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灌藥
喜連是給人踢醒的。
強忍着後腦劇痛自地上爬起,尋了烏紗帶上,喜連正要起身發作,擡了頭,卻給眼前的光景吓的再度癱軟下去。
皇上就立在自己身邊兒,面色白的屍首一樣。
臘月寒天,卻只披了一件單薄的衣裳,站在外殿裏,靴都未穿,渾身打着冷顫。
可神情卻是高高在上,戾氣十足,
“走——”
坐在地上的人找了魔一般盯着眼前那手腕上的血漬斑斑,喜連的全無了平日裏的穩重冷靜,“皇…皇上…”
元荊垂了眼去看他,“傻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滾出去打點。”
喜連聞言,爬了幾步,好容易起身,趕忙踉跄着出門。
接着伸手狠力一推,
寒風魚貫而入,吹的殿內白帳翩跹,幽魂一樣,翻攪不休。
給掀了一角的衣服下,盡是交錯紅痕。
喜連別過頭,額上一層細冷,跑幾步出去,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動靜,吱呀作響。
像是咀嚼的動靜,将這死寂吃了個幹淨。
外頭的值夜的侍衛見喜連驚慌至此,忙握刀上前。
跟來的那些個宮人,早就找地方歇着去了,誰都以為這三更半夜的,皇上該是不需要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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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連下意識的攔下最前頭的侍衛,嘴唇青白,“且慢。”
領隊的禦前侍衛很是不解,“公公?”
冷風倒是将喜連吹的有些精神,定神靜思片刻後,畢竟事關皇上臉面,總不能就這樣沖進去,非禮爀視,惹惱了皇上,反而得不償失。
倒不如就依着皇上的性子來,先走了再說。
念及至此,喜連長舒口氣,“備轎。”
那領頭的侍衛朝屬下使了個眼色,收刀入鞘,轉而退下。
喜連不敢回去,便忍着凍在外頭打點半晌,差宮人取了暖爐和衣靴來,待都弄的齊了,這才捧着東西,戰戰兢兢的進殿。
未央宮裏燭火燃盡,黑漆漆的,乍一進去,卻是什麽也看不見。
喜連定在一處呆了許久,這才看清了一邊的皇上,弓着腰過去,伺候着他穿好衣裳。
偶爾觸及皇上的皮膚,都是冰冷寒濕。
那血也幹涸了,凝在腕上,暗黑猙獰。
喜連腦子裏漸漸的清楚了,只覺皇上出奇的平靜,默不作聲的由着自己給穿衣裹篷,不知是麻木了,還是怒到了極致。
收拾妥當後,兩人一前一後,緩步出了未央宮,喜連趕在元荊前頭,掀了暖轎前的布簾兒,元荊俯首而入。
那朱紅的踏板上,渾濁的粘液,給落下的錦簾蹭掉,了無痕跡。
許太醫連夜入宮。
——
淮淮醒來的時候,四肢酸痛,鼻腔裏盡是腥鹹淫靡的氣味。
起了身,淮淮盯着那揉皺的床褥,和那上面大塊的血漬,一時間,竟是有些愣神。
未央宮裏一個宮人都沒有。
空蕩蕩的,冷宮一樣。
淮淮坐在龍床上,睜着眼睛想了一會,臉就慢慢的紅了。
昨兒個在這殿裏頭,颠鸾倒鳳,翻雲覆雨,那光景,越發的清晰了。
那是自己給像是給禁锢在一處,喊不出,也起不來,只能眼睜睜的由着那畜生肆意的糟踐。
淮淮想的心頭欲裂,“何晏!滾出來!”
滾下床,鞋也未穿,便朝外頭跑,
“何晏!何晏!”
尋了半晌,別說何晏,到處都沒一個人影兒。
只剩那披頭散發的瘋子,呼號,奔走,終是累了,坐在地面兒上,默默嘆氣,“這可如何是好,他怕是再也不回來了…”
淮淮自言自語,無一人搭腔。
不多久便聞得外頭腳步繁雜,擡眼看過去,是些個黑靴太監,一個個白着張臉,後頭領着兩個侍衛,踹門而入。
淮淮依舊坐在地上,只覺面生,“你們可是新來的總管太監?”
領頭的尖臉太監眼角彎了彎,嘴唇上擦一層胭脂似的,摸樣很是怖人,“您做什麽白日夢吶…這未央宮,一大早已經賜死好幾十號人啦…”
淮淮給侍衛架着,從地上提起來,只盯着那太監道:“都死了…所為何事…”
尖臉太監手臂上挎一只黑漆的食盒,枯白的指頭移上去,揭開蓋子,取出來的,是個閃着冷光的瓷壺。
“還能因為什麽…您像是犯了個大錯吶…”
何晏目瞪口呆,緊接着仰面大笑,
“好,好的很吶…”
那太監雙手捧着那羊脂玉壺,跟身後的小太監遞了個眼色,“傻站着幹嘛吶,還不快上。”
“這樣活着,倒是個笑話,反正臨了也不算虧,”何晏笑不夠似的,雙目盡赤,“我豈會還怕了他了?江懷瑾,你就這點能耐!”
那太監沉了臉,“直呼皇帝名諱,簡直放肆!”
何晏道:“将死之人,還有何懼,倒不勞你們動手,我自己來便可。”
語畢,便一個用力掙開身側的侍衛,拿了那玉壺,酒壇子一樣提起來,仰面灌下。
清冽苦澀的藥汁順着嘴角淌下,流過那滿是青筋的脖頸上,直到一聲清脆的響聲,這一切,才算有了了解。
太監盯着那地上片片碎玉,冷哼一聲,便領着人出門。
未央宮再次空曠無人。
淮淮躺在地上,眼望着何晏,“你倒是少喝點吶…頭忒疼啦…”
何晏歪在另一邊,臉上一改往日的霸氣,倒很是頹廢,
“他還這樣狠心…我昨晚本就應該弄死他。”
淮淮眼皮極沉,半睜着道:“你沒狠下心?”
何晏笑道:“放屁!”
淮淮道:“我也不同你閑扯了,忒困,我先一睡,起了再說。”
何晏道:“你方才還不是滿屋子罵着找我嗎?”
淮淮阖上眼,“可不就是怪你,害我也跟着受牽連。”
後又道:“你這人就是複雜,何苦要去計較之前那些恩怨,你心想着什麽做什麽,又有何難…”
何晏不語,定定的忘了盯上金銮,眼前一黑,便再無知覺了。
好像是有點痛,卻實在是不知道是哪裏痛。
——
尖臉太監将那空食盒擱在中央,揭開蓋子,恭敬退後。
喜連伸着脖子朝裏瞧。
想着拿去的時候,還是個完整的瓷器,這回來了,就只剩下一盒子的碎片。
“又砸了…”喜連輕聲道,轉臉去看那太監,“你給他灌下的?”
那尖臉太監畢恭畢敬,垂手低面道:“回喜公公,不是咱家給灌的,是他自個兒喝的,咱家眼瞅着他喝的幹淨,接着人就倒下了。”
喜連阖上蓋子,“現在怎麽樣?”
尖臉太監道:“昏死過去了,咱家回來前将其擡上了榻,眼下這人該是還睡着。”
喜連音色緩慢,像是自言自語,
“這許太醫的藥,果然拿捏的恰到好處…”
尖臉太監繼續道:“喜公公,未央宮這樣大,又一個宮人都沒有,沒人管沒人問的,怕是狀況不好…”
喜連擡眼,釘在對面兒人的臉上,“這倒無需你操心,皇上下了旨,叫婳羽宮春寶調過去伺候,在加個宮女就成。”
尖臉太監應和着,“一個罪人…有人伺候也就不錯…”
喜連嘆口氣,“此事就交予你打點,快去辦吧。”
——
婳羽宮的宮人都走的差不多,春寶窩在淮淮屋裏,四處翻找。
屋子裏冷的透了,隐隐的一股炭灰的冷氣。
春寶兩手通紅,吸着鼻涕,好容易掏出個雕花餅盒來,打開來,內裏卻是空空入也,別說糕餅,便是連渣子也不見一星。
婳羽宮小
廚房接連好幾日未有起火做飯,春寶餓的受不住,将盒子扔在地上,繼續翻找起來。
尖臉太監推門而入的時候,倒是給那餓的眼睛發綠的小太監吓了一跳,不自覺一腳踹在春寶心窩上,“哪裏來的賊人,手腳這樣不幹淨…”
春寶呲牙咧嘴,捂着心口哼唧半晌,“公公,忒冤枉,我是這宮裏的太監吶…”
尖臉太監道:“那你可知道春寶。”
春寶揉揉身子,“我就是春寶,不知公公尋我何事?”
尖臉太監打量那面貌呆傻的人,皺皺眉毛,“你當咱家是傻子呢…瞧你那蠢摸樣,豈是能伺候的了主子的奴才…”
春寶搖搖頭,“沒有,公公我說的都是實話,再者您瞅着一點也不傻,猴尖吶,臉也尖…”
尖臉太監翻了翻眼,“嘴還成,反正這裏婳羽宮裏頭也沒比人,橫豎就你了,跟咱家走罷。”
春寶起了身,以襖袖蹭蹭鼻下清涕,“公公,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尖臉太監在前頭帶路,頭也不回,“上未央宮,以後你就在那裏當差了。”
春寶跟在後頭,些許酸楚,心想着這一別,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着淮淮,念及至此,竟眼生熱淚,噗通一聲跪在雪地裏,面朝婳羽宮,狠狠的磕上一個響頭,“淮淮,咱兄弟二人,竟然是有緣無分,若有來生…”
尖臉太監又是一腳,将春寶踹倒在雪地裏,“啰嗦什麽,還不快走。”
春寶起了身,抹掉面兒上的雪,雙手抱拳,音色凄厲,
“來生再見。”
接着嚎啕大哭,做崩潰狀。
尖臉太監很是費解,“嚎喪吶,這個哭法兒。”
春寶鼻涕泡哭出來,又吸回去,“臨了也沒見上一面,總要哭一哭,才算仗義。”
尖臉太監剮他一眼,“行了行了,別哭了,咱家聽着心煩。”
春寶生生的憋回淚去,定了定神,又開口問道:“公公,那我到了未央宮,會跟着哪個公公幹活呢?”
尖臉太監尋思片刻。
“你該就是未央宮的總管太監。”
春寶大喜,“我小小年紀,竟有此殊榮…”
尖臉太監冷哼一聲,“是吶,且也是最清閑的總管太監,只需管好你自己便可。”
春寶未聽懂這話間意思,只歡喜道:
“那我到了未央宮,要先給小廚房定個規矩,一日八餐,才是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