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探病(捉蟲)
見春寶沒一點動靜,又俯下身子去看。
石板灰磚上的人,眼窩深陷,面皮青白,橫在地上抽搐半晌,嘴角溢出好些沫子,半晌也沒得動靜。
淮淮心頭一緊,便忙将春寶背入了偏室,擱在床板上。
秀秀跟在後頭,臉上未見憂色,卻是滿面狐疑。
淮淮伸手探探鼻息,發現人還活着,這才稍放下心來,趴在春寶耳邊喊了幾嗓子,“春寶,飯好了,起來吃罷。”
連喊幾回,春寶除了眼睫微顫之外,再也無其他反應。
淮淮側了臉去看身後的秀秀,“公公,這可如何是好?”
秀秀一雙細長眼盯着春寶瞅了一會,再看看淮淮,腦子裏面像是有些東西漸漸的明了了,呼之欲出,卻又只差那麽一點。
這該倒下的未倒下,不該中毒反倒中了毒。
秀秀正糾結着,卻聽得屋外腳步急切。
婳羽宮的宮女急的滿面細汗,瞧見秀秀,這才松口氣,“秀公公,喜公公在外頭等着您吶。”
秀秀皺一下眉,“怎麽又回來了?”
宮女道:“看喜公公那摸樣,該是心情不好,您快去瞧瞧罷。”
秀秀聞言,板一張臉,便跟在宮女後頭出去。
這偏室裏便只剩淮淮一個人,對着春寶幹着急。
思索片刻,淮淮扯了一床被子過來給春寶蓋上,又自覺這偏房裏晦暗黴濕,實在不是個養病的地方,便又将春寶扶起來背出門外,直徑背進了自己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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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床榻上的被子墊厚實了,這才把春寶放上去,又加了一層錦被蓋在上頭。
忙活完了,卻總覺得像是少了什麽重要的事。
身邊的何晏忽然開了口,“找太醫。”
淮淮聞言,略微轉身,望着何晏道:“不知道太醫院在哪裏,你可知道?”
何晏語調冷淡,“我之前又未在這裏頭住過,哪裏知道。”
淮淮道:“那我出去找找罷。”
剛推了門出來,卻見喜連同秀秀立在門口,一個怒目而視,一個面白如紙。
秀秀聽得身邊的動靜,轉過頭見了淮淮,如同見了救星一般,“淮淮,春寶吶?”
淮淮站在門口,給風吹的鼻尖發紅,“他屋裏陰濕,我就将他背到我屋裏去了。”
秀秀忙挂了笑出來,轉向喜連,“喜公公,煎藥的春寶找找了。”
喜連狠狠剜秀秀一眼,急急的朝淮淮這邊來,推門進屋,這才瞧見床榻上的春寶,由于淮淮當時放的急,春寶整個人趴在床褥裏,只露出一點點的側臉來,面皮青白,嘴唇烏青,看那光景很是不妙。
喜連這下犯了難。
本以為是這小太監放了那要命的東西,可這樣一看,這傻太監也是自身難保。
雖說宮裏頭明争暗鬥經久不衰,喜連也谙熟其道,可這婳羽宮竟也受了這股子濁氣,實在叫人想不出個緣由。
眼瞅着再在這裏呆下去也是無益,而且又到了皇上退朝的時辰,喜連未有多言,轉了身就要走。
還未走上幾步,卻給淮淮扯了袖子,
“喜公公,叫個太醫來罷,春寶害了大病,怎麽也叫不起來。”
喜連盯着淮淮,“若是他真的沒做虧心事,自會多福的。”
言畢,便給一群小太監簇擁着,急忙出宮。
——
福壽殿,紅日東升。
天子移駕,百官跪拜。
元荊一身明黃的绫羅,玉帶皮靴,襯得人面兒越發柔和,可那雙鳳眼依舊冰封了一般,戾氣四溢。
高大的漢白玉柱下,立了個幹瘦的太監,袖口繡着繁雜的花樣兒,随着手臂的動作活躍,飛舞。
元荊瞥見喜連,也未吭聲,只輕一擡手,那龍辇便穩穩的停了下來。
喜連恭敬上前,“皇上…”
朔風乍起,吹的元荊衣袖翩然,
“朕交給你的事,問的怎麽樣了。”
喜連緩緩道:“回皇上,都是婳羽宮那幫奴才辦事不力,竟将那熬藥的差事給了個傻太監。”
頓了頓,又道:“且這一回奴才去查,卻發現了另外一個岔子,奴才自知事态嚴重,便不敢隐瞞。”
元荊目光落在遠處,容貌極冷。
喜連垂眼道:“那藥裏還有一味馬錢子,這種東西,太醫院是從來都未有的…”
元荊聽了,眼底不着痕跡的一暗,靜了許久,才開口道:“那是什麽?”
喜連道:“回皇上,那馬錢子雖可入藥,但毒性極強,使用不當,便可致死,宮裏頭許多年都不用了。”
元荊直直盯着喜連,“是何人所為?”
喜連趕忙跪在地上,“皇上,恕奴才辦事不力,奴才只想着興許是那傻太監所為,可方才去一趟婳羽宮,那太監已然不省人事…至此,便趕過來迎皇上下朝了…”
元荊臉映着暖陽,竟萬分陰冷。
指頭幾欲攥進手心,元荊未有多想,“擺駕,婳羽宮。”
後又道:“宣許太醫。”
——
不出半柱香的時辰,那通報的侍衛便敲開了婳羽宮的大門。
聽說道皇上要來,那開門的宮女直接吓的面無血色。
皇上是從不來這樣偏僻的地方不說,且上一回來,還是婳羽宮整宮賜死的時候。
那宮女聽得那侍衛傳完了話兒後,腿腳都有些不靈便,慘白了一張臉,哆哆嗦嗦的上了偏殿,将秀秀喊出來。
“秀公公,秀公公!”
秀秀正在燒剩餘那點馬錢子,給宮女這麽一喊,心頭一懼,猛的站起身,險些倒在地上,“喊什麽喊,再喊咱家撕爛你的嘴。”
那宮女額上冒着冷汗,“皇上…皇上來了。”
秀秀眼前一黑,驚悸鋪天蓋地。
支持不住,便登時癱軟在地,兩眼發直。
秀秀可怎麽着也未料到,這一來二去的,事沒辦成,反倒驚動了皇上,若是真的敗露了,不管供出寧嫔與否自個兒都是死路一條。
正尋思着,卻聽得外頭的太監音調悠長,線一般的勒的人喘不過氣。
“皇上駕到——”
那宮女只當秀秀也是想着婳羽宮游公公一幹人的事,兩眼含淚道:“公公,這可怎麽辦?”
秀秀朝宮女伸了手,給宮女扶着,借力起了身,
“嚎什麽喪,不是還沒死麽。”
宮女掏了帕子擦淚,癟癟嘴,眼底又是一串晶瑩的淚珠兒。
秀秀将那燒剩下的的灰倒入銅爐內,強撐着出門,帶着一幹宮人跪在地上,伏地貼面,将皇上迎入宮內,元荊下了龍辇,心神一陣恍惚。
瞧這朱牆琉瓦,想那晚長夜未央,鳳目下那濃郁煞氣竟然半點不剩。
喜連正欲引皇上入屋,去眼見着元荊輕門熟路的朝正屋而去。
輕嘆口氣,喜連閉了嘴,神色寧定。
方才還納悶怎的一個不省人事的太監,竟能惹的皇上親自前往,這樣看來,原來皇上并非惱怒,只不過是擔憂罷了。
元荊急急的推了門,瞧見那床榻上的人,反倒不敢往前走了。
外頭跪着一地的人,大氣也不敢出,只靜靜的呆着,任由皇上一個人進了屋。
床榻上趴着的人,蓋厚厚一床錦被,瞧不出個個數,只露一點灰白面皮,和青紫嘴唇。
陽光湧進來,地上的人影僵了半晌,才極緩慢的朝那邊移過去。
屋子裏寂靜無聲。
待靠的近了,玉白的指頭輕挑床帳,元荊瞅着趴在床褥上的人,清俊的臉上,是露骨的溫情。
耳邊一聲嘆,輕不可聞。
元荊卻絲毫未有察覺,只盯着那床上的人,動也不動。
直到有人從後頭将手搭上自己的肩膀,這才驚懼回頭。
——
話說淮淮出去一趟,并未尋見太醫院,想着還是先回去守着春寶,再作打算。
好容易摸着回去的路,可又是老遠就看見婳羽宮門口明黃一片。
許多個侍衛太監立在外頭,木樁子一樣,毫無表情。
淮淮忽然臉色一變,加緊了步子進去。
見着喜公公站在外頭,便怯怯上去問話。
喜連見淮淮過來,也是一驚,“您怎麽在外頭?快進去。”
接着那幹枯的手一用勁,便将淮淮推上前去。
淮淮輕手輕腳進了屋,環視一圈,這才明白喜連的意思。
眼前那人連朝服都未換,戴着金龍冠就過來了。
此刻正微垂了頭,眼裏溫情難掩。
淮淮看的呆了,伸出手,指頭掩不住的發顫。
總以為自己是在夢裏,直到伸出手搭在元荊的肩膀上,觸手有實,才醒過來一樣。
瞧見元荊回了頭面對着自己,淮淮忽然間微微一笑,“皇上?”
一時間,元荊實在無法辯解那自心底湧上來的,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淮淮正要開口,卻只覺耳邊生風,最終停在自己眼前,觸手溫熱,綿軟入骨。
何晏攥住了元荊的手,唇角一揚,“怎麽還打人?”
元荊恨恨道:“怎麽沒毒死你。”
方才那鳳目含情,如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
像是做了夢一般,淮淮垂頭瞧見自己攥着元荊的手,再去看何晏,已經又沒了蹤影。
元荊盯着的人,卻是自己,
“放手!”
淮淮不知哪裏來的膽子,“…不放。”
元荊眼角黑氣若隐若現,望定了淮淮,“何晏!”
淮淮忽然才想起來,自己也姓何。
腦子裏亂成一團的,那層層疊疊的影子,都是他同他。
鳳目怨,韶光遠,
亂花迷眼。
這一晃,已是六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