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半路琴殺】
離家一月,尋父未果。在歸途之中又斷斷續續聽到了不少關于劍莊的消息,這樣一來,她更是歸心似箭。但也正如梁司夜所說,她的懸賞令還沒有那麽快被撤下。因此昨日路過宿城時,她便将一身裝束都換了下來。
正是烈日當空之時,但是這湳瀾大山裏卻是一片空幽。
段千秋駕馬奔馳在山道間。她身姿本就高挑,此刻勁着男裝,長發高束,又覆以黑紗遮面,在馬背上一起一伏間只見得陰影下的臉頰露出極好看的弧度來。
這一身裝扮也确實為她省去不少麻煩,不過——身後的人一直窮追不舍,看樣子是早在城裏的時候就盯上了她,便一路追随而來。這跟蹤她的人除非是輕功極其高超,否則又是如何能日夜不休地與她身下的快馬競馳?
想到這裏,段千秋秀眉微蹙,随即下意識地蓋了蓋頭上的黑紗帽。正回過神來的時候恰好轉了一個山彎,卻忽見前方山林裏煙岚輕起,深蔭悄寂,看似一片清幽卻驀地讓她的心中起了警覺。
注意力被轉移了開去,段千秋緊握着缰繩的手也不禁緩了幾分,她機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前方的山林。
雖是放松了缰繩,但是馬速卻一直很快,于是幾乎還容不得她多想,身下駿馬早已帶着她穿入了那一片稀薄的山岚之中。
這時,忽聽得她“籲”一聲低喝,原本達達的馬蹄聲一個銳轉。她本想讓這馬兒停下來,但是馬兒沖力太大,此番被她緊緊扼住竟發狂似地翻騰了起來!
“該死的!”
段千秋低低咒罵一聲,情急之下也只好放開缰繩,一個縱身便從失控了的馬上躍下。 果然,向前飛奔着的馬兒沖了幾步便嚎哮起來。
段千秋遠遠望着,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那馬正陷在一片鋒利的銀釘之中。銀釘似是帶着劇毒,那馬兒掙紮了一會便沒了力氣,“霍”一聲倒地就再也不起。
若是再遲一步,恐怕此刻倒地的就不止那匹馬了。
段千秋眸光一厲,随即咬咬牙便冷冷向四周山林放聲而去。
“出來!還不給我滾出來!”
那些人的動作悄無聲息但是速度卻又是快得驚人。
片刻,段千秋環顧四周便見已有四人執劍穩然立定在了她頭頂四方的古樹之上。那些人皆穿着絲質的發亮黑衣,帶着銀制的面具,而露出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冷冷地釘住了她。
雖是炎炎夏日,但是此刻身邊殺意漸起,竟不禁讓段千秋心下冒出些冷意來。她猛然提起了負在身後的瑖霞,然後昂首冷笑了笑。
“呵,我就知道司空南這只老狐貍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我——怎麽,他這是來要人還是要命?!”
她話音剛落,卻見那四道黑影如風馳電掣一般從樹上齊齊鼎劍而下。四人劍光交疊間竟淩空就畫出一道乾坤羅網向她鋪天蓋地而來!
劍氣片刻穿流而下,更是将這一方山林震動得無數落葉如刀片飛射而下。
段千秋料不到那些人出手那麽快,眼見着凜烈的劍氣和刀葉瞬息間從頭頂向她逼來,她一陣吃痛便使出渾身力氣頂着瑖霞而起。灌滿內力的瑖霞氣勢如虹,迅速中和了落葉之上的殺氣。
她咽不下心中的憤怒,便拼了命似地禦劍而上。可那四人的身影在半空中極其迅速地變換着,不論何時她都正處在劍網的中心。
铿然的擊劍聲響徹在耳邊,尖銳得好似要戳破人的耳膜。
既是鑄劍世家的後人,段千秋從擊劍聲中便知那四人的劍極其厲害,若是一招不慎,自己手中自小相伴的瑖霞很有可能便會毀在這裏!
段千秋咬咬牙便也不逞一時之氣,就猛然一個抽身想往下穿出劍陣。只是這四人聯合,手法極快,招招斃命,好似訓練有素一般,處處直逼她的空門,将她硬生生困在了這氣流驟緊的陣法之中。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她從未見過有人能在劍陣中配合得如此完美,知道這樣的身手,絕不可能出自天星幫門下,甚至就在這江湖也是頗為少見。
但是那些人目光冰冷如梭,緘默如石,可以想象銀制面具下根本不會有什麽表情,就好似是被人下了蠱咒一般,除了取她的命外對一切都不甚在意。
不過一會,她內力不敵,手中鍛霞竟從半空被狠狠挑落了下去。兵器如性命,此刻眼睜睜看着鍛霞被擊落下去,段千秋當下就是傻了,心中更是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而正是那四人聯合遞出最後致命的一擊時,卻有一股極強的氣流追上長劍的速度,幾乎就是在劍鋒觸到她身體的那一刻将所有人都震了開來。
段千秋被吓得臉色煞白,跌倒在地上時也已無力再爬起來。
隐約間,段千秋感覺到似乎有清涼微風淌過自己的臉,但見身邊草木卻安然靜默未有飄動之勢,她方知這拂過臉頰的并不是風。令她想不到的是,這一股瞬間擊破劍陣的氣流竟然只是一陣琴聲!
她的腦海裏馬上映現出兩個字——
“琴殺!”
不錯,這正是江湖中失傳已久的琴殺之術。
一般來說,普通琴師奏琴絕達不到如此高的武功境界,要知道像琴殺這種以音技來禦敵的手法不僅需要高超的琴技,更需要極強的內力。
很顯然,這撫琴人的內功修為遠在他們所有人之上。
方才被琴殺強行拆破了劍陣,那四個黑衣殺手縱身又重新飛回了樹上,似遲疑了一會,竟又齊齊掠身而起,片刻便似鬼影一般消匿了蹤跡。
于是,深林間似乎只剩下了她和那個撫琴的人。
段千秋吃痛地撐着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撿起鍛霞,便循着琴聲往裏走去。
待看清撫琴人的面容,她真的是大大吃驚,脫口便叫了起來:
“诶,你—你不是南山客棧的掌櫃嗎?!你—你怎麽會—”
沈複自然是明白她的詫異,彈指撥弦間便淡淡一笑:
“在下沈複,在這裏久候段姑娘多時。”
“沈複?你是——”
段千秋顯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不過想起剛剛要不是沈複替她解圍,恐怕她是性命堪憂,于是她抱着劍向他微微示禮,“方才多謝相救。”
片刻,她又擡起頭來,疑惑着挑眉,道:
“可是當今江湖能使出琴殺的沒有幾個,你究竟是什麽人?‘沈複’是你的真名?"
見段千秋一臉的将信将疑,沈複一曲作罷,微微一笑便收指道:
“段姑娘不必懷疑,在下正是南山客棧的掌櫃,之所以在此等你是因為有人花大價錢替你買了個消息。”
段千秋秀眉一挑,不禁奇怪:
“消息?什麽消息?莫不是跟我們劍莊有關?”
沈複點了點頭,便從身下拿起一把劍遞給段千秋。
段千秋接了過來,待看到劍刃底部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銘刻标志,她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正如段姑娘所見,這劣質兵器的銘刻标志确是段家獨有,段姑娘常年運送兵器,想必也懂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道理,試想這批兵器在運出段林劍莊時必定是經過重重嚴格檢查的。”沈複說罷,意味深長地望了段千秋一眼。
段千秋搖了搖頭,目光有些驚詫又有些遲疑。
“閣下這話是什麽意思??不錯,那個兵器流通的銘刻标志的确是真的,我負責段家兵器的運送,每次出行前也必會細細查看,運送至各劍派處也當有劍派的人經過驗收。所以,這一路我思考了很久,覺得只有一種可能——”
“是兵器在中途被掉包了。”沈複毫不猶豫地接下了她的話。
“而且,這被掉包了的兵器參差不齊,那些劣質兵器正是被人藏在了裏面。”
段千秋此刻更加驚詫了,但看沈複平靜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了這些事情。
可是這山野客棧的掌櫃的又怎麽會平白無故得知這些消息的?更何況他與段家似乎也并沒有什麽關聯啊?她又想起方才沈複使出的琴殺,覺得這人實在神秘莫測,于是心中不由地帶上了一絲警覺。
“閣下何以得知?但,如今江湖上的人都覺得錯在段家,為何閣下會做出如此猜測?”
“所以,這便是我要給你的消息。”
沈複微笑間将膝間的古琴收入琴盒,然後緩緩站了起來。
“我想,段姑娘此刻糾結的已經不是兵器被掉包的事情,而是為何這掉了包的劣質兵器上的銘刻标志依舊是段家的——”
段千秋握劍的手猛然一緊,她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沈複,低低驚詫道:
“不、不錯——所以,所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還未等段千秋說完,沈複便淡淡打斷了她。
“不知段姑娘是否聽說過一個外號‘千錘百鬼’的人?”
“‘千錘百鬼’?”段千秋疑惑着搖了搖頭,“我似乎聽父親說起過這個人,聽說是江湖裏一個臭名昭着的鑄劍師,曾被十八樓通緝,但是這個人二十年前就失蹤了,有傳說是他離開南雙去了東蜀國的某個邪教——”
沈複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不,恐怕段姑娘不知道,這‘千錘百鬼’原名百裏屠辰,他不僅是一個鑄劍師更是一個高明的續劍師。二十年前他之所以會被十八樓通緝,正是因為他憑借着自己的續劍術而仿制了許多名貴的寶劍。”
段千秋聽此愈加奇怪地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所以,閣下是覺得是這‘千錘百鬼’又入世了?”她話音剛落,只見沈複一臉正色地示意她把那把劣劍遞給他,她心中有些奇怪便挑着眉将劍遞了過去。
只見沈複将左手的食指與中指合并,落在靠近劍刃底部的地方,他微一施力,那柄劍竟“咔呲”一聲就斷了開來,看得段千秋一驚一乍。
沈複一手握住劍柄,遞給了段千秋。
“段姑娘看,這劍刃底部的材質依舊是堅忍而鋒利的,但是——”沈複說着,又微一擡指将另一只手中的斷劍折成了兩半,“這劍身中間的材質顯然是劣質的。”
段千秋聞言便急急接了過來,細細查看一番後,正如沈複所說。這把劍的劍身上下竟是混雜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材質。
沈複看段千秋一青一白的表情,想着她心中也是有些明白,便淡然一笑,又道:
“所以,想必這些劍都是被人拼起來的。有人很聰明,保留了劍刃底部的銘刻标志,然後重新續劍,以劣質的鑄造方法又将這些劍鑄造了一遍。”
段千秋的此刻心間早已是波瀾起伏,她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方法來解釋她心中的疑團,但她更想不到這些事情竟是從這個叫“沈複”的人口中說出來的。于是,她歸回了劍柄和斷劍,定定地望着沈複道:
“可是,閣下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事情?”她眸光一轉,遂冷笑道,“想必,南山客棧的掌櫃——這個身份只是一個幌子吧,閣下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将這些不為人知的消息打探地一清二楚,不知閣下究竟是什麽人?!”
沈複看穿她眼中的警惕,不由地笑了笑。
“放心,在下對段林劍莊沒有惡意,不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罷了——至于在下的身份,恐怕段姑娘還出不起那個價——”
段千秋這才想起來這個消息似乎是有人出錢替她買的,她想了想覺得也只有一個人了。
“你,認識一個叫梁司夜的人?!”
沈複微微一笑,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的意思。
“段姑娘,我這行的規矩——從不透露買家的身份,所以,還請段姑娘不要白費力氣了。”
不透露買家的身份?
段千秋怔了怔,忽想起似乎梁司夜也說過這樣的話。她想,這替她買消息的人除了梁司夜不會再有別人了。
“閣下這消息的真假我還有待調查,不過千秋在這裏還是謝過了——”段千秋說罷,便又低頭扣劍向沈複示意。
沈複見段千秋提劍欲走,但經過方才的對決,她體力稍欠也負傷不少,便擡手攔住了她。
“段姑娘受傷了,不如就到我的客棧裏小憩一會再行趕路?我當吩咐小二替姑娘備上一匹快馬——”
段千秋這時回家的心思愈加強烈,哪還等得下去。
“小憩就算了,這快馬我就謝過掌櫃的了——”
“段姑娘等等!”沈複似又想起什麽,低低叫住了段千秋。
“怎麽了?”
段千秋回過頭來,見沈複仍是定定地站着,她方想起沈複腿腳不便,心中微有愧意便又躊躇着走了回來。
“真的是對不住,差點忘了,閣下腿腳不便,不知——”
沈複想不到段千秋在意的竟是這回事情,他忍不出笑着搖了搖頭。
“我行走無礙,段姑娘大可自行離去。我叫住姑娘,只不過想白送姑娘一個消息——”
“恩?”
段千秋摸摸腦袋,有些似懂非懂。不過沈複卻是收斂起了眼中的笑意,他想起方才在樹林裏布下劍陣的那四人,眸中微有深邃之意,便正色道:
“不知段林劍莊與朝廷有否交集?”
“朝廷?”
段千秋怔了怔,随即搖搖頭,“雖然十八樓與朝廷有來往,但是段家卻是從來不接朝廷的生意。”
“哦,這樣啊——”沈複微微斂眸,沉吟了一會,他複望向段千秋,若有所思道:“可是,剛才對段姑娘動手四個人卻是朝廷的人。”
“什麽?!朝廷的人?!”段千秋心中又是一驚。
“這不可能,你怎麽知道的?!”
“看那些人的身手和穿着都不像是江湖裏的人。”沈複蹙眉低低道。
段千秋搖着頭詫異道:
“太荒唐了吧——段家怎會無緣無故惹上朝廷的人?我看不過是為段家兵器而來的各劍派弟子吧——”
沈複沉默了一會,但見段千秋此刻眼中憂慮重重,他心中其實也是疑惑不定。于是,他扯唇苦笑了笑,便揮揮手。
“罷了,這也只是在下的猜測。段姑娘留個心眼就好,既然姑娘歸心似箭,在下就不過多挽留了,山下客棧外備有快馬,姑娘趕緊下山去吧,這回瀾州的一路請姑娘多加小心。”
“好,改日若查清事實,我定當再回南山客棧拜訪閣下——”
段千秋這樣說罷,向他微笑示意便執劍匆匆遠去了。
沈複久久伫立着,空林幽靜,他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現在,不僅僅是因為小梁的十夜令了——
方才來的那些人的身手是如此熟悉,真的是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他們。如果那四個人真的是朝廷裏的人,那麽看來小梁是說得沒錯,這次的十夜令真的不簡單,竟然連朝廷的人都出動了,恐怕這次段林劍莊是兇多吉少。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沉寂已久的江湖正在蠢蠢欲動。
但願,但願小梁能夠早日回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更得有些匆忙,肥肥的一章,迫不及待】
【表示其中一些伏筆,比如沈複最後的那些話,會在稍後寫小梁的時候解密】
】同沈複“但願小梁早日回來”/(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