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三只餌
五月底, 六月初。
春季和夏季無縫銜接,熱浪在一夜之間在B市鋪開,還沒怎麽穿夠的風衣, 一下子變成輕薄的短袖。
外國語大學裏,樹蔭疏動, 綠意盎然。
南織和袁西坐在長椅上喝奶茶。
“你這杯完全是我在喝嘛。”
南織笑了笑,還沒說話又咳嗽起來。
這個季節是她老毛病的多發期。
加上前段時間還是《春與夜之秋》的最後制作期,她基本24小時泡在錄音室裏,不停潤色角色, 累得不行。
袁西拍拍她的背,皺眉道:“我陪你去醫院吧。”
“不用。”她啞聲道,“我這個嗓子少說話就行。”
時間就是插着翅膀的老頑童, 飛起來肆無忌憚。
去年的這個時候, 茜茜甜品屋還得靠來外國語大學發傳單勉強度日,現在,人家校學生會找袁西拉贊助,冠名籃球賽。
“陳哥去大阪也快一個月了。”袁西嘆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南織垂眸, 捏着奶茶杯子沒接話。
袁西後知後覺,拍着腦門懊惱道:“老佛爺那邊也還沒有回來的消息是吧?抱歉, 織織。我就是……”
“想什麽了。”南織遞給她紙巾,“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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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言湛每天都會視頻。
最開始,巴黎那邊的危機迫在眉睫,言湛忙得腳不沾地, 他們每天說不了幾分鐘視頻就得結束;上個月,情勢稍稍穩定,兩人時間多了些;可最近, 易鹿酒店全新改造,即将啓動全新營業計劃,言湛又開始忙碌不休。
他們已經連續一周只在微信敲敲字,每次都是那一句話:晚安。
南織挺詫異自己的記憶力。
她年紀輕輕,卻感覺自己忘性很大,明明之前還有說話聊天,可她卻總會在晚上記不清言湛說話的音調。
“咱們回去吧?”袁西看看時間,“你不是還得去外婆那裏。”
南織回神,轉過頭眨眨眼,應了聲“好”。
南織沒在南家別館待到太晚。
坐在車裏,她盯着她和言湛的微信聊天記錄發呆。
最後一次“晚安”定格在昨晚國內時間的十點,距離今天的十點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南織就像是感冒病人。
明知道吃藥不管用,可還是在那個時間自覺準備好水,只等着藥一來,便急急可可地吞下去。
“咳咳!咳咳咳——”
“小姐,您這咳嗽是不是又嚴重了?”司機李叔關心道,“現在這季節就是容易上呼吸道感染,我明兒送您去醫院吧。”
南織道謝,“不是什麽大事,老毛病。”
李叔又說:“那您也得當回事。要是最近不忙就在家裏多歇歇,多喝水。”
回到家,小橘子跑出來迎接。
南織抱起它往屋裏走,它不停地舔她的下巴。
“這麽想我呀。”她說,“我上午才出去的。你該不會是闖禍了吧?扣你罐頭啊。”
“喵嗚~~~嗷~~~”
南織帶小橘子回它的福樂窩。
二狗駐守在老地方,像是個忠心盡責的戰士。
小橘子跳下去狂蹭人家的腳,眯着眼睛叫的毫無貓咪往日的高冷。
她笑着給他倆照了一張照片,發給某人。
南織:[小橘子的靈魂伴侶]
兩條信息石沉大海,許久沒有回應。
南織坐在凳子上。
怔怔地看着小橘子在屋裏上蹿下跳,時不時還得騷擾二狗。
“二狗。”
機器人立刻啓動,滑行到她面前,“我在。”
“你說你主人在國外幹什麽呢?有沒有按時吃晚飯?”
“主人?”二狗疑問,“我是你的。”
“噗——”
南織笑起來,“還真是他一手設計的,叫你二狗一點兒都沒錯。你們都那麽……咳咳!咳咳咳!”
“身體不舒服要及時就醫。”
二狗胸口的顯示器自行啓動,立刻計算出距離曦悅庭附近的醫院,并且實時分析哪家醫院值得去。
“綜合分析,仁心醫院可以幫到你。”
南織盯着顯示屏。
直到眼前一片模糊,她才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南織在家裏休息了兩天。
古月陽說讓張阿姨給她送飯,她不想麻煩人家就拒絕了。曾璇剛從首爾出差回來,說要過來看她,她也沒讓。
咳嗽而已,最需要的就是少說話。
可這一次,南織想錯了。
早晨起床,她剛站起來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兒栽倒。
緩了好一會兒,她試着一點點起來,又慢慢地走,去書房翻出體溫槍。
38度6。
南織簡單收拾下。
打電話給物業叫他們安排進來一輛出租車,前往仁心醫院。
醫院裏人不少,孩子居多。
南織來的晚,買了瓶水,坐在候診區等着叫號。
身邊的人換了好幾輪。
不管是哭着吵着不肯打針的孩子,還是念叨着又得花錢的老人,總是會有另外一個人告訴他們:身體最重要。
南織戴着口罩,坐在那裏看他們一對對離開,咳嗽得一次比一次重。
好不容易輪到她,醫生唰唰唰開了一堆化驗單,讓她先去交費檢查,等拿了結果再回來看病。
自助機器前排着長龍,收費臺那裏更是萬裏長城不動彈。
南織站在芒芒人海中,弱得像是一個紙人。
她腦袋昏昏沉沉,每次吞咽嗓子裏都像是有砂紙在狠狠摩擦喉嚨,疼得她意識都僵硬緩慢。
“往前走啊。”
身後的聲音仿佛裹了層塑料袋,傳進南織耳朵裏時,鈍鈍的。
她感覺她狀況不妙,自己硬撐怕是要出事,正掏手機想要麻煩袁西過來陪陪她,身後的人推了她一把。
“這都是等着交費的,你磨蹭什麽?”
南織大腦沖上一股暈眩,差點沒拿住手機,扭頭用口型說了聲抱歉,咬牙往前走了兩步。
“病成這樣也不找個家屬來陪着。”身後的人不依不饒,“要不咱倆換換?我兒子還等我,你別耽誤大家的時間。這都……”
“耽誤你什麽了?”
清冷的聲音倏而闖進耳中,南織腦子裏的混沌好似一瞬間消散。
她呆呆地轉過頭……
言湛面色陰沉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他眼神冷得結冰,氣場更是與周圍燥熱憋悶的環境格格不入,仿佛一座冰雕矗立不倒。
“我、我……”中年男人秒慫,“我這也是看……”
言湛掃過男人手上的單子,“人工流.産。你兒子真不同凡響。”
隊伍裏發出陣陣笑聲。
男人羞臊得沒地方躲,又不敢對言湛怎麽樣,嘟囔着自己別地兒交費去,麻利跑了。
言湛轉過身,冰冷的臉慢慢緩和。
“怎麽來這裏看病?”他皺眉道,“走,我帶你……”
南織反拉住他。
猶豫再三,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臉。
實在的。
可是,他不是應該在……
“是我。”
他扣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臉上,嘴角微微揚起,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真的是我。”
南織的眼淚奪眶而出,顧不上什麽場合,踮起腳緊緊抱住他。
言湛之前就發現南織咳嗽。
他知道她不愛麻煩人的個性,估計她肯定會想按照之前的辦法随便休息休息就好。
果不其然,咳嗽沒好,還發燒了。
言湛帶她去了私立醫院,讓醫生仔細診斷。
醫生表示就是季節性引得的上呼吸道感染,打針吃藥就可以康複,不必太過擔心。
折騰小半天,言湛帶南織回曦悅庭。
“你沒開車?”
言湛點頭,攔下出租車,開門讓她先進去。
小橘子又颠兒出來迎接。
只是這次一看到昔日的人肉按摩機、狠心人、大金主,它茫然無措,躲到了沙發下面。
“認生了。”南織笑道,“你想吃什麽?我和張阿姨學了一道菠蘿古老肉,這次保證……咳咳!保證……”
話沒說完,言湛将她打橫抱起。
“你……你幹嘛……”
言湛垂眸,“你說呢。”
“……”
好吧,可她還是個病號啊。
南織臉紅得快要熟透。
但還是乖乖窩在他懷裏,貪婪地嗅着那股好聞的木香。
言湛抱着她回到卧室。
裏面清清冷冷。
物件擺放整齊,要不是被子亂了些,幾乎看不出有人在這裏居住。
言湛微微蹙眉,沒說什麽,将人放在床上。
南織閉着眼,也不知道她現在這幅身子骨禁不禁得起他折騰?
都這麽久了,他應該挺那個啥的吧……
感覺到他的靠近,南織忽然又睜開眼。
“等一下!”
“嗯?”
“家裏、家裏沒有那個……”
“哪個?”
“……”
這狗男人出去這麽久能不能有點兒長進?哪怕一點點呢。
言湛瞧着她紅得像霞的雙頰,水靈的眼睛還是那樣澄澈無暇,滿滿的,只裝的下他。
“我有那麽禽獸嗎?”他輕哂一聲,“你病了。”
“啊?哦。我還以為……以為你……”
“以為我什麽?”
南織閉嘴,轉身紮進枕頭裏,裝死。
言湛無聲笑笑,看了眼時間,應該還能再擠出來一些。
他沒猶豫,也不顧上身上的衣服還是漂洋過海的那件,直接躺在她身後,攏住她。
只一秒,南織也沒猶豫,轉回去鑽進他懷裏。
“怎麽回來了?”
說這話時,她還有些難以置信。
巴黎和B市隔着一萬多公裏,他們的時差差了六個小時,還橫亘着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而他,就像是沒離開似的,稀松平常出現在醫院。
出現在她的身邊。
“不放心。”
他輕嘆一聲,小心掩飾着的疲憊不經意露出幾分。
前天晚上。
言湛做了個夢,夢境真實得讓他區分不出哪個是現實。
夢裏,他如往常一般發了“晚安”給她,還想告訴她酒店的營業計劃很成功,他接下來可以不用那麽忙。
但消息編輯到一半,曾璇忽然打來電話,告訴他——
“芒芒病了。剛才搶救無效,已經走了。”
言湛驚醒!
冷汗濕透睡衣。
他怔然地看着前方,失焦的瞳孔裏是震顫着的驚恐,他趕緊摸索手機,點了幾次,終于撥出去曾璇的電話。
曾璇已經睡下,雲裏霧裏,半天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你想多了。”她說,“不過,最近季節交替,芒芒咳嗽的毛病要起來。你放心,我會盯着。等我回國,我陪着芒芒去醫院。”
那一晚,言湛失眠整夜……
“不放心?”
南織擡起頭,正對男人的下巴。
青色胡茬有零星冒頭的趨勢,她摸了摸,有些紮手。
“我都多大了?病了不知道去看病嗎?”
言湛垂眸,反問:“就像今天?”
“……”
也沒那麽誇張。
估計是當時醫院裏人太多,空氣不流通,她呼吸不暢,身體也就越來越遲緩笨拙。
南織笑笑,蒙混過關。
她拉起言湛的左手,無名指上的“NZ”依舊在老位置,一動不動。
為着這個紋身,言海誠有些不高興,說他經常要出席商務場合,讓一些古板的人看到平白多了偏見。
言湛淡然,回道:“随他們。”
“其實……”
南織将他的無名指送到唇邊,很輕很輕地吻了下。
眼波順着他的面部輪廓一點點上移,直到對上他的眼睛。
“看到你,我就好了。”
言湛喉結滾動,擡起她的下巴,深吻下去。
火燒般的氣息纏繞在他們口腔之間,其中還夾雜着一點點苦味,是藥物的殘留。
南織環住言湛的脖子。
她的手心已經很燙,可他的肌膚更燙,緊貼着她,仿佛要把她點燃。
“不行。”
言湛握住她的手,呼吸全亂了。
他在這事上是絕對的掌控者,哪怕每次将将處于峰巅狀态,他也會死死抓住她的感官,掌握她全部的意識和思想。
可是此刻,僅僅是一個吻,他覺得他快要失守。
也不過一剎那,他望向她的眼睛,差點溺死在她的溫柔中,也差點被那猛如巨浪的思念吞噬掉僅存的理智。
“怎麽了?”
南織聲如蚊讷,寥寥音調,勾動言湛的神經。
言湛咬了咬牙,說:“你病着。”
“可是……”
她向下瞄了眼,已經再明顯不過。
“沒事。”他勉強笑了笑,轉而吻她的額頭,“讓我抱會兒就好。”
南織聽話。
但男人的懷裏就像火爐,比起她發燒還要熱上百倍。
他一定很想吧。
分開了那麽久,即便她矜持,也按捺不住對他的渴求。
因為只有這種最原始、最直白的方式是不需要任何言語,就可以表達出愛意的辦法,那種恨不得融進對方骨血裏的瘋狂念頭,都是叫思念逼的。
“要不……換個方式?”
南織心跳加速,撲通撲通地像是要跳出來。
可她沒有退縮,手往他腰側滑了幾分,說:“你教我,我不會。”
言湛再次看看時間,要是……
去他媽的時間!
他要做禽獸!
巴黎分部總裁辦公室。
咚咚咚——
法籍秘書站在門外,說:“言總,這裏有份文件需要您的簽名。”
秘書不是沒看到辦公室亮起的“請勿打擾”指示燈,只是這個燈亮了很久,也不見總裁出來,實在奇怪。
方博坐在boss椅上,頭發快要薅禿了!
他幹的這是什麽總助?
活脫特麽的一個避雷針,專門負責扛雷!!!
按下手機錄音,正宗标準的法語流出:“交給Bob,我稍後處理。”
方博趕緊整理發型,拿出總助就特麽最牛逼的架勢,出去應付秘書。
“交給我。”他說,“言總身體不适,還在休息。不必要的打擾不要再出現。”
秘書往裏看去,方博及時帶上門,“還有什麽事?”
“明天下午各部門負責人出席的分析會是否按時舉行?”秘書問,“我的意思是……”
“當然。”
方博颔首,返回辦公室。
關上了門,方博默念一百來遍菩薩保佑。
看看時間,只要boss老老實實上了待會兒從B市飛往巴黎的飛機,一切就應該是神不知鬼不覺……
要是不能,黃泉路上,他特麽的也比boss先上路!
中午,陽光明媚。
一束束光線就是一個個跳動的音符,輕快地律動着,一會兒灑在地板上,一會兒又躍到桌子上。
白色紗簾之間的小縫隙,正對天空中最大的那團白雲,像是棉花糖,軟綿綿的。
小橘子在屋外叫了好久。
每次南織以為它離開了,可沒過多久,它又回來,繼續撓門、繼續叫……
時間在這種反複中被無限拉長。
南織出了一身的汗,T恤黏着在身上。
額頭的汗順着濕潤的發絲一滴滴沒入枕頭中,攪動着男人噴吐在她耳邊的熾熱,就像是去熱帶雨林淋了一場大雨。
“……還不行嗎?我、我沒勁兒了……”
言湛輕咬着她的側頸,啞聲道:“快了。”
“……”
你都說七八次快了。
“要不……你去衛生間再……”
“寶貝兒,說點兒什麽。”他呼吸粗重,吻去她下巴的汗珠,“我想聽。”
“……”
我說的還少嗎?
南織手下還任勞任怨地工作,腦子裏卻得想着該說什麽,這樣高強度的勞動真的不适合她這個病號。
她就不該一時心軟,着了這個狗男人的道!
搜腸刮肚了好一會兒,在她感知手裏可能還要再戰五百年時,她靈機一動!
南織湊到男人耳邊。
兩人的心跳貼得更近,幾乎融為一體。
“我好想你。”她頓了頓,“言湛……哥哥~”
言湛渾身一僵。
容不得南織反應,下一秒,他低頭吻住她。
南織在意識到這是怎麽回事後,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可她的手早被他牢牢按住,一分不離地陪着他釋放……
言湛抱着南織去衛生間。
她說什麽都不要他看着,把人轟出去,拼命洗手。
言湛勾唇一笑,也不勉強,整理好衣服後,快速收拾幹淨床單。
小橘子又在外面撓門叫喚,南織實在聽不下去,吼道:“還不快開門!”
言湛照做,順便打開衛生間的門。
“別悶着。”
“……”
南織直接丢過去毛巾。
言湛接住,正好擦擦手,她失聲尖叫:“那是我擦臉的!”
“嗯?”他擡眸,“怎麽了?”
“……”
她該丢擦腳的那個才對!!!
屋裏恢複倒是挺快,跟狗男人從禽獸到高嶺之花的切換有的一拼。
南織低着頭,無所适從。
他們雖說該做的基本都做了,可這事每次都是他占主導,像是今天這種,還是頭一次。
“我……”
視線瞥過去,小橘子在床上聞什麽呢?
她剛想問問,臉騰地紅成一片,快要滴出血來。
“吃藥。”
南織一怔,下意識摸上自己的小腹。
言湛不解,“肚子疼?”
“……”
哦,退燒藥啊。
她一把拿走藥,氣哼哼道:“你還知道我得吃藥?”
“一直知道。”他點頭,“我拒絕了,是你要……”
“閉嘴!信不信我……”
小橘子鑽進被子的一頭,再次深入去聞某個位置。
南織臊到無力,張開手臂,也不要什麽臉面不臉面的了。
“抱我去客房。”
“嗯?”
“等我好了,我……”她閉上眼,“我換床單。”
藥物作用來的很快,南織也是真的累了。
快睡着前,她還琢磨她太偉大了,為了不遠萬裏歸來的男朋友,舍命陪君子。
“晚上我做菠蘿古老肉給你吃。”
迷迷糊糊間,她拽着他的衣角呢喃,身體不自覺向他靠近。
言湛拇指摩挲着她的臉,目光溫柔。
俯身親吻,輕聲哄着:“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