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續·七

三日後,西疆國特使一行入朝。

按禮節應該先設群臣宴款待,宴會後群臣共同商議條約的合理與否,仔細商榷後達成共識才可簽訂。

宴會的時間是晚上,地點選在望月閣。

使團兩日前便已經來朝,只是一直住在驿館中而已。拜帖蕭玄珏也已經看過,此次來使共有五人,為首的是西疆國榮俊王樊千觞,其餘四人是他的貼身随從。除此之外,并無他人。

樊千觞只帶四人就進入東莞國境而且還是參加國宴,這無異于羊入虎穴,說明他若不是有着過人的膽識和本領,就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傻瓜一個。

花無醉在知道此消息後馬上差人去查了這名王爺的底細,得知樊千觞是西疆國君樊千桦的三弟,只是其母妃是老皇帝的哪位妃子卻不得而知。

相傳樊千觞自幼體弱,五歲前從未出過宮門,而五歲時更是害了一場大病險些早夭,幸而得仙靈庇佑逃過一劫。

那時樊千桦已是十二歲的少年皇帝,他對這個三弟疼愛有加,在他五歲時便早早賜給他封號“榮俊王”,又賜他宅院仆役等等,命諸多太醫每日研究藥理為他調養身子,才算将他原本孱弱的體質養将的與常人無異。

大抵是小時候不出宮門慣了,即使病好後樊千觞也甚少出門,就是一日一次的早朝,他也從未去過。在西疆,誰若是能見得榮俊王一面,那就是能拿出去說上半天的樂事。雖然如此,也的确有人有幸見得樊千觞一面。

說他樣貌生的俊美異常,眼睛如月光皎潔,眉毛如柳葉新裁,膚色細白,唇色水紅,嗓音微啞卻自帶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這些傳聞神乎其神,究竟樊千觞長相如何,花無醉猜測也就勉強能看得過眼。畢竟西疆人長相多粗曠,膀大腰圓,臉上更是留着絡腮胡子,所以這樊千觞充其量就是個不留胡子的粗犷大漢而已。

将這些查來的消息一條條對蕭玄珏說了,又将樊千觞的長相添油加醋的描畫一番,結果蕭玄珏只是淡淡的“哦,朕知道了”其他再沒有絲毫反應。

花無醉有些氣餒,他最瞧不過誰這幅病怏怏仿佛了無生趣的樣子。恰巧張德勝端了藥碗來,“皇上,該喝藥了。”

“朕不想喝。”蕭玄珏道,他的臉色極不好,白的就跟紙一樣,說話的底氣尚且很足,也是他強制撐着的。

花無醉皺眉:“不喝怎麽能行,會見西疆特使的時間馬上到了,你不喝藥待會兒撐不住丢的可是我們東莞的人!”

“……”蕭玄珏極淡的掃了他一眼,終于還是端起藥碗,剛喝了一口卻“哇——”得吐了出來,“咳咳!咳咳咳!”

“這是怎麽回事?”花無醉從蕭玄珏手裏接過藥碗,一邊拍着他的背一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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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勝在一旁答道:“回花将軍,皇上這幾日一直吃不下藥去,每次都是剛喝一口就難受的将膽汁也吐出來,所以這身子一直不見好…”

“阿珏,你到底想如何?”扶着蕭玄珏的身子不讓人歪倒,花無醉無奈道:“假如小衍還活着,見你這樣他一定會心疼的。假如他死了,你這樣,他也不會安心。你是想折磨自己,還是折磨他或者折磨我們啊?”

“朕沒有想折磨任何人,咳咳,朕只是喝不下這些藥。”蕭玄珏喘息了一陣,才起身道:“朕的身體如何朕心中有數,你放心,只不過兩個時辰而已,撐得住。”

張德勝見主子走了,忙跟在一旁。花無醉望着蕭玄珏依然堅毅的背影,想起他蒼白的臉色,不僅有些擔憂。

***

望月閣,殿內燭火皆點燃,照在陳設的各色珠子器皿上流光溢彩,彰顯出輝煌的大國氣勢。

蕭玄珏高坐主位,因為是晚宴所以他只穿了一件普通的明黃色袍子,為了顯得隆重一些上面用暗金色的絲線繡着金龍。在各色光彩的映射下,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更加顯得清冷,除了時不時的低聲咳嗽,其他異狀倒半點兒也無。

此時所有應該出席的大臣都已經入座,柳仕藉乃衆臣之首坐在右邊的第一個座位,花無醉乃朝中大将坐在柳仕藉的右方,而左邊第一位留給西疆特使,其他座位則按照朝中官員的品級而定。

“皇上,西疆特使正在殿外恭候傳召,現在可以傳了吧?”張德勝站在蕭玄珏的右後方,伏在他耳側小生詢問。為何遲遲不宣西疆特使,其中的道理張德勝在蕭玄珏身邊跟的久了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無非是因為西疆是戰敗國,讓他們多等一會兒給他們的下馬威瞧瞧。

朝殿門外掃了一眼,見天色已經大暗而樊千觞一行五人差不多已經在外面等了足足一個時辰,蕭玄珏咳嗽一聲,道:“傳西疆特使觐見。”沉穩有力的聲音。

張德勝從殿外喊道:“皇上有令,傳西疆特使觐見——”

随着這一聲傳召,所有人都将視線移向門外,敢只帶四個随從就赴”鴻門宴“的特使,大家都很好奇此人是否長有三頭六臂。

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響過,有人出現在大殿門口。

為首的人青絲半挽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身穿素雅白袍,一身如雪,他身量纖瘦卻不柔弱,一手在前一手負在身後,繞是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步子也邁的從容有力。他身後是四名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漢,看起來便孔武有力,應是西疆能以一當十的好手。

在看到人的第一眼,蕭玄珏就只能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他險些失态的“騰”從位置上站起來,張口叫道:“雲…”

“西疆特使樊千觞見過玄皇陛下。”樊千觞一聲不輕不重略帶沙啞的聲音将蕭玄珏拉回現實,因為不是東莞人,所以不用遵循東莞的禮節,樊千觞只是對蕭玄珏鞠了個躬就在殿中灑然而立。

方才花無醉也有片刻愣神,樊千觞雖然體型步态上看起來與雲衍很像,但他臉上帶了張銀色面具将左半邊臉全部擋住,露出的另一半卻完全是另一個人啊。眉色清淡,嘴唇水紅,一張一合間帶着抹艷色,猶抱琵琶半遮面,果然是西疆難得的美人,就是在東莞也很難找見。

蕭玄珏也察覺自己失态,見樊千觞正望着自己,那人有一雙狹長而清明的眸子,其間的純粹不染塵埃已經沒有幾人能夠擁有了。而此時因為面具遮掩掉他一半的表情,顯得讓人有些難以捉摸。

“皇上,該賜座了。”見蕭玄珏一直盯着人看,怔怔出神的樣子,張德勝小聲提醒,大臣們也都一副極其古怪的樣子不明白皇上為何會在此時愣神。

“咳咳。”蕭玄珏咳嗽一聲,恢複了鎮定,用輕緩卻不失威嚴的聲音道:“特使初來我朝,朕理應設宴款待,特使請入座!”

樊千觞只是氣質與雲衍很像而已,他是西疆的三皇子榮俊王,來簽訂合約的特使。

“謝玄皇。”樊千觞淺淺一笑,唇角勾起抹邪肆。目光直周遭環視一圈落在左邊第一個位置上,發現花無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倒是不回避,對他點點頭才到位置上坐下。那四名大漢就很自覺的分兩排站在他身後。

“合約一事在酒宴過後再談,特使以為如何?”蕭玄珏道,視線落在樊千觞的右邊側臉,不經意對上對方狹長的眸子,二人都有些錯愕。

樊千觞對蕭玄珏笑了笑,端起手邊的酒杯晃了晃,道:“客随主便,一切聽玄皇安排。此酒乃千觞代我皇兄而敬,還望玄皇不要拒絕。”

“……”見樊千觞舉着白玉制的酒杯,一雙眸子如同彙聚着半盞清輝,蕭玄珏總感覺那雙眼中含有太多,給他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卻明明又是不同的兩個人。端起酒杯,蕭玄珏仰頭喝下,眼睛卻一眨不眨的注視着樊千觞。

如同沒看到蕭玄珏探究的目光,樊千觞泰然自若地轉過頭去。

“傳舞姬入場。”收回視線,蕭玄珏對張德勝道。

張德勝喊道:“傳舞姬,歌舞開始!”

馬上有幾名身着水紅紗衣的舞姬步态婀娜地走了進來,與之同時進來的還有一名琴師。

琴樂緩緩奏起,舞姬扯出水袖,身影流動,風吹仙袂身子随着樂音舞動。随着樂曲由輕緩到激烈,旋轉、甩袖、下擺、動作流暢而輕柔。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視覺與聽覺的盛宴,聽琴音時如溪流潺潺時如江水濤濤,時如風吹葉動時如兵戈相交。樊千觞端坐在位置上,一手支在桌上一手搭在盤坐的大腿上,神情極為放松。

蕭玄珏的心思卻不在歌舞上,不知為何,他總感覺這個樊千觞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于是忍不住多看兩眼,哪怕僅僅是為了在他身上找到一絲雲衍的影子。

而花無醉的心思也不在歌舞,從樊千觞進門不久他就發現蕭玄珏的異樣,雖然他也感覺那人身形氣質上與雲衍有些想象,但他清醒地明白那分別是不同的兩人。如今見蕭玄珏時不時盯着人看,擔心他陷得太深,卻又無法在此時勸谏。

琴音到了尾聲,樂曲緩緩變慢,舞姿也随着柔軟起來,水袖翻飛,變換着不同的隊形。在一陣突然激烈的琴音後,樂曲戛然而止,舞姬的動作也随之定格。

一切配合的近乎完美,衆人“啧啧”贊嘆。

“特使以為此舞曲如何?”揮手示意舞姬和樂師退下,蕭玄珏望着樊千觞的眼睛問道。

樊千觞毫不避諱,笑着對舞曲進行點評:“人是美人,舞曲更是絕佳。我西僵多粗鄙之人,對歌舞禮樂不善研究,言語不當之處還望玄皇及諸大臣海涵。”說着他端起酒杯再次舉杯要敬蕭玄珏。

“咳咳。”拿起手邊的酒杯在唇邊,蕭玄珏咳嗽一聲,似漫不經心道:“既然西僵民風粗礦,怎得三王爺這等風雅細膩之人?”

動作頓了一下,樊千觞擡頭朝蕭玄珏咧開水紅的唇瓣笑道:“千觞因自幼體弱,身量難免纖細了些,只這細膩皆出在皮相上罷了。”

對方似乎已經察覺了他的心思,一瞬不瞬地回視着,毫不退卻。眼中點點笑意,暖如春風,卻似乎又摻雜了一絲其他。

“咳咳,咳咳咳!”蕭玄珏終于将視線收回,咳嗽數聲得來一陣喘息。

張德勝一驚,擔心他的身子撐不住,忙端了清新潤肺的茶水給他,又将酒杯撤掉。

喝水的動作遮住了視線,是蕭玄珏沒能看到在他咳嗽時樊千觞望過來的目光,其中的掙紮只是一閃而過。

“既然歌舞已經欣賞完畢,現在就來談談兩國的合約罷。”喘息稍定,蕭玄珏神色如常道:“不知貴國求和,憑的是什麽條件?”

“玄皇此言恐有不妥。”樊千觞笑道。

蕭玄珏回問:“有何不妥?”

樊千觞道:“西僵雖然戰敗,但也是不忍我百萬子民受苦與戰亂,故而求和。若我方背水一戰,勝負熟知?”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議論聲突起。

“這是什麽話啊!敗了就是敗了…”

“黃口小兒,不知輕重!”

蕭玄珏皺眉略一思量,擡手示意衆人安靜,他道:“不管出于什麽原因,既然是求和,重要拿出點誠意來吧。”

“自然。”樊千觞笑了笑,道:“我皇決定以米糧五萬石,牲畜五千頭,良駒五百匹奉上,并将西北三城劃入貴國版圖。”

“你說的這些只是條件。”蕭玄珏道:“不知貴國想要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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