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四只餌
發現南書卉的藥瓶, 是在國內中秋節的前一天。
南織和古月陽聊着電話。
她幫古月陽去找早年她給南書卉的一枚胸針,藥瓶在抽屜了滾了個來回。
阿米替林。
抗抑郁的常見藥物。
南織查清楚藥的用途後,第一時間打電話找古月陽。
古月陽問她怎麽了?
她攥着藥瓶, 滿肚子的話想說,可末了, 卻只是不停地哭。
從那以後,南織試着去更多地了解南書卉。
哪怕她還是那樣夾槍帶棒地諷刺她,她也不再逃避,繼續靠近。
遺憾的是, 她們的和解來的太晚。
那一天的前晚。
母女二人坐在壁爐前,一個喝咖啡,一個喝熱可可。
“這次你生日, 咱們去夏威夷。”南書卉說, “我給你做仙豆糕,想吃什麽餡料的?”
南織笑着枕在南書卉的腿上,調皮道:“媽媽餡兒。”
南書卉笑着捋順她的頭發。
Advertisement
壁爐的火焰暖和極了。
咖啡和可可的香氣在這片暖絨的呵護下,味道舒甜,萦繞在她們周圍, 那是屬于她們母女最好的時光。
轉天一大早。
吃完早餐,一個去上班, 一個去學校。
“晚上我盡量早回家。”南書卉笑道,“咱們去采購。”
南織拍拍手,趁機“勒索”:“我想買條裙子,大裙擺的。去夏威夷的時候好拍美照。”
“好。”
兩人道別。
這一天, 南織在學校如舊,臉上總挂着笑。
同學問她有什麽好事發生?
她說不上來,就感覺心裏很自在舒暢, 便說可能說快過生日了吧。
下午的活動時間,她和幾個女生圍在一起讨論話劇。
老師急匆匆把她叫走,帶到辦公室,關上了門。
她見老師神色奇怪,問怎麽了?
老師猶豫片刻,最後選擇直截了當告訴她:“your mom got into a car ident. ”
那一剎那,所有的美好轟然崩塌……
轟隆。
夕陽徹底消失在天邊,天空烏雲密布,雷聲四起。
南織坐在朝雲河旁的長椅上,看着行人步履匆匆,躲避即将到來的大雨。
她也該躲,就是不知道該往哪兒躲。
手機在包裏不知道響了幾百遍。
她不想知道是誰在聯系她,繼續發呆,任由狂風在耳邊呼嘯。
刺啦——呲呲——
複古路燈下綁着的音響忽然響了幾聲。
朝雲河是D市有名的景點之一。
節假日時會有噴泉表演,白天更是不間斷播着流行歌曲,也是大媽們廣場舞場地的不二之選。
只是這時響起不知道要播什麽?
“播送一條尋人啓事。”
廣播裏的女聲似乎有些慌張,語速停頓別扭。
“請南女士聽到廣播後立刻到游輪售票處來,您的未婚夫正在這裏等您。如果、如果……是您未婚夫說的,如果您聽到了不來,他就在沖雲大廈上滾動播放您的名字。您、您來也得來,不來,他早晚找到您……您鬥不過他!”
最後一句,廣播員破罐子破摔說完,大有一種“老娘不幹了”的灑脫氣概。
南織愣愣地盯着音響。
行人們大多急着避雨,沒閑情逸致聽這裏面說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播送一條尋人啓事。”
廣播開始新一輪重複。
南織翻出包裏的手機,還沒點開,電話便頂了進來。
“在哪兒?”
男人雖努力壓着火氣,但比起往日裏的清冷自持,還是露出焦躁。
南織望着對面霓虹遍布的高樓大廈,回答:“沖雲大廈對面。”
電話裏安靜了十秒。
南織想着男人大概是氣瘋了吧。
他倆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想想言湛的成長軌跡,他的自信、自戀,都是有資本的——他就是天之驕子,無可挑剔。
這樣的人往往最讨厭失敗。
可算上之前一聲不吭來到D市,這應該是她第二次叫他找人,肯定煩了。
想到這裏,南織微微一笑。
雷聲更加密集,風也肆虐。
不給人反應的空當,豆大的雨點呼嚕嚕像是倒出來似的,登時砸在地面。
南織慢悠悠收起手機。
正要起身,降落在她身上的雨點,沒了。
言湛撐着傘,氣喘籲籲。
一路上,雨水打濕了他的肩頭和頭發,可他的傘是幹爽的。
此刻剛剛撐開。
“你……”
“你存心想吓我是不是?”
“我……”
“跟我走。”
言湛一把拉起她擁在懷裏,力道很大。
兩人同撐一把傘,緊貼着彼此,走出雨霧瓢潑的長街。
兩人不可避免淋濕。
南織還好,言湛幾乎是把她裹在懷裏走的。
而他自己既然充當雨衣這個角色,自然就得接受風雨的洗禮,褲子基本可以擰出一小盆水。
“去洗澡。”
言湛打開浴室的門。
南織立在門口,小聲咕哝:“還是你先吧。”
“那一起。”他作勢過去抓人。
南織閃身,砰地關上門。
言湛聽到裏面響起水聲,去了套間次卧的浴室……
四十分鐘後,南織穿着男士襯衣出來。
雖說有點兒那個吧,但這狗男人個子高,襯衣長出天際,穿在她身上就是件及膝襯衣裙,引不起什麽遐想。
言湛在書房結束通話。
開門一出來,就見一個穿着他襯衣的女孩在客廳站着。
筆直纖細的雙腿,腰肢含在襯衣內,曼妙的曲線若隐若現……
他頓時喉嚨幹澀冒火。
看來襯衣也很好,不比那件黑色束腰裙差。
“找我?”
南織轉身,男人站在門邊。
她下意識往下拽拽襯衣,低聲道:“我跟你說一聲,我回我房間去了。”
言湛打量她,“就這麽回去?”
“……”
這麽怎麽了?不就那啥了點兒麽。
言湛走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每走一步,南織的心跳就重重地跳一下。
“頭發還沒幹,哪兒也不許去。”
他拉着她又回了浴室。
暖風打開。
對淋完雨的人來說,簡直是最舒服的按摩。
南織坐在鏡前,身後,男人動作輕柔地為她吹頭發。
她透過鏡子毫不避諱地看着他,心底漾起層層柔軟。
“我爸媽離婚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
吹風機聲音不大,但還是影響聽力。
言湛關掉吹風機,問:“什麽?”
“你繼續吹。”她搖頭說。
他望向鏡子。
女孩面容素淨,白皙的肌膚因為浴室溫熱的水汽滲透出絲絲粉紅,嘴角帶着淡笑。
吹風機再次響起。
“我不是那種認死理的人。”南織低頭攪着手指。
“要是父母之間沒有感情,勉強在一起也是痛苦,孩子更痛苦。我有不少美國同學,父母離婚後,不能說還是朋友,但最起碼他們對待過去的那份感情都是尊重和坦誠的。我不明白為什麽我的父母要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如果不愛了,那就不愛了。
沒人強迫他們舉案齊眉,更沒人要求他們的愛情至死不渝,可偏偏,他們給她展示了愛情中最不堪的那一面。
“我整理我媽的遺物時,發現了她的日記。她為了和抑郁症抗衡,在日記裏宣洩情緒。她說她最對不起的人是我,可所有人也都對不起她。她恨那個人對她全是指責否定,對那個女人卻是溫柔耐心。”
“我媽,從頭至尾都在糾結她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南書卉性子要強。
那時候,唐禹的事業處于關鍵期,卻錯誤頻發。
她辭了自己的工作,一邊在家帶孩子,一邊幫着唐禹料理公司。
南書卉能力超群,做起生意來也是有板有眼,前後幫唐禹拿下好幾個大單,那些人全都羨慕唐禹有個這麽能幹的賢內助。
到了後來,公司再遇瓶頸。
部門經理幾次和唐禹溝通無效,直接去找了南書卉。
南書卉東奔西走,托關系、找貨源、談客戶,最後又一次力挽狂瀾,幫公司再創新成績。
公司裏的人叫南書卉一聲“南總”,對她恭敬有加。
唐禹看到了這點,對南書卉越發不滿,幾次三番故意找茬兒挑錯,指責南書卉。
南書卉始終隐忍,直到最後親眼看到唐禹和薛曉璐躺在她出錢買的別墅裏。
床上。
薛曉璐問:“你老婆那麽好,你為什麽還這麽多不滿?”
唐禹回答:“過滿則溢,沒意思了。”
過滿則溢。
這四個字幾乎出現在南書卉日記上的每一頁。
不僅她不明白,南織也不明白。
一個優秀的女人甘願為男人奉獻自己的才能和智慧,這有什麽錯?
“我真的搞不懂感情,我也不想搞懂。如果有一天,我像我媽一樣無怨無悔地愛着一個人,得到的結局就是一句‘過滿則溢’……”
她苦笑着,揉揉眼,“我大概沒有我媽堅強。”
吹風機停止工作。
南織起身,想說她該回去了,言湛先道:“吃東西。”
方博剛進套間不久。
食物全是按照言湛要求買的,都是驅寒養胃的溫潤食物。
“言總,您和南小姐慢用。”方博很有眼力價,放下東西就離開套間。
南織一點兒胃口沒有。
可瞧眼時間,正好是晚餐時間,他總得吃。
于是,她道了聲謝,沒再矯情。
剛落座,男人又說:“等會兒再吃。”
說着,他拿起茶幾上的袋子,取出藥膏。
“不疼,”他蹲在她面前,“只是會有些涼。”
“……”
紅印明明已經消了啊。
南織沒注意,其實他們在雨中碰面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她臉上的掌痕。
那時,他火氣翻湧到想兩拳雙倍奉還回去!
“我自己來吧。”
南織去拿藥膏,言湛不肯。
“你幫我上過藥,我還你。”他說,“扯平。”
南織笑道:“那我給你塗了好多次藥,我是不是得總受傷?”
言湛将藥膏擠在指肚上,小心翼翼在她臉上緩緩塗開。
“我就允許你傷這一次。”他說,“再有一次……”
他恐怕不能像今天這樣冷靜。
臉頰傳來絲絲涼意,帶走痛感。
南織看着身前的男人,問:“你之前不是很讨厭我嗎?為什麽現在……”
“讨厭你?”言湛蹙眉,“我說過,我只是讨厭長輩對我管制和束縛。對你,我過去是……”
無感。
“是什麽啊?”南織眨眼。
言湛對上她的眼睛,澄澈的眸子,幹淨得不像話。一張未施粉黛的臉,更是帶着少女的天真稚氣。
他一時沒控制好手,按了按她的臉。
“哎呦!”她當即打開他,“你報複我?”
言湛起身,擡起她的下巴查看,“我叫醫生過來。”
“……”
當她豆腐做的啊。
南織縮回頭,說:“沒事。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言湛手指在她的下巴那裏輕微地勾了勾。
放下手,指肚不自覺揉搓了幾下,他說:“我保證不會再弄疼你。”
“……哦,那行吧。”
言湛重新蹲下,視線掠過襯衣。
舔舔唇,他腦子冒出來個念頭:但是想弄哭你。
美食确實能治愈人心。
南織吃了小半碗雞絲湯面,又喝了些清淡的小米粥,渾身毛孔舒張。
“一會兒再喝碗姜湯。”
“又喝?”
言湛擦擦嘴,“喝完有糖吃。”
“……”
拿她當三歲小孩啊。
這場雨越下越大,越下越不停。
落地窗始終被雨水沖洗着,染得外面一片朦胧,各色燈光全部暈到一起,構成迷幻新世界。
南織站在窗前,喝下姜湯。
“這麽大的雨,不害怕?”言湛問。
她笑了笑,觀察着窗上男人的影子,回答:“我會開着燈啊。”
從小到大,她永遠留一盞落地燈給自己。
“那你留下陪陪我。”
南織轉頭,“什麽?”
男人說:“我開着燈也害怕。”
“……”
您真是嘛話都敢說。
不過,南織最後沒走。
許是今晚她實在不想一個人,她怕就着這樣的雨,又會想起過去。
言湛說是讓她陪着,實際一直在書房處理工作。
一會兒向高層們傳達指令,一會兒又打越洋電話,幾國語言說起來不帶重樣的。
中間,時不時伴着幾聲咳嗽。
南織想起方博的話,打電話向前臺要了咖啡。
送進去時,他埋頭處理文件,匆匆道了聲謝,又說:“哪兒也別去。”
“……”
“我出去就得看見你。”
“……”
拿我當守夜宮女呢。
南織撂下咖啡,走人。
工作日的電視節目沒什麽意思,連個綜藝都不重播。
南織窩在沙發上刷微博,刷到後來,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合上電腦,言湛摘下眼鏡,舒口氣。
扭動扭動脖子,鐘表顯示差十分一點。
他回了條信息給方博,起身前往客廳。
電視上播着無趣的肥皂劇。
音量很小,屏光忽明忽暗,對面,女孩團成蝦米縮在沙發一角。
她睡得不是很安穩,有時眉頭蹙起,有時嘴唇輕輕蠕動,像是有話說不出。
言湛彎腰将人抱起。
她察覺動靜,不安分地蹬了蹬腿,他哄道:“是我。”
聞言,她又找了個舒适的位置,頭紮在他懷裏,繼續睡。
言湛将人安置在主卧。
拉上簾,仿佛也隔絕了外面的狂風驟雨。
女孩小小一只,抱着被子,只占了床的一小部分。
言湛調小床頭臺燈的光線,坐在床邊。
微微暗的暖光灑在床上,灑在女孩臉上,勾勒出她恬靜乖巧的睡顏。
言湛輕撫着女孩的額頭。
“不要怕。”他輕聲道,“你只要把手交給我,剩下的都交給我。”
你害怕黑夜,我為你開燈;你害怕大雨,我為你撐傘;你害怕去愛,那就我來愛你。
言湛俯身靠近,繼續說:“你不是你媽媽。”
“你只管盡情優秀。”
他在她額頭上留下一個很輕很輕的吻——
“你的優秀就是我的驕傲。”
黑暗中,南織攥緊身下的被單。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是很輕很輕的吻,明天!
言二狗瘋狂,明天我要很重很重的吻!
狗頭作者:為了不讓言二狗成為我筆下第一個憋瘋的男主,我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