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孫彬敢說，他從徐晏冉那家夥還是個瘦巴巴的小奶娃時開始打交道，兩人至少也算是認識了幾十年的老鄉了，但是他到今天才總算見識到大律師的狡詐多詭。

孫彬面部僵硬地從出租車的後座踏出，一只手急忙從後方拽住他的衣角，那手勁大得讓孫彬往後傾了傾，他回過頭忍住咆哮的欲望，對着裏頭那用大衣蒙住頭的黑發人類指着冷道：“給我下來。”

前頭的司機不斷地偷偷瞟着照後鏡，在孫彬将目光轉過來的時候，又狀似自然地嚼着口香糖。

孫彬抿了抿唇，将蕭九從車上拉了下來。

在孫彬主動拉住他的手腕往前走的時候，那個表情呆板的人類眨了眨眼，抿嘴微微一笑，在後方安安分分地跟着孫彬往住宅大樓裏走去。

孫彬一回到家裏就癱軟在自家沙發上，糾結地翻身看了一眼那正在傻站在門口，用好奇探新的目光環視着這個地方的大號兒童──當下，孫彬恨不得一頭撞在牆上。

“我操──”他坐了起來，雙手掩住眼，還是忍不住後悔得哀嚎出聲。

在孫彬發出凄厲的叫聲時，旁邊的蕭九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接着，他靈活地跳到男人身邊蹲下來，偏着腦袋上下快速地看着孫彬。

“別碰我。去、去……！”孫彬又拍開了人類伸過來的爪子，跟趕狗似的沖他擺擺手。

蕭九已經很習慣男人這樣的态度，他毫不在意地坐在孫彬的腳邊，眨巴着那雙黑色眼眸，兩手在孫彬充滿威脅的瞪視下，暫且安份地收回來抱着腿。

孫彬在暗自糾結了一陣子之後，一個突兀的聲音響了起來。

孫彬擰眉擡起頭，他看了看四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見了什麽。

咕嚕嚕……

黑發血族捏了捏耳朵，他遵循着越發敏銳的聽覺，往旁扭頭一看。

蜷着身子縮在他腳邊的青年默契地跟着擡起頭看着他，那有些髒污的臉龐很快地垂下去，沾滿了黑垢的手指正無聊地摳着地毯，在那“咕嚕嚕”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的時候，青年歪着腦袋，無意識地伸手揉一下肚子……

“！。”

孫彬彎腰翻了翻冰箱，除了十幾管的血劑之外，就只剩下啤酒──這些足夠一個單身男人的生活需要。但是……

孫彬靜靜地往後瞥了一眼。

蕭九跟着他到廚房裏，不吵不鬧的，就咬着剛才晏冉塞在他口袋裏的糖。孫彬打量了一下，說實話，他先前一直覺得這個人類看起來不太健康，皮膚白的跟抹了一層粉似的，高高瘦瘦的模樣，沒想到衣服下是一身肌肉，瞧着也沒多誇張，力氣卻大得跟開挂一樣。

現在的蕭九還是瘦──比幾天前看起來瘦得更厲害，臉上也不知是髒的還是怎麽的，感覺膚色都黯淡下來，那錐子臉似乎都有些凹進去了，露出的手腕看起來就沒幾斤肉。

孫彬想了一下那滿腹子壞水的昔日戀人，他默默地合上了冰箱，認命地去找外賣單子。

一小時後，門鈴響了起來。

“您好先生，這是您點的不加血零濃度熏烤純雞肉比薩，這是附贈的橙汁，一共是……”外送員在看到眼前的畫面時靜默了一下。

眼前的亞裔血族正一臉麻木地拿出錢包，他的腰上正牢牢地圈着一雙手，後方一雙黑色眼珠詭異地沖自己眨一眨。

孫彬煩躁地扯了一下腰上的那雙手，還不忘恐吓地瞪一眼蕭九，但是這家夥在看到外人的時候就跟刺蝟似的，恨不得整個人挂在孫彬身上。

“一共是多少？”孫彬認命地回頭問。

“哦，一、一共是六百三十元五角。”

孫彬頓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抽出幾張現金，“不用找了。”

外送員還盯着抱着黑發血族的人類，他有些呆愣地收了錢，尴尬地看了看孫彬，結巴地說：“先生，您看、看起來和某個演員長得很相似……”

“是麽？很多人這麽說，謝謝。”孫彬皮笑肉不笑地提一下嘴角，接着就把門給關上。

男人坐在餐桌的另一邊，撐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餓鬼風卷殘雲地掃蕩那16寸大的比薩。

孫彬瞄了一眼賬單，又看看塞得滿嘴是渣的蕭九一眼──他在想晏冉到底把這死小子關在小黑屋裏餓了多少天。

他默默彈了一下賬單上的數字。

他總算明白為什麽保護局在為人類安排配對的條件上會如此嚴苛。如果只是平民，要是沒有點本事和積蓄，還真供養不起一個人類。他們不能像血族那樣，只要一根血劑就能了事，吃入胃裏的食物還不能是人工處理出來的材料，肉類和蔬菜都必須是天然飼養和種植──人類吃的一根胡蘿蔔，就夠買上二三十個普通血劑了。

孫彬看了看掉了一桌子的食物碎屑，還有蕭九那張花貓似的嘴。

蕭九感受到了黑發血族熱情的視線，他扭頭看着孫彬，再看着手裏咬到一半的比薩，他眨眨眼掙紮一下，還是依依不舍地把比薩往孫彬的方向遞了過去……

孫彬僵硬地咬牙說：“你留着自己吃吧。”

蕭九就跟小媳婦兒似的垂眼抿着嘴，在确定孫彬确實沒有任何食欲之後，他下一秒就把剩下的比薩直接塞入嘴裏，還噎到地捶了捶胸口。

孫彬毫無同情心地翻了翻白眼。

在蕭九吃飽之後，黑發血族毫不溫柔地将這個人類拎着推到了浴室裏去。

他将換洗的衣物扔在籃子裏，回頭對青年冷淡地道：“把你身上那些髒衣服扔進垃圾處理器裏，這個是淋浴。”他不客氣地拍一下開關，熱水就從蓮蓬頭上灑下來。

孫彬指了一下放置沐浴露的地方，出去之前說：“這些，任你取用。”

孫彬将浴巾扔到蕭九身上，就掉頭走了出去。

蕭九掙紮地拿下那遮擋住視線的浴巾，偏着腦袋疑惑地沖着孫彬的背影眨眼。

孫彬并沒有馬上離開，他不放心地在門外徘徊一陣。等到浴室裏傳出水聲的時候，他才揉着眼走到客廳──那家夥畢竟只是年齡退化，還不至於變成個傻子。

孫彬樂觀地扯一下嘴角，搖搖頭，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

他轉了好幾個電臺，眼神時不時往浴室的方向瞧去。

沒有任何動靜。

孫彬聳一下肩，繼續懶懶地看着電視熒幕。

又一個小時過去。

孫彬幾乎陷入沙發裏，他瞥了一眼通往浴室的走廊，将手裏的遙控器往桌子重重一擱，吸足一口氣後站起來。

他走到浴室的門前用力敲了敲，但是除了源源不斷的水聲之外，完全沒有其他的聲音。

孫彬不知想到什麽地臉色變了變，他唰地直接打開了門。

濃厚的水汽讓孫彬一時之間沒法瞧清，他一踩進去浴室，就砰地差點滑倒。男人手忙腳亂地抓住了門才幸免於難，在看清眼前的畫面時，孫彬無言以對的仰頭望天。

坐在那寬大浴缸裏的青年在聽見聲音的時候擡起腦袋，他的手還在不斷地往水裏倒沐浴露，制造出許多夢幻的泡泡。

“你……啊──”孫彬又嚎了一聲。他快瘋了快瘋了快瘋了！！

蕭九游到了水池的邊緣，他靠在那裏，捧起一堆白色泡泡，沖着孫彬輕輕一吹。

孫彬用力地扭過頭，用從未有過的兇狠目光直視着他。

蕭九仿佛被瞪得有些心虛，他往旁邊看了看，慢慢地、悄悄地，潛進水中……

“你給我死出來！”孫彬粗魯地把人給拉住來，去把蕭九給摁在地上，逼迫他乖乖坐好。黑發血族去打開了抽水鈕，把水池裏的那一池泡泡都抽幹淨，接着又把蓮蓬頭給扯下來，将水力扭到最大，直接沖在蕭九的頭上。

“給我坐好！”

孫彬邊咒罵着邊蹲下來搓洗着青年的身軀，他看着上頭那些疙疙瘩瘩的污漬，簡直恨不得将蕭九給扔進洗衣機裏。

“……操我肯定是瘋了，算了讓我變成怪物吧！”

“別動、他媽的再動我就淹死你！”

“噢夠了──放下那瓶東西！給我放下！OMG──！！”

從浴室裏不斷傳出男人瀕臨崩潰的嘶吼聲。

外頭的天色逐漸亮了起來。

孫彬梳洗過後，腦子混亂地回到房間裏──他必須好好休息，他覺得這一天已經用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他的精神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疲憊過。

“……”

在孫彬關上門之後，他一回頭瞧見眼前的景象，就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人類青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撲到了床上，他在孫彬那張柔軟寬大的床上舒服地滾了幾圈，最後呈大字型地仰躺着。

在注意到孫彬的視線時，蕭九翻過身來趴在床上，歪着腦袋看着眼前的雄性血族。

事實上眼前這個畫面相當香豔──一起來想象一下，一個容貌漂亮得能閃瞎眼的男人，穿着一件不甚合身的睡衣，除了肩膀稍微窄一點，手腳都露出一大截，還少扣了好幾個鈕扣，一大片胸膛露在外頭，緊致的腹肌和充滿着誘惑力的線條，還有那似笑非笑的迷蒙表情……

确實，秀色可餐。

孫彬挑一下眉。

砰！

孫彬将人給扯到了房外，接着把蕭九毫不客氣扔到地上。

但是他也不是完全無情，他指着對面的另一扇門，“那裏也有一張床，你要麽就去睡那個地方，要麽就睡沙發，随你高興，但是請不要再來打擾我，我雖然已經答應要保障你的人身安全并且在你恢複身份之前照顧你，不過這不代表我必須當你的爹地，懂？”

蕭九從地上坐起來，他不知道聽到了什麽詞，眼裏閃爍了一下，猛地沖着孫彬輕喚一聲：“……爹地。”

“爹你媽的地！！”孫彬毫無形象地怒吼。

蕭九被吼的瑟縮一下，但是他似乎不知自己錯在哪兒，在孫彬關上門之前，不死心地追了上去，還可憐兮兮地喚道：“爸爸……”

孫彬真的快哭了。他轉過來，郁郁地對蕭九認真地指道：“我，也不是你爸爸。不要再叫我爸爸，爹地也不行，要不然我現在馬上把你丢到大街上。就這樣，給我滾遠點。我要休息，早安。”

不等蕭九反應，孫彬眼明手快地把門給合上，他當然沒忘記上鎖。

門開始劈劈啪啪地響着。

孫彬裝作沒聽到似的走回床上。

“開門……我怕……”蕭九的聲音從門外忽強忽弱地傳來。

孫彬拿被子蒙住了頭。

腦子裏晏冉對他說的話不斷地回繞着。

『那天在蕭先生昏迷之前，他讓我去軍政處找出‘夜鷹’，他說那是老元帥的心腹，只要找到他，蕭先生就會安全……但是我還不知道誰是‘夜鷹’，他來不及告訴我。』

『有一些內幕我暫時還沒辦法告訴你，我只能說，你必須保護好他。要是他能成功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他也絕對不會吝啬将疫苗賜給一個對他有恩的異變種。』

『孫彬，我可以向你保證。能讓你恢複正常的解藥絕對存在，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但是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孫彬垂了垂眼。他其實知道晏冉嘴裏所說的解藥……他被關在矯正所的時候，曾經聽到那裏的人類研究員和蕭九之間的對方，似乎是什麽M4疫苗。

如同晏冉所說，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孫彬用力地閉住雙眼，這個噩夢，只能用他自身的力量去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