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計謀
躺倒三更,元荊才些許倦意。
給淮淮箍着,雖很是難過,卻也不太礙事。
直到五更天明,喜連立在外頭喚自己早朝,元荊這才又醒過來。
身後的人發一晚上高熱,汗液黏了元荊一身,觸手之處,盡是潮濕元荊黑一張臉起身,剛掙開腰間的手,淮淮便從床上做起來。
直勾勾的盯着元荊,“別走。”
元荊給吓的不輕,回過頭,只道兩個字,
“…早朝。”
淮淮哦一聲,眼見着身邊的人,整衣正冠,起了身,挑簾兒出去。
空氣裏彌漫淡淡的檀香,是那人身上的香氣。
淮淮傻笑着,回過神,才知道自己昨晚受了多麽大的恩寵。
赤腳下了地,淮淮連衣裳也不披,中了蠱一般跟出去,立在殿門口,眼瞅着那人給一隊人護着出殿。
天還未亮透,那星星點點的提燈,自寒風中搖曳,如人洵然欲滴的眼。
元荊回頭,正巧對上淮淮望穿的眼,給針紮了一般,趕忙回過頭,急步出宮。
待送走了皇上,未央宮跪着的宮人趕忙起身,拿了一件狐毛鬥篷披在淮淮身上,“當心着涼。”
淮淮魂給人勾走一般,任由宮女那一雙手上來摸自己的額頭,“還好,退熱啦。”
淮淮無意識的反問,“我好了,那皇上還能過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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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女先是一愣,想起今天下午,剛分來的宮人聚在一起說的那些話,便也不做聲。
不過是個傻子,說了也是白搭。
卻又見那傻子忽然換了人一般,陰森森的,“你當我不出來,是給你說服了麽?”
後又道:“他對你少了戒心,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
婳羽宮。
春寶一早晨醒了,不見淮淮,便下地四處尋人。
問過好些個宮人,說是淮淮昨個兒就搬到未央宮去了,這婳羽宮沒了主子,留下的這些宮人只能等着重新分放到其他宮裏去。
春寶心焦的很,想去尋秀秀出來,讓他帶自己去找淮淮,若是晚了,回頭再給分到其他宮裏頭,可比跟在淮淮身邊差上許多。
推門入屋,春寶眼瞅着秀秀還仰在床榻上,面皮青黑,眼珠子凸出來,煞是怖人。
春寶吸吸鼻子,上前給秀秀抹下眼簾,
“公公,怎的睡覺還不閉眼,忒累啊。”
接着又湊上去觀摩,“你瞅瞅,這眼下青黑,都是睡不好覺惹的。”
坐了半晌,春寶見秀秀還沒動靜,撇撇嘴道:“那公公先睡着,待你睡醒了,我再過來。”
話說春寶前腳離開,連珠便端着盆子進屋,想着給秀秀淨面兒。
眼瞅着床上的人蓋了棉被合眼酣睡,便把銅盆擱在木桌上,一面投淨帕子,一面喚秀秀起來。
可才喊兩句,便覺得不對勁。
秀秀昨個受了杖刑,腚上肉都掉了好幾塊,自來都是趴着,今兒個到反常,居直接平躺着睡了。
念及至此,連珠停了手,俯身去觀摩。
瞧見秀秀那青白面皮,忽然心頭一緊。
顫顫巍巍的伸了手去觸碰,這才發現,人早斷了氣兒了。
銅盆給驚懼的宮女蹭掉在地,哐啷一聲,很是清脆。
婳羽宮的宮人紛紛停了手上的活計,尋那凄厲喊聲而去。
——
禦書房。
喜連放下茶盞,規規矩矩的立在一般,音色恭敬,“啓禀皇上,那給何晏下藥的人,已經有了主兒。”
見元荊不語,又繼續道:“此人乃婳羽宮總管太監秀秀,今個喝藥了死了,給人發現後,又在秀秀床底下發現了一個燃盡的火盆,裏面有幾顆未燒淨的馬錢子,想來該是這秀秀做賊心虛,這才引咎自盡。”
元荊頭也不擡,“荒唐。”
喜連身子弓的更深,“奴才愚鈍,還望皇上指教。”
元荊冷冷的看着眼前這個人,“他一個奴才,為何要害自家主子,定是有幕後指使,怕事情敗露,封人口舌罷了。”
喜連道:“皇上聖明,奴才這就去查…”
正欲轉身出門,忽見內監總管端着托盤上來。
內監總管跪地垂首,将那擺滿牌子的托盤舉過頭頂,
“啓禀皇上,到時候選侍寝的娘娘了。”
元荊扶一扶頭上的白玉冠,忽然道:“喜連——”
喜連應聲上前,“皇上,奴才在。”
“摘了,太重。”
喜連小心翼翼的上前,熟練的替元荊摘下頭頂玉冠,
又聽得元荊音色淡漠。
“今晚上不必侍寝。”
喜連應一聲,又道:“皇上若打算禦書房歇着,奴才這就去準備。”
元荊靜默不語,鳳目淡漠。
喜連揣測着,心中忽然明白了些,卻也不好直接就說,便再拐着彎的試探道:“還是去後頭的翎羽殿?”
見元荊依舊未有吭聲的意思,喜連這才放了心的開口,“如此,未央宮倒也近。”
元荊面無表情,“就依你罷。”
喜連的手不着痕跡的一抖,“皇上折煞奴才了。”
接着又道:“奴才這邊去打點。”
元荊起身,“不必了,朕不過是想去看看。”
喜連應一聲,心裏卻只想着,反正何晏也不是女兒家,用不着收拾。
伺候皇上出了禦書房,一隊人就朝未央宮而去。
——
未央宮,雕欄玉砌。
淮淮正鋪墨執筆,想着給春寶書信。
提筆剛落了個張字,才想起來張春寶并非春寶的名字,又只得将紙攥成了團兒,重新鋪一張宣紙。
何晏斜靠在一邊兒的椅子上,眉黑如墨,
“寫什麽信,托人捎個話兒不就得了。”
淮淮搖搖頭,凝神提筆,
“那不成,我怕別人說不明白,還是書信來的清楚些。”
何晏打量着未央宮,
“有什麽好說的,還能說不明白。”
淮淮道:“我得告訴他我在這未央宮,門板比婳羽宮大上許多,屋也空上許多,,望他速速來住,也省得我一人在這裏很是無趣。”
何晏微蹙眉,“哪裏來的這麽些廢話,你直接叫他過來就好。”
淮淮搖頭,“話雖長,可我也不會寫上那麽多,只‘速來’二字便可。”
何晏扯一下唇角,“大費周折,竟是為了這麽兩個字。”
淮淮不再理會何晏,提筆卻有些躊躇,“這個‘速’字可怎麽寫呢…”
又轉頭去看何晏,“你會寫麽。”
何晏略垂了眼簾,正欲拒絕,卻聽得殿外音色悠長。
“皇上駕到——”
那落在紙上的筆尖一抖,登時就暈染了一大塊墨跡出來,淮淮盯着何晏,打了個冷戰,全然未有聽聞皇帝要來的喜慶勁。
何晏緩緩正了身子,身姿挺拔,如一把穿腸利劍。
內殿裏氣氛登時萬分詭谲。
待回過神來,淮淮丢下手上的筆,
“何兄弟,我看天色不早,你還是回婳羽宮罷。”
何晏眼望着那扇朱漆鎏金的大門,唇角微揚,有似魔魅。
卻出乎意料的應了淮淮的願,
“好,不過,你可要将他留下。”
淮淮急着将他往出推,随口答應着,“好好好,你快走罷。”
言畢,何晏人就沒了蹤影。
只這麽一會,淮淮便是一頭的涼汗,擡手擦去了,想起來一般回頭朝門口去看。
跪在門口的宮人間,遠遠過來的兩人,最前面的人面色蒼白,眼下隐隐黑氣。
雖神色溫和,可跟在後頭的人卻一個個都繃緊了臉,大氣都不敢出。
元荊環視跪在地上的宮人,揮揮手道:“都下去罷。”
一幹人叩首言謝後,便盡數退下,只剩喜連立在元荊身後,低眉垂眼,木人兒一般。
元荊看一眼傻愣着的淮淮,“你在寫字?”
淮淮分外的欣喜,點點頭,“我給春寶寫信,叫他過來。”
“春寶?”
“就是婳羽宮裏的小太監。”
“差人叫過來不就成了。”
淮淮一窒,“你倒是同他想的一樣。”
元荊音色淡漠,“誰?”
淮淮頓了頓,想着可不能叫皇上想起何晏來,到時候再惱了自己,得不償失便,“…春寶。”
語畢,又轉身換紙,筆尾抵在下巴上,冥思苦想,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這個‘速’字如何寫。
過了半盞茶的時辰,元荊耐住性子問,“你倒是寫啊…”
淮淮羞愧看元荊一眼,“字不會寫啊…”
元荊輕笑一聲,“筆給朕。”
淮淮單手奉上,元荊接過那玉柄軟豪,一手妙書,躍然紙上。
淮淮盯着那字瞅了半晌,“真是好字。”
元荊斂去面兒上笑意,“豈比的你一手。”
淮淮未多想其話間意思,只接在元荊下面的字寫下去,卻全然沒有以往的筆鋒渾厚,滿紙淋漓,如蛇游走。
元荊實在看不過眼,冷聲罵道:“笨死了。”
淮淮畏首畏尾,“皇上罵的是。”
緊接着又凝神屏息,一筆一劃,很是仔細。
元荊望着他,神思恍惚。
只想着這人,還是傻了的好。哀哉衆生,都為五欲所折騰,豈比的眼前,同他之間也這般恬淡寧定。
他好的時候,這種事卻是想也不敢想。
宮外落雪,寂靜無聲。
短短一年,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又巴巴的過來,面雖隐忍,卻也是獻媚。
念及至此,元荊冷聲道一句,‘擺駕’,便轉身欲走。
淮淮捉住元荊的手,攔住他下一步動作,
“等等。”
皇帝的手,修長冰冷,淺黃的袖口上紋路纏綿,像是淮淮整日的念想。
張了嘴,淮淮聲音毫無底氣,“這宮忒大,一個人呆着,實在冷清……”
元荊微垂了眼簾,未有怒色,
也未說話。
旁邊的喜連看的明白,躬身退幾步,轉而出門。
一更鼓緩,忘卻前塵。
二更鼓寒,半晌貪歡。
龍榻上的人,依舊是和衣而卧。
元荊這一次倒是很踏實,不多久便熟睡過去。
未央宮內月色肆意,紅燭漣漪。
躺在裏頭的人忽然睜了眼,黑瞳冷寒,盡是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