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查理斯是在地下街頭頗有盛名的人類醫生,他藏匿在這個複雜的亂巷數十年,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來歷,只能猜測他曾經屬於人類的科學團隊的成員之一。
他在地下街頭販售武器,偶爾還販賣一些禁藥,譬如說能暫時減緩異變的藥物。
孫彬在五、六年前開始産生症狀的時候就積極就醫,但是那些血族醫生卻告訴他,他很健康,畢竟血族不會患病,醫生存在的目的并不是治療疾病。一直到孫彬産生一次明顯的症狀,當時他實在很幸運,替他做診斷的是一起在福利院生活過的朋友──除了矯正所,他給了孫彬另一條選擇的道路。
人類醫生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拿起了眼鏡,吹了吹鏡面之後戴上。
“把病人帶過來吧,哎,除了對着鏡子的時候,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過人類了。”查理斯發出一句感嘆。
孫彬強拉着人類青年過來,又把蕭九給強壓在椅子上。蕭九看起來很不樂意,他不斷地扯着孫彬的袖子,小聲地叫着“彬彬”,接着又用滿是戒備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老東西。尤其在查理斯伸手要碰觸他的時候,人類青年充滿攻擊性地對着老人發出獸類般的低叫聲。
“不好意思他很抗拒陌生人,平時的時候他很乖,可能需要一點耐性。”在蕭九發出詭異的聲音時,孫彬不客氣地往他的後腦勺賞了一個巴掌。人類青年被打疼似的摸摸腦袋,委屈地對着男人扁扁嘴。孫彬低下眼,眯着眼無聲警告──安份點。
“我不得不說你們兩個很有趣,好了,如果你不希望我提高收費的話,就讓你的甜心合作一些。”老人笑了笑,拿出了古老的聽診器。
孫彬在聽到那句甜心的時候,挑了挑眉,也不管對方是否在聽,忙自顧地解釋:“不不不,你肯定誤會了什麽,他跟我不是那樣的關系。絕對不是。是麽?臭小子你最好快點點頭。”
蕭九原先只是拉住孫彬的袖子,在聞言後該抓住孫彬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撒嬌似的要把臉埋進孫彬的腰。孫彬毫不留情地推開他的臉。
查理斯為人類青年做了簡單的檢查,蕭九在黑發血族的淫威之下表現得還算安分。
在觀察過對方身上已經處在痊愈中的外傷之後,人類醫生做回椅子上,揉着額頭微嘆一聲。他這一動作把黑發血族吓得差點逼出冷汗──如果血族會流汗的話。
“查理斯先生,這究竟是……”千萬別跟他說沒法治!
要是這樣……他就馬上把這臭小子甩大街上!孫彬垂眼看着蕭九惡毒地想着。蕭九悄悄地擡一擡眼,他像是感覺到了男人的險惡心思,兩只手更用力地抓住孫彬,大有一副“跟你跟到天荒地老”的決心。
“不。”人類醫生站了起來,背手說道:“我其實還沒查出什麽具體的問題。我跟你說,先生。人類的腦子比血族還要複雜得多──”
孫彬聽着這句話,有種說不出的刺耳,但是這時候還是不要去深究的好。
“我解釋的簡單一些,人類在承受劇烈刺激之後,會出現各種情況,可能是記憶倒退,就像是記憶退回了二十多年前,也有可能是性格大變,或者是成為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傻子。這種例子其實在人類之中并不少見,但是要追究原因并進行治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孫彬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在故弄玄虛,不過在這之前他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他靜了一下,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治療需要多少多少時間?”
查理斯搖搖頭,“可能一天、可能一個月、一年,或者是……”
孫彬低頭看着蕭九的眼神越發惡毒。
“噢,別這麽悲觀,我還沒為他深入檢查呢。這畢竟是很古老的一種病,我要給他檢查一下大腦,也許只是裏頭多了血塊還是怎麽的。”人類醫生轉了個話鋒,邊說邊走到旁邊打開另一扇門,回頭對青年道:“好了,跟我進去吧。”
孫彬把蕭九從椅子上帶起來,在他打算跟着蕭九走進去的時候,查理斯突然堵住門口,指着人類青年道:“不好意思,在診斷的時候,家屬不需要陪同。裏邊并不寬大,只要病人跟我進去就行了。”
孫彬聞言合作地止住腳步,但是蕭九顯然很不樂意。他擋在孫彬前方,又對着前頭的老人滿懷敵意地瞪視着,任是孫彬拍着他的腦袋或是推着他,他說什麽也不願意進去。孫彬頭疼地撫了撫額,聲音尖銳地說:“只是進去檢查一下你的腦子,他又不會吃了你。”
“彬彬。”人類可憐兮兮地低喚一聲,拉住孫彬的手心小聲說:“一起……”
孫彬看了大夫一眼,老醫生搖搖頭,又做了一個請他出門的手勢。
孫彬懊惱地抿着唇看看天花板,最後他吐了一口氣,攔着蕭九的肩轉到旁邊去,用這幾天來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小九,你聽我說……”小九那還是順口叫出來的,和孫彬活過的年歲比起來,這家夥簡直就是個幼齡兒童。
孫彬拿出從前在福利院帶孩子的常用套路:“你現在生病了,生病了就要看醫生吃藥。每一個乖孩子都知道這麽做。要是你好不了,可能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
蕭九原先還一臉堅決,在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眼裏的水光閃爍一下,不解地問:“為、為什麽?我不要……!”他整個人抱住孫彬的手臂。
孫彬像個疼愛孩子的長輩,摸着青年的腦袋,繼續胡說八道:“要是你不看病,那你就治不好,治不好就會死,那樣我們就不得不分開了是麽?你希望這樣麽?”
“我……”蕭九的臉色染上了一絲懼意,見慣了對方耍賴使壞的表情,孫彬不得不說,看到這張漂亮的臉蛋露出這種模樣,倒還真是容易讓人心生憐意的。
他揉着人類青年的腦袋,終於帶着幾分真心地說:“沒事的,小九……只是進去檢查一下,我不能陪你,這樣會妨礙治療。但是我會一直在外面等你,好麽?檢查完了我帶你去吃冰淇淩,你知道那東西麽?我肯定你沒試過。”
孫彬笑了笑,再一次保證,“進去吧,我就在外面,有什麽不對,你就大叫,我會進去救你的。”孫彬不負責任地說道。
蕭九在掙紮一陣之後,終於妥協地點點腦袋。他用力地握了握孫彬的手,也用一副認真的語氣,盯着他低低地說:“彬彬,要是你有事,你也大叫,我會出來救你……”
孫彬笑了。
他毫無誠意地呵呵兩聲,扭頭就把蕭九給推了過去,催促地沖他擺擺手。
蕭九在跟着人類醫生進去的時候還不斷地回頭看着他,一臉憂心,也不知是擔心他自己還是孫彬。黑發血族完全沒理會他,自顧自地走到旁邊的小沙發上坐下來,悠閑地看起了雜志。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孫彬瞄了一下腕表,看起來還沒過去半小時,但是這裏的空氣他不是很喜歡,總讓他覺得時間特別難熬。
水滴的聲音忽遠忽近地傳來。
孫彬擰了擰眉,!頭看了一下那一頭緊閉的門,搖搖腦袋,又将視線轉為雜志上。
水滴的聲音越來越大,孫彬捏了捏耳朵,屏息去聽,似乎……有一些不是很尋常的腳步聲。
他放下了雜志,皺着眉頭站了起來。他越靠近門口,就能感覺那些腳步聲距離這個地方越來越近──孫彬悄聲無息地靠近了門口,他聽到自己越來越強烈的心跳聲。
他靠在了門上,忍不住做了一個吞咽,暗暗地将手搭在外套裏的槍柄上。
腳步聲停住了。
孫彬深吸一口氣,橫下心撩開橫孔往外睜大眼瞧去!
诶?什麽也沒有。
孫彬眨眨眼,又仔細地瞧了瞧。确實。
他松了口氣地一笑,也許是他多心了。他回過頭走到房間的中央,無聊地環視這個老舊的地方。
嗒。
有什麽東西滴落在眼前。
孫彬低下頭來看着地上的詭異液體,他漸漸往下腰,伸出手指,去碰了一下那渾濁的粘稠液體。一股腐朽的惡臭瞬間撲鼻而來,他吸了吸鼻子,又不知想到什麽地突然一頓。
孫彬慢慢地仰頭。
天花板的抽風機不知什麽時候被打開來,只見在上方,一個身形較成年人還要巨大的異形物靠在上頭,那尖銳的黑色指甲成為他支撐的支點,身上還披着幾縷破碎的布帛,白得近乎泛青的皮膚血管猶如刺青般遍布,瘦骨如柴的四肢蘊含着破壞的力量,它正用那雙赤紅的眼睛看着黑發血族,接着猶如瞧見美食般地呲牙裂嘴,那尖銳恐怖的牙齒淌落渾濁的唾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
在天花板上攀爬的異變種靈活的避開了孫彬發出的子彈,它張着爪子的手沖着孫彬用力一揮,男人邊叫邊狼狽地閃開來摔倒在地,手裏原本就握不住的手槍滑到了地上去。
孫彬在地上迅速匍匐了幾步,那個異變種像是也不急着要撕裂他似的,猶如貓抓老鼠地看着孫彬到處逃。
孫彬爬到了人類醫生帶着蕭九離開的門,他仿佛找到生路似的慌忙站起來,眼看着往自己不斷逼近的怪物,趕緊去轉動門把。
哢。
孫彬難以置信地又轉動一下。
哢哢。
鎖的?!──哢哢哢哢哢哢。
孫彬還來不及絕望,正在往他逼近的異變種就沖着他伸出利爪。
“啊啊啊啊!”黑發血族抱着腦袋迅速蹲下來,不得不說盡管他的準頭很爛,但是反應能力還是可圈可點的。
利爪插進了門板之中,在那個猙獰的大家夥掙動的時候不斷有木屑落下。孫彬忙從旁邊爬出來,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出去的門口。
這一次他終於打開了門,但是當他将頭往外探出去看一眼之後,孫彬又迅速地将腦袋給縮回來接着用力地把門給甩上,順道上了好幾道鎖。
“我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黑發血族低咒一聲。外頭那一雙雙豔紅的雙眼正在朝這個房間逼近,而前頭的異變種正使勁兒地抽出自己嵌在門上的爪子,轟轟轟的聲響一陣又一陣。
孫彬緊貼着門近乎絕望地坐倒在地,眼看着前頭的異變種近乎破壞了門将手給抽回來,而在他後方的詭異的步伐聲逐漸靠近,孫彬覺得他的前方已經開始亮起了人生走馬燈……
砰──!!
突然煙塵四起。孫彬用手扇了扇眼前的塵灰,在看清眼前的畫面時又楞在當處。
黑發的人類青年站在近乎四分五裂的門上,木屑和塵灰交雜着,那強壯的異變種被他給隔着門板踩在腳下。他身上不知何時多了許多一開始不存在的裝備,青年輕蔑地看了一眼那被壓制在地上沖着他張牙舞爪的異變種,!着手上的步槍,利落地連開十幾發。
蕭九擦了擦臉上的黑色血漬,轉頭瞧見呆坐在地上的黑發血族時,失聲地叫了一聲“彬彬”,連忙蹦了過來,蹲下來緊張地查看男人是否有任何傷勢。在發現到男人毫發無傷之後,青年開心地笑了起來,那笑得遍地花開的模樣配搭這這樣一個血腥的背景,孫彬只覺得眼皮突突跳着,雙腿禁不住發軟。
砰砰!!
男人後方的門突然受到猛烈的撞擊而發出巨響。
孫彬吓得跳了起來,蕭九忙将他推到自己身後,帶着孫彬往後退了退,提起步槍擺出準備射擊的姿勢。
在門被撞開一個窟窿的時候,蕭九就開始瘋狂掃射,頓時慘叫聲四起。在出現空隙的時候,他一手環住了孫彬的腰,另一只手在幾秒間極其迅速地更換彈匣,直接往前沖了出去。
黑發血族跑在前頭,人類青年邊跑邊往後邊開槍,在這樣光線不足的地方,他射出的每一發子彈幾乎都能崩中那些醜陋的異形。尖刻的嘶叫聲伴随着槍聲在後方作響,孫彬回頭發現蕭九根本就是洩憤式掃射,那瘋狂的勁兒簡直跟他沒出事之前如出一轍。但是他也沒時間去覺得隔應,只掃了一下蕭九的腦袋,吼道:“夠了別玩兒了!快跑啊!!”
蕭九委屈地扁扁嘴,不過他手裏拿着兇器擺出這種臉,實在是毫無說服力。
在孫彬拉住他要往前逃跑的時候,蕭九喊了一聲“等一下”,接着将系在腰上的輕型榴彈摘下,動作熟練地用牙齒扭緊活門,接着往那些正在掙紮着要爬過來的殘兵扔過去。
孫彬簡直看傻了眼,下一秒就拉着這傻冒的人類瘋了似地往前沖。
後方的爆炸聲響了起來,整個地下道都在震動。
另一邊,年邁的人類醫生撫着額頭的血窟窿,極其勉強地蹒跚走到了呼叫器前,撥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暗線。
“我、我是查理斯.克裏斯多夫……”他對着冰冷的機械聲說出自己的ID,幾乎虛脫地倒在椅子上。
“中、中将,是我──”在聽到另一頭的聲音時,人類醫生眼裏頓時注入光輝:“我、我要求減免刑期,我可以、可以馬上提供你目前最需要的情報──”
尖銳的笑聲在黑暗的地下街道裏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