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規矩
“且再換一撥宮人,怕還會出亂子。”元荊淡雅的眉輕斂起一點,“該尋個人教他些規矩。”
喜連連連點頭,“皇上說的是,這傻子不是存心作亂,都是因為沒規矩,到時候奴才定尋個公公教他。”
元荊擺擺手,直徑走了出去,“就你罷。”
喜連僵在一處,如五雷轟頂。
可又推脫不得,只得硬着頭皮低應一聲,便随着皇上出去。
話說淮淮同春寶鑽了一整宿的木,也沒鑽出半點火星來,倒是那床板上那床褥子給鑽出個銅錢兒大的窟窿來,棉絮外翻,煞是難看。
春寶歪在凳兒熟睡,微張着嘴,口水淌了一大襟。
淮淮卻是毫無睡意,鑽的膀子生疼,只将那木樁仍在一處,倒在床上望着帳頂。
燭心燃盡,屋裏頭黑漆漆的。
淮淮瞪了一雙眼,想些往事,
可卻很奇怪的,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
身邊的何晏連呼吸聲都沒了,像是真的死了一般。
淮淮有些冷,便扯了裏頭的被子蓋在自個兒身上,雙手墊頭,繼續發呆。
旋即又想起來什麽似的,又拿了一床蓋在春寶身上,這才放心的躺下歇着。
尋思着休息好了身子,再起來繼續鑽。
接着淮淮閉了眼,便沉沉睡去。
Advertisement
直到晌午,外頭進來一位公公将淮淮吵醒。
淮淮揉揉眼,瞧着面兒前這個太監。
面色枯槁,尖嘴猴腮,生一副狐貍相,吊一雙眼梢,态度恭敬,“奴才秀秀,見過主子。”
淮淮騰的起了身,“主子?”
秀秀道:“正是,以後奴才就是這婳羽宮的總管太監,接游太監的差,繼續伺候您。”
淮淮盯着那太監瞧了蘭花指端了一只青釉湯碗,裏面滿滿的都是濃黑藥汁。
“這是啥?”
秀秀将那碗藥擱在一邊兒的角桌兒上,“回主子,這是太醫院今兒早上才送過來的藥材,說是調理生息,寧神補氣的。”
淮淮讷讷盯着那碗,瞅那尺寸,像是比平日裏喝藥的碗似乎更大了些。
“你擱那兒罷。”
秀秀面皮一動,“奴才已經擱下了。”
淮淮道:“那你先出去罷,這裏沒什麽事。”
秀秀依舊立在原地,“奴才找您有事兒,今兒個早上,喜公公身邊的小金子過來捎話,說是等主子醒了,叫過去一趟,皇上口谕,讓喜公公教您規矩吶。”
淮淮一聽得皇上二字,登時來了精神,趕忙下地,“我這就過去。”
秀秀道:“您倒也別急,先喝了藥再說。”
淮淮道:“皇上為何要讓喜公公教我規矩,莫非是想着見我?”
秀秀神色如水,語氣卻不容置疑,“您先把藥喝了。”
淮淮開始四處翻箱倒櫃,“若是見皇上,我可得尋一件兒威風的衣裳出來,先前他惱我,這回可不能留下忒壞的印象。”
秀秀忍不住,登時面兒上一沉,“快把藥喝了!”
淮淮一凜,未料這新來的公公竟是這樣的死心眼兒的性子。
卻也不好發作,便讷讷的過去,端了藥碗,開始吹上面的熱氣兒。
秀秀死盯着淮淮,“不燙了,奴才放了好久,這會子涼熱正好。”
淮淮聞着那藥汁濃郁的苦氣,不由得皺了眉,但因為給秀秀盯着,且周圍也沒個花盆,也不好直接倒掉。
嘆口氣,淮淮剛想着喝,正巧一眼就瞅着了旁邊兒張嘴睡覺的春寶。
淮淮登時心裏頭就有了主意,“秀公公,那炕桌上有個銀盒兒,裏頭擱的都是桂花糕,勞公公給我拿過來就些,否者這藥實在太苦,我喝不下。”
秀秀嘴角一撇,轉了身就過去拿。
淮淮趕忙将一整碗藥都灌進了春寶嘴裏。
秀秀撅着腚在銀盒兒裏翻找班上, “這哪裏有什麽糕餅?連個渣子都不見…”
淮淮做愁苦狀,“不是吧,我都喝了…忒苦…”
秀秀下了暖炕,轉了身狐疑的盯着淮淮手裏的空碗,在看他身邊兒也沒個能倒藥的地方,只有個小太監歪在一邊,空嘴咀嚼着,啧啧作響。
秀秀接過了藥碗,“您先收拾着,奴才先出去将新來的宮人安置妥當,過會來接你去喜公公哪裏。”
語畢,便轉身而出。
淮淮晃晃春寶,“春寶,起了。”
春寶睡眼惺忪,“游公公來啦?”
淮淮不語,尋了很多褲帶來接在一起,想着自己要出門見皇上,可得将那無賴綁在床上,省得壞事。
春寶舔舔嘴唇,“我這夢做的是越發真實了,夢裏頭喝菌湯,怎的這醒來後,嘴裏頭還真有點這個味道。”
淮淮只顧着低頭接褲帶,“幫着連起來。”
春寶見狀趕忙上前幫着忙活。
兩個人将十來條褲帶連在一起,春寶表情越發凝重,
“到底是主子,竟有這麽多條褲帶。”
淮淮黑着臉擺弄褲帶,“那又如何,還不是要給無賴欺負。”
春寶面露心酸:“我就一條褲帶,前些日子還弄斷了,只能以麻繩纏腰。”
語畢便将衣裳撩上去,露出腰間一圈圈的繩子。
淮淮手一頓,“我正想要繩子。”
春寶搖搖頭,“這是我的褲帶。”
淮淮拿了那一把褲帶,“這些都是你的,你拆了拿走便是,将繩子給我。”
春寶尋思片刻,想着以一條過長的褲帶換十條短褲帶倒也十分劃算,便将腰間的繩子解下來遞給淮淮,自己則蹲在一邊拆那些打了死結的褲帶。
淮淮拿了繩子,看一眼床板上的何晏,冷哼一聲,以麻繩将何晏同床板纏的結實一邊兒的春寶死命的想着解開那些死結。
因方才淮淮使了大勁兒将那些褲帶系緊,害這會春寶解的眼珠子生疼。
秀秀将新來的宮女太監都安置好了,便回屋去找淮淮。
這剛推了門兒進來,就愣在一處。
那傻子一圈一圈的纏着空床板,面目猙獰,卻實在瞧不出因何事憤怒。
旁邊蹲了個小太監,褲子都褪到了腳邊,光着腚蹲在地上,臉憋得通紅,嘴裏呼哧有聲。
秀秀反映倒是快,趕幾步上前一腳将春寶踹倒在地,
“哪裏來的沒規矩的死捏子,竟敢在婳羽宮出恭,那咱家當瞎子呢!”
淮淮給吓了一跳,回頭見着是秀秀,停了手上的動作,“這是我的玩伴兒,就住這婳羽宮裏頭。”
春寶給踹的四腳朝天,趕忙捂住褲裆,“你是那個?”
淮淮道:“這是新來的總管太監,跟游公公一個差事。”
秀秀冷着面皮,收了腳,看一眼春寶,“什麽都沒有,你捂個什麽勁兒。”
春寶像是給人戳了痛處一般,“生了新肉出來了嘛…”
秀秀立定了身子,朝向淮淮,臉繃的死緊,
“走罷。”
淮淮聞言卻有些慌,“勞公公等我,我收拾一下便來。”
語畢,又召喚春寶,“快來幫我瞧瞧,哪一身最俊俏。”
秀秀沒說話,轉身了便走,“這時候正巧皇上早朝,喜公公還有些時間見你,若是再過一會,怕是就得等下午皇上讀書的時候再去了。”
淮淮一聽,連忙扯扯衣襟,“公公,你瞧這身如何。”
秀秀頭也不回,直接推門而出。
淮淮顧不得收拾,急匆匆的跟了出去。
外頭薄雪給日頭一映,竟有幾分初融的勢頭。
天子退朝的鐘聲,蒼勁有力。
朱紅的宮闕下,又有兩個人正急步而行,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淮淮将雙手收在袖子裏暖着,以往都是自個兒掙命的往外逃,這回可是頭一次給人領着朝前殿而去,欣喜至極,卻還是規規矩矩的跟在秀秀身後,生怕惹惱了秀秀折返回宮。
不出半柱香的時辰,兩個人就到了福壽殿後頭的禦書房。
秀秀同門口的侍衛打了招呼,便領着淮淮朝裏面而去。
還未盡屋,光回廊裏就已然氣派至極。
九重錦帳,層層疊疊。
到處雕龍刻鳳,象牙的扶手,金玉的蟠龍,名貴華美,便是兩邊立着的宮女,似乎都同平日裏見着的不同,個個的玉蘭斜插,白梅冷香。
可臉卻是硬邦邦的,像是不會溶解的冰塊,小心翼翼的福着身子,生怕出半點岔子。
秀秀皺了下眉,“奴才得進去喚喜公公一聲,你呆在這裏,切莫亂跑。”
語畢,又招呼過來一個小太監,趴在其肩頭耳語兩聲。
那太監啄米般的點頭,擡眼望着淮淮,難掩的譏诮。
“秀公公放心,咱家看着他便是。”
淮淮聽話的立在屋外的回廊處,聽得明白這話間意思,
“秀公公放心,我哪裏都不去。”
秀秀看了他一會,轉身就進去尋喜連。
可他剛進了門兒,遠處的侍衛太監就開始成片的下跪。
皇帝剛下了朝,駕臨禦書房。
淮淮眼望着那刺眼的明黃,遠遠而來。
周遭灰凄凄的色彩一下子鮮活起來,被那人帶來的明黃色,映的柔和了許多。
袖口上金龍盤桓,給風吹着,要撲出來一般。
元荊自高大的龍辇上下來,立定了身子,給一群人簇擁着,緩緩的進了禦書房。
雖面兒上黑眸冷寒,戾氣四溢,卻依舊凍不住淮淮心尖兒上的暖意。
淮淮眼瞅着他不經意瞟到這邊,目光落在淮淮面兒上,又沒看見一般,淡漠的轉頭。
手裏把玩的珠串卻掉在了地上,砸出一聲脆響。
像是清脆的失笑。
從禦書房迎出的喜連趕忙上前拾起來,接着遞了上去。
有人的窘意,如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
元荊緊蹙了眉,極生氣似的,加緊了步子。
身邊的宮人眼見着皇上惱怒,都凝神屏息,跟在後頭,戰戰兢兢。
日照宮闕,冷冷凄凄。
元荊生氣的摸樣,在淮淮眼裏,卻是萬般風情,撩人心弦。
耳邊的音色輕緩,自幹冷的空氣裏吹出熱氣。
“你看他那個騷摸樣。”
淮淮咧着嘴,看的口幹舌燥,只嘿嘿的笑,也不說話。
“他這樣的人…被窩兒裏明明風騷入骨,平日裏卻要做出一副清高樣兒,非要讓人撲上去弄了他,才算了事。”
淮淮看的如癡如醉,“我瞅着不像吶…”
“像不像,試試不就知道了。”
淮淮忽然想起來一樣,緩緩斂去面上笑意,側了頭去看身邊說話的人。
何晏不知打哪裏換了件紫色錦袍,下着青色長筒靴,映着那張臉,端的是英氣非凡。
淮淮如陷冰窟,身子抖了兩下,“我不是将你綁在床上了麽?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接着又拱手讨饒,“你快回吧,你若在這裏,定會惹出亂子,他若惱我将我攆出去,我還不如個死。”
何晏斜了眼看看他,答非所問,“你早死了。”
淮淮愣了一下,瞅着何晏轉身離去,沖着他的背影道:“雖說我聽不懂你說的啥,可你倆之前的梁子,能不能就此放下,我給你們做個和事老,打以後起,咱們兩個公平竟逐,也算一樁美事。”
旁邊的太監驚怖的盯着淮淮,面兒上俱是冷汗。
想着自己在宮裏頭待了這麽些年,頭一次聽人說皇上壞話兒說的這般明目張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