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三只餌

南織讓酒店的叫醒服務弄醒。

蘇妙言一大早跟着助理去了影視基地, 她今天主要是去觀摩前輩演戲,自己不用上。

如此,南織偷個懶, 也不去劇組了。

她抓着頭發去衛生間洗漱,剛擠好牙膏, 門鈴叮咚作響。

應了聲“稍等”,南織跑出去開門。

服務生面帶微笑,餐車立在身前。

“南小姐,早上好。這是您的早餐。請問現在方便我進去嗎?”

“我沒叫早餐啊。”

“是住在總統套間的言先生為您叫的。”服務生解釋。

“……”

這狗男人是有病嗎?自家就是開酒店的, 跑來住別人的酒店。

南織沒好意思當着服務生的面兒翻白眼,側開身,請人家進來。

服務生将早餐一一擺上圓桌。

中式西式都有, 主食有面條、面包、小籠包、馄饨, 點心也有三四樣,看着這餐量怕是豬都吃不了。

“南小姐,請您慢用。”

南織将人送走,走到沙發坐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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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信這一桌子早餐都是給她一個人的!

狗男人不就是想讓她陪着吃早餐嘛,直說啊, 花這些冤枉錢做什麽。

等了十分鐘。

馄饨的香氣沒有之前那麽濃郁。

南織吞口口水,起身拿起手機, 守着不能吃那不是煎熬嗎?

點開屏幕,原來狗男人早就給她發了微信。

狗王:[不知道哪個合你口味,多點了幾樣]

狗王:[趁熱吃]

“……”

想多了?不是一起吃啊。

南織撂下手機去了圓桌,這麽多美食全是給她的呀。

南織吃好早餐, 待在房間裏研究劇本。

她看劇本時習慣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标注,以此來區分人物情緒。

盯着一頁紙上滿滿當當的各色彩條,她總是抓不住重點, 一會兒看憐妃嫉妒,一會兒看憐妃委屈……二十分鐘過去,她一個字都沒入腦。

“煩死了!”

南織扔開劇本,拿了件開衫披上,去了頂層的總統套房。

這狗男人就是個心機狗!

點了那麽多的東西,自己卻不露面,什麽意思?叫她吃着的時候還得惦記他吃沒吃是嗎?那就別吃啊,誰胃不好受誰知道。

南織狂按門鈴。

門風剛啓,她張口就說:“你是有錢沒處花嗎?幹什麽……”

“南小姐,請安靜。”

“……”

方博做着噤聲的動作。

言湛在裏間的書房開視頻會議。

“KGV的收購是盛臻今年的大事之一,董事會天天盯着。”

方博斟了杯果汁放在茶幾上,“這幾天是最後的關鍵時刻,言總忽然扔了團隊來了這邊。董事會那邊今早得到風聲,很不滿。”

南織食指搓着杯壁,望望書房的位置,“那……是不是很麻煩?”

“嗯,挺麻煩的。”

前有狼、後有虎。

雖說盛臻集團是言家創立的,但這麽多年各方勢力傾注,魚龍混雜,派別也多,即便鬧不起什麽風浪,可煩人啊。

言湛最讨厭這幫老古董們。

“不過,南小姐放心。”方博笑笑,“沒有言總搞不定的事。”

一會兒視頻會結束,老古董們少不了要吞幾粒速效。

“那就好。”南織低下頭抿口果汁,小聲說。

安靜片刻。

方博又問:“南小姐來找言總是有什麽事嗎?”

“哦。”南織回神,“就是……”

數落他早餐點了太多。

南織沒臉說,放下杯子,回道:“沒什麽,不是重要的事。我先回去了。”

方博起身送她到門口。

想了想,又多句嘴:“南小姐,您要是回頭方便,不妨勸言總多休息休息吧。他這段時間超負荷的有些厲害。”

“酒店有難事?”

“不光是酒店。”方博嘆口氣,“還有L.Z。”

言湛一直想研究一款防隐.私洩露的芯片,可以廣泛用于電腦、手機等設備。

這樣的芯片是老生常談,從有隐.私洩露的那天起,就有無數人在前仆後繼地研究,但成果寥寥。

“淩總勸了言總好幾次,不要幹費力不讨好的事。”方博搖搖頭,“可言總很堅持。”

臨近年底,酒店業即将迎來全年最忙碌的時段。

歐洲及海島的六星級酒店剛落成不久,一堆事等着言湛拍板,他早就應接不暇。稍微得空喘口氣,還得去實驗室監督驗算芯片項目。

現在,還多了更要他命的。

方博清清嗓子,低聲道:“南小姐,言總就聽您的話。”

南織不想在酒店悶着。

她問了度娘,來到D市最繁華的銀河廣場閑晃。

廣場西邊轉角有家甜品屋開業,甜品買一送一,隊伍排的老長。

南織站在對面,看着廣告牌上醒目的仙豆糕圖片出神。

L.Z內部慶功宴那天。

他們因為蛋糕弄得一身狼藉。

回房間換衣服,她一出來就看到桌上的仙豆糕。

“嘗嘗。”

她磨磨蹭蹭,左顧右盼地過去。

坐在離男人最遠的沙發,她歘地拿走一塊,背過身,咬了一大口。

慶功宴那一長串自助,她是一口沒吃啊,餓死了。

“味道怎麽樣?”

“咳!咳咳咳!”

男人突然的問話叫她嗆到,仙豆糕的酥皮在空氣裏滿天飛。

“……”

尴尬,想咬舌。

言湛斟杯溫水送來,一面撫着她的背,一面說:“急什麽,又沒人和你搶。”

她捂着嘴,臉色通紅。

緩了好一會兒,恢複正常。

瞥到地上那些渣滓,她實在沒辦法再鎮定地繼續吃,只好放下仙豆糕。

“怎麽不吃了?”言湛問,“不好吃?”

她懶得理他,說:“我得走了,我表姐還等着我呢。”

言湛拿起她放下的仙豆糕,當着她的面兒放進嘴裏。

“那是我咬過的!”

他不以為意,全部吃掉,拇指抹掉嘴角的殘渣,喃喃道:“味道可以。”

服了。

“我沒說難吃。”她嘆口氣,“我是……我是不餓,吃不下。”

言湛又問:“那你喜歡吃?”

她看看那盤仙豆糕。

外形小巧精致,比她在很多網紅店鋪裏買的還要好看,餡料也甜而不膩,滑軟軟的,很可口。

“你這是在哪兒家買的?”她問,“好吃。我以後也去買。”

言湛坐到她身邊,張開手臂搭在她身後的沙發背上,靠在那裏,慵懶随性。

“想知道?”

他望着她,忽而又坐直,兩人距離瞬間拉近。

她往後退,他摟住她的腰。

“那你得對我好點兒。”他說,“這個,只有我知道哪裏可以買到。”

呵呵。

扒拉開狗男人的爪子。

她站起來,女王般俯視着他,“愛說不說。”

手腕一熱,言湛也站起來,剛才的身高優勢頓時逆轉。

她仰頭看着男人,好奇他這下巴是不是有填充物?

要不怎麽棱角感這麽強,這麽有型,好想戳戳。

“什麽時候想吃就告訴我。”

“嗯?”

他盯着她的嘴角,舌尖輕觸上唇,沒忍住,伸手捏掉那一粒小小的碎渣。

“我随時給你做。”

……

陽光刺眼。

南織低下頭,轉身朝甜品店的反方向走去。

仙豆糕對她來說,是喜歡吃,但更多的是她心裏的一個執念。

南書卉廚藝不佳,仙豆糕是她唯一拿的出手的。

上幼兒園時,南織每累積十朵小紅花,作為獎勵,南書卉就會親自下廚給她做仙豆糕。

還會跟她說:“我的芒芒最優秀了。要一直努力下去,媽媽永遠鼓勵你、支持你。”

在她的童年裏,仙豆糕是比任何糖果都要好吃的東西。

到了美國,南織跟不上當地的學校。

小朋友都不願意和她玩,她語言不通,也不願意和其他人接觸。

笑話鬧了一次又一次。

有些壞心眼的小男孩甚至騙她去男衛生間,然後再跳出來笑話她。

她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麽,可那些笑容讓她害怕,特別害怕。

後來,她好不容易開口了,漸漸能和小朋友說上幾句話,争取到了入學以來的第一個“A”。

她興高采烈地拿給南書卉。

本以為南書卉會像以前一樣為她做仙豆糕,可南書卉只說:“這麽久了才進步這麽一點點,看來你的蠢是骨子裏的,就跟那個人一樣,鄉巴佬。”

南織懵懂,并不太懂這話的意思。

但後來聽得多了,她終于明白那是南書卉在表達:我很讨厭你。

她和南書卉同在一個屋檐下,卻漸行漸遠。

甚至,她希望南書卉一直去工作,好過留下來,彼此痛苦。

最長一次,她們長達三個月沒有說過一句話。

南書卉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把她完全交給保姆來照顧,即便那時候出了保姆失責,導致她骨折的事,她也只是換了個保姆,其他照舊。

南織不明白她這麽恨自己,為什麽還要帶自己來美國?

可能是因為唐禹壓根兒沒要她的撫養權吧。

她就是個受人嫌棄物件、是個被踢走的爛皮球,叫南書卉不得不收着,誰叫她是她的媽媽……

“不好意思。”

行人不小心撞了南織一下。

她輕聲道“沒事”,行人也沒聽完就走了。

午後的銀河廣場,稍顯寂寥。

秋風蕭瑟,枯黃脆響的樹葉亂飛飛舞着,步行街通向另一個繁華地段,望過去,高樓阻擋着視線。

南織獨自晃啊晃,漫無目的,內心空蕩。

路過一家西餐廳,她累了,想進去坐坐,就進去了。

推開門,門上的風鈴輕響。

“趙總,感謝你私下見我這一面。剩下的事,我心裏有數,也請你安心。該有的,一分不會少。”

唐禹和對方公司的企劃負責人握手,兩人心照不宣。

他們一道下樓,唐禹還說這地方不錯,很隐蔽。

“這是年輕人來的地方嘛。”趙總說,“誰會想到我們會來?唐總,我可是什麽透底給你咯,等你消息。”

說着,他們到了一樓。

唐禹正要說什麽,迎面過來的人叫定在原地。

“芒芒?”他怔了怔,“芒芒,我是……芒芒!”

南織以為自己眼花了。

直到那個男人忽然向她走來,她才意識到是真的——她和唐禹撞見了。

言湛從早上忙到下午。

摘下眼鏡,他靠着皮椅閉目休息,不住地捏着眉心。

噔噔噔——

“進。”

方博拎着食盒進來,“言總,我叫了清粥小菜,您多少吃些。”

言湛沒胃口。

不僅沒胃口,他的胃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隐隐作痛。

“她呢?”他低聲道,“吃了嗎?”

“南小姐沒在房間。”方博說,“大概是午餐前,南小姐外出還沒回來。”

言湛睜開眼。

看看時間,快到四點。

今天她不用去劇組,這麽長的一段時間能去哪裏?

這場見面是躲不過了。

一次電話、一次樓下守株待兔,唐禹說什麽都要追上南織。

兩人回到之前的西餐廳。

“要不要吃些甜品?”唐禹問,“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甜的。來,你看看菜單。”

南織微微別開臉,動也沒動。

唐禹看了眼立在旁邊的服務生,自顧自翻開菜單,說:“那就來你們這裏的招牌或者特色甜品吧。飲料也是。”

“好的,先生。”

不得不說,他這個女兒出落得很美。

當年,南書卉是新聞學院的女神,追求者無數。她的女兒比她還要美,不僅五官更為精致出挑,氣質也清雅端莊。

而她的這份“出色”裏,有他的影子。

思及此,唐禹心中得意。

甜品和飲料上桌。

唐禹笑着說:“你嘗嘗看。不好吃再換。”

南織保持着之前的樣子,依舊不動,沉默着。

見狀,唐禹也放下咖啡杯,說:“芒芒,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爸爸一直很惦記你。”

南織愣了下,随即笑了。

“是真的。”唐禹道,“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不敢去美國看你。好在你現在回來了,爸爸一定會加倍補償你。”

南織松開交叉着的手臂,問:“怎麽補償?”

“我已經讓律師草拟好文件。”他說,“只要你回家,基立建材19%的股份就是你的。這是爸爸這輩子的心血,一定要交到自己骨肉的手裏。”

南織垂眸。

她很想笑,可笑着笑着,眼眶怎麽就酸了呢。

他真是為了叫她繼承産業。

雖不願意承認,但她對他還是藏着那一點點的希望,希望他是老了,真想起女兒了。

可現實就這麽殘酷。

“你留着給別人吧。”南織說,“你的東西,我一分一毫都不會要。”

唐禹眉頭擰起,再要張口,南織站起來。

“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她拿起包下了臺階。

“站住。”唐禹呵道。

南織停下腳步,握緊包包。

唐禹沉氣,雙手交疊在桌上,“我知道因為我和你媽媽的事情,你對我心裏有恨。可你大了,也該明白,成年人之間的相處不是那麽簡單的。我和你媽媽不能再過下去,分開是必然的。”

南織冷笑:“那你和我媽不能過下去的原因是什麽?”

“這……”

“怎麽不說了?”她上前一步,看向桌上的甜點飲料,“也是,你可能記性不好。”

南織端起櫻桃芝士蛋糕,“我是愛吃甜,但我櫻桃過敏。吃多了,會窒息。”

“……”

“還有這杯蘋果鳳梨汁。”她微微一笑,“小時候,我最不愛吃的水果就是蘋果。”

“……”

“這麽一看,你的記性确實不好。”南織放下蛋糕,“所以,難怪你會忘記你和我媽過不下去,是你因為出……”

“夠了!”

唐禹拍案而起。

四周圍豎着耳朵的顧客和服務員吓了一跳,紛紛擺正身子。

唐禹走下臺階,站到南織面前,咬牙道:“你就非要和自己的爸爸這麽劍拔弩張?你的禮貌呢?你的教養呢?我不過是希望好好彌補你,這也有錯了嗎!”

“你何止有錯?”南織仰起頭,“你根本就不該生我!”

“你!”

唐禹揮起手,升到半空又猛地停住,最後落下。

“随你怎麽說。”他哼道,“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這是你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南織一怔,下意識後退半步。

剛剛有那麽半秒,她仿佛回到南瑾山的葬禮。

黑白遺照擺在靈堂正中,老人笑容和藹謙和,招着手喚“芒芒”的樣子猶在眼前。可不管她怎麽喊“外公”,老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裏,再也不會睜開眼。

“我不是。”

唐禹沒聽清這話,他見人似乎冷靜下來,以為還能有的談,沒想——

“我姓‘南’,不姓‘唐’。”南織斬釘截鐵地說,“我跟你沒有半分錢關系,你也不是我爸爸,你不是!”

啪!

唐禹一巴掌甩了過去。

“誰給你權力叫你改姓?”他喊道,“你是我女兒,我命令你立刻把姓改回去!”

南織半邊臉麻木,腦子嗡嗡作響。

捂着臉,她冷冷地看向唐禹,回道:“你沒有女兒。”

天氣最是叫人琢磨不透。

黃昏将至,夕陽剛斂去半張臉,烏雲便卷着狂風籠罩了城市。

方博彙報南織去了銀河廣場,并且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和他人鬧了不愉快,之後從銀河廣場離開。

“什麽人?”言湛問。

“是個中年男人,五十歲左右。”

言湛筆鋒一頓,不好的預感冒頭。

放下筆,他将後續事宜交由方博,拿上外套匆匆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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