龐更是帶着狠厲。見跪在殿下的人還是一副穩如泰山,絲毫沒有要辯解的意思,蕭玄珏怒火中燒,“騰”得從龍椅上彈起來,大步走到雲衍身前,捏住他尖削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冷冷道:“你真的沒有什麽要說的?

“回皇上,罪妾沒有。”下颌上的痛意使他微微皺眉,雲衍知道蕭玄珏這是在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他在等自己向他求饒。但是雲衍不會,時至今日,他已經親眼看着蕭玄珏一步步走上那個位子,心願已了再無所求。強忍着痛扯出一抹笑來,雲衍淡笑道:“如今天下已經是皇上的了,罪妾有無罪過,不也僅憑皇上您一句話麽?”

“混帳!”蕭玄珏怒喝,一掌将雲衍掴倒在地,他眼中的怒火幾乎将地面燒出個窟窿,“你說出這種話來,是當真不知死活了!”

“罪妾活着…對皇上是一種折磨,更使皇上您與衆大臣之間心生隔閡,倒不如死了幹淨。”盡管現在沒有多少力氣了,但雲衍還是撐着從地上站起來又再次跪在蕭玄珏腳邊,他低下頭,優雅地拭淨唇角方流出的血線,輕輕笑道:“求皇上…賜罪妾一死以清君側,求皇上…重振朝綱…”

“好!好!好!”蕭玄珏那一掌掴出去後半天沒收回,他愣愣瞧着雲衍倨傲倔強的樣子,怒極反笑,拍着手掌連說了三個好字。轉身一掀衣擺重新坐回龍椅,他抓起拟好的聖旨洩憤似地狠狠甩到張德勝臉上,喝道:“念!”

張德勝被那道明黃的聖旨砸了個措手不及,他望望殿下跪着地清隽的人兒又看看蕭玄珏陰沉的臉色,猶猶豫豫道一聲:“皇上…雲……”

“你要陪他一起死?”蕭玄珏一聲冷喝,如獸的厲眸狠狠掃過去。

“奴才不敢!皇上饒命!”張德勝吓得“噗通”跪在地上,顫抖着雙手打開被揉作一團的聖旨,捏着嗓子抖抖索索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罪相雲青城之子雲衍,以男子之身侍于君側,魅亂後宮,殘害太子,妄圖與其父狼狽為奸,動搖國之根本,其罪當誅。故賜毒酒一壺,白绫三尺,令即刻上路。雲氏一族,九族連坐。世代不可再踏入皇城一步!欽此——”

張德勝一口氣念完,再次瞥了眼蕭玄珏,見他只是半閉着眼睛向後靠在椅背上,并沒有說話。他拿着聖旨到雲衍面前,俯身無奈嘆道:“雲公子,接旨吧。”

雲衍平靜無波的眸光閃爍了一下,輕輕擡手将那塊明黃絹布攥緊掌中,垂眸叩首,聲線清冷:“罪妾,謝主隆恩!”

聽到對方不卑不亢的清冷嗓音,蕭玄珏張開眼來,如獸的眸子泛着寒光,冷冷道:“來人!賜酒!”

話聲未落,馬上就有小太監端了托盤進來,托盤上有一壺酒,一個杯盞,還有一塊疊的方正的白绫。

“雲公子,您自個兒選一個吧。”張德勝心有不忍,說完這一句就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雲衍淡然輕笑,拿起酒壺也沒用杯盞,直接仰頭灌下。鸩酒過喉,熱辣的灼燒感随着酒液的下咽傳遍五髒六腑,終于讓他難過得落下淚來。

飲鸩止渴,明知是毒,他卻甘之如饴。可他最終還是錯了,他看錯了蕭玄珏,也看錯了自己。

三年,他做了蕭玄珏三年的正妻。

他以為,自己為蕭玄珏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如今毒酒過喉他才嘗到噬心之痛。明知蕭玄珏早就計劃了今日,他飲酒前一刻卻心生奢望,乞求那人不要心狠至此。到了最後一刻,他卻突然不知那人有否真正愛過自己。他以為,他們之間就算沒有愛,也會有幾分情分在。

可他以為的倒底僅僅是以為罷了。

三年來,他全心助蕭玄珏奪取帝位,卻在那人登基之日被一道聖旨賜死。

有殷紅的液體自口中湧出重新灌進酒壺,那些入口的鸩酒便帶上自己的血腥味兒了。“咣”,白玉的酒壺終于随着他的脫力摔在地上,玉碎,血染一地。他最後漾開唇角扯出一抹笑來,嘴唇微動,喃喃輕喚:“子晏…”

你只知我曾為你寫下《清平樂》,你可知道,我最愛的卻是《蟾宮曲》。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以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證侯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我說過,行之不是你的枕邊妻,而是你的手中劍。飛鳥盡,良弓藏,你終于不再需要我了。

視線模糊的那刻,他再次看到柳仕藉帶着悲憫的眼神,他問:“雲行之,你可後悔?”

雲衍想笑着說:“不悔。”卻只來及勾起唇角,終究沒有力氣發出半點兒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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