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段林劍莊】
[三天後,瀾州,奉城]
段千秋回到奉城已是深夜時分。
這幾天路途順暢,也沒有再遇到追殺的人了,她算着時間,猜測或許是泯光宮下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想到外出的這些日子風雨不斷,如今離家的腳步越來越近,明明知道回到了劍莊将要面對更大的風雨,可段千秋卻像是忘記了煩惱一般。
因為,那裏畢竟是家啊,想到這個就覺得心中有了某種溫暖而堅實的盾牌,就算有再大的風雨,只要大家能夠團結一心便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遠遠的,她策馬自邊城小徑繞道而來。段林劍莊就造在城東郊外一片開闊的平地上,占地很大卻有一半是被獨立開來用作兵器鑄造場,老幾輩的先祖覺得長年鑄劍破壞了劍莊周邊的環境,便又買下鑄造場外的一圈地,種了些樹林花果,到如今也已長成一片參天古林。
雖已是深夜,可段千秋遠遠便見劍莊裏外依舊是燈火通明,她心中不免有些驚訝又有些氣憤。其實早在回來前,她便料到劍莊出事的期間,一定會有不少聲讨的人圍在外面,但想不到這都深夜了那些人竟然還不肯離去。
段千秋臉色一沉,随即高喝一聲更是駕馬如飛。
她在離劍莊三裏外的樹林中便松開了缰繩,從馬上一躍而起。
那時有江湖裏警覺靈敏的好手,早已遠遠認出她,便高舉火把向四周的人群呼喊了起來。
“看吶——是段千秋!段千秋回來了!”
段千秋唇邊漸有冷冽的笑意,她自林間掠身而來,不過幾個縱身起落便穩然落定在了衆人眼前。她低頭,目光如梭般緊緊掃過被那些人堆在劍莊外的一箱箱兵器,片刻又冷冷地昂起了頭。
這麽一小會兒,原本零散在各處的人見這段林劍莊終于有個能說話的人了,都紛紛嚷嚷着向段林劍莊大門聚集了過來。
正處非常時期,段林劍莊更是裏外戒備森嚴。
此刻段千秋正站在那兩排段家守衛之前。人群擁擠間,這些守衛見着自家的少莊主終于回來了,目光中雖有慶幸之意但都忍住了,紛紛湧在前頭替段千秋擋住了那些向前聲讨的江湖人。
段千秋匆匆環顧一圈,發現來的人大都是南北兩邊的劍派中人,有幾張她認識的臉孔,但更多的都是些陌生卻又面露不善的人。不過看得出這些人只是各派裏的中層人士,那些一把手大當家的又怎會如此輕易地就拉下面子到他們劍莊門口來聲讨呢。
“我說,段千秋,你們劍莊這次有膽毀約,如今怎麽卻沒膽向四方人士交代了?!”這朗朗的厲喝正是從她對面的人群中傳出來的,此人聲音洪亮,想來是個氣力十足的內功好手。
“雖然說這段老莊主失蹤了,但幾個月前見你還風風火火地押着劍上昆山來,正以為你許還有能力支撐起這段林劍莊,現在看那時真的是錯看你了!”
借着火光,段千秋看清這說話的正是芙州昆山派掌門下的二弟子侯風。她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之前押兵器上昆山派的時候正是這侯風前來迎接的。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被人群中爆發起來的喧嘩聲給打斷了。
“是啊,段千秋,怎麽段老莊主不見了,你們劍莊就擔不起這些生意了?竟做出這等不講江湖道義的事情來?!”站在侯風身邊的男子也是冷冷一哼。
這些人映着火光,一個個面露不善,她身前的守衛想要阻擋卻被她冷冷壓下。
段千秋看也沒看那人,只望着侯風冷笑了笑。
“侯少俠,難道你不記得三個月前是你當着你們劍派弟子和我們劍莊的人驗的貨?那個時候你怎沒發現我們劍莊的兵器有劣?!”
她這一番氣勢洶洶的話倒也讓侯風怔了怔。
不過侯風很快也是反應了過來,随即冷冷道:
“不錯,驗收兵器的正是在下,可是昆山派在你們劍莊訂的兵器不下數十箱,一直以來驗劍的規矩都只是從上抽取十把劍,這是相信你們段林劍莊在江湖裏的信譽,可誰知你們劍莊有夠狡猾,這放在上兩層的劍倒還說得過去,可這壓在下面的竟全都是些破劍!”
侯風說着,身影一動,竟眨眼就從身前的大箱子裏撩起一打被斬斷了的劍來向段千秋示意。
段千秋咬了咬唇,沒有說話。因為她心裏雖知道這些兵器是被人掉了包的,可是眼下也還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更何況那些斷劍上還赫然銘刻着段家獨有的流通标志呢。
正當她無言以對間,從人群裏又傳來一個年輕男子低沉的聲音。
“鑄劍這一行對你們劍莊來說許是生意事,但是對我們這些江湖人來說卻是關乎性命。此番,你們劍莊做的事情真的是自毀信譽,我們這些來自四方的人因為同一個理由聚集在你們劍莊外已有三天,可你們劍莊為何遲遲不肯給出一個交代!?”
說話的是個陌生的中年人,段千秋覺得這人的話還有幾番真切,她腦海中随即倏地閃過先前在湳瀾山被那四個黑衣殺手圍攻的畫面,她明白一把好的兵器往往能影響對決的勝負。
于是她微微斂眸便向說話的那人握劍抱拳,道:“前輩說的正是,對走江湖的練家子來說,兵器正如性命一般重要。但是——”
她頓了頓随即又擡頭向衆人,斬釘截鐵道:“此番這些劣質兵器卻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我們段林劍莊的!”
人群有過些許的安靜,不過片刻又喧嘩了起來。
“陷害?!那也得有證據!你們劍派遲遲未有人出來答複不就是做賊心虛麽?!”
段千秋狠狠地瞪了那說話的人一眼,随即毫不客氣道:
“所以,我現在不是站在這裏嗎?!”
她想了想,随即又斂眉斷然道:
“我此番正從劍都泯光宮回來,你們不相信我總該相信泯光宮宮主說的話!穆宮主答應給我們劍莊一個月的時間,若一個月我段千秋還找不出這栽贓陷害段家的主謀,那麽到時候段家甘願承受武林中的一切譴責!”
她話音剛落,只聽得一聲沉重的“吱嘎”聲,那原本緊閉的劍莊大門竟忽地緩緩敞了開來。一隊執劍的侍衛迅速穿出,在門口整齊得分列成兩排。
段千秋望着這從後面緩緩穿出來的中年人愣了一愣。
“二叔?”
原來這随後走出來的人正是她父親段南天的遠堂兄弟——段鴻,也就是她口中的‘二叔’。
“千秋說的不錯,這裏正是從泯光宮傳來的書信!”段鴻向衆人說罷便展開手中書信向衆人示意,又側過一邊向段千秋點了點頭。
看來方才早已有人進去通報了。
段千秋籲了口氣正想對段鴻說些什麽,卻忽的感到身後又來一陣緊迫的壓力。
她望着從段鴻身後竟又緩緩走出一人來,這人雖從暗處出來,可氣場卻是極強,只見那人一身金絲勾勒的赭色長袍,臉上溝壑縱橫,也差不多四五十歲的年紀,但是一雙眼卻如同鷹隼一般銳利。
段千秋眸中有些驚詫,可還是扣劍向那人微微施禮。
“陸伯伯。”
這時,那封從泯光宮傳來的書信早已在衆人手中一個接一個傳了開來。借着明亮的火光,人人都确信那信上所蓋的印章正是泯光宮的天下令。正有人唏噓間認出這從段鴻後面走出來的人,不禁又起了議論。
“咦,這不是白陸門的陸先生嗎?”
“這次段家的事情不僅牽扯到泯光宮還牽扯到了十八樓,看來,這十八樓的人也早已經過來了——”
“聽說陸先生與段老莊主乃是鐵一般的交情,白陸門的兵器與段家有的一比,只是這白陸門極少接江湖生意,不知陸先生此次是否有意向接替段家的生意呢?”
……
議論聲雖輕,可是這站在門口的人卻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陸先生,不知十八樓那邊給出什麽消息沒有?”人群中有人發話道。
陸成斐意味深長地望了段鴻一眼,又望了段千秋一眼,随即向衆人微微一笑,便沉聲道:
“諸位,十八樓的意思與泯光宮一樣。”
聽聞陸成斐這話,人群裏更是炸開了鍋。要知道在南雙武林,這十八樓與泯光宮暗中争鬥了數百年,如今,因為這段林劍莊的事情,十八樓竟和泯光宮站到了一起,這未免讓江湖人感到驚詫。
就連段千秋也忍不住露出了狐疑之色。
“陸伯伯,這也是樓主的意思?”
陸成斐遲疑了一會,遂轉過頭來淡淡道:
“千秋侄女,這——并不是樓主一個人的意思,這是近期十八樓內部的大宗會的決定。”
聽到‘大宗會’三字,段千秋便忍不住想起了父親段南天。
她知道十八樓每逢重要決定便會召開大宗會,由樓裏面十位德高望重的大宗來共同作出決定,而她的父親段南天正是十宗之一。
這時候,人群裏的議論早已被轉移了開去,許是因為來了泯光宮的消息,各劍派的人雖還是圍在門口,但卻沒了之前聲讨的氣勢。
“千秋啊,你日夜勞頓,快進去吧——”段鴻伸手往裏指了指,向躊躇着的段千秋示意。
段千秋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便禮貌地向陸成斐道:
“陸伯伯,有了十八樓和泯光宮的消息,這些人差不多就會散了,請陸伯伯與我先進去吧——”
陸成斐微笑示意,随即便先一步離去。
“好了,夜已深,諸位還有什麽意見的請明日再來——”段鴻如此說罷便拍了拍段千秋的肩膀,“走吧——”
段千秋奔波千裏,早已是身心疲憊,只不過她一直強忍着不肯放松,此刻見今夜風波暫止,她微微嘆息一聲便也跟着段鴻走了進去。
*——————————*
本想同她二叔段鴻和這遠道而來的伯伯好好訴說一番,可無奈見夜色深沉,又被二叔催促着先回房歇息。
段千秋只得把記得的要緊的事都清楚地說了一遍,自然也告知了段家兵器被掉包一事,唯一遺憾的是依舊沒有父親段南天的下落。至于父親前往十八樓的說法,她也将從穆白祈那裏帶回的信交給陸成斐和段鴻看了一遍。
口說無憑,沒有證據,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想。
不過确是她父親的親筆書信無疑。兩位長輩面面相觑,最後陸成斐将那信收了起來,說是明日便帶着信回十八樓詢問看看。
後來提到‘千錘百鬼’百裏屠辰的時候,陸成斐和段鴻的臉色皆不是很好看。畢竟是曾經臭名昭着的同行,又是十八樓通緝了二十年的要犯,段千秋想十八樓裏自然是要有所警惕的。
她如此交代一番,最後便在兩位長輩的勸說下回去休息了。
不過段千秋沒有回自己的秋水院,反倒半路轉彎去了東邊——她的親弟弟段鈞奕所在的小院。她一邊走一邊琢磨,這個時候,弟弟該是睡着了吧。
果真,她踏進小院的時候,屋外的回廊只燃着兩盞燈籠。與弟弟分別不過一月,但她此刻卻是格外地想念他。
段千秋蹑手蹑腳地推門進去,循着淡淡的藥香往裏走,她落地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走到裏室便望見了點亮在床邊的那一盞微弱的燭燈。
昏黃的燭光映襯着床上少年安靜的睡容,不過十一歲的年紀,但少年呼吸虛弱面容蒼俊,因為自小抱病而沒有同齡少年該有的明朗之色。
段千秋心中一酸便忍不住握着他的手緩緩坐了下來。她靠在床邊,目光溫和而憐愛地凝望着弟弟。
鈞奕自幼便體弱多病,由于體質問題,雖早已到了練武的年齡,但總是得不到什麽進步。如今段家又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她想,弟弟一定也很想站出來同她一起保護劍莊,可如今他只能孤零零地被留在這間小院。也不知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他有沒有按時吃藥呢。
一想起來,段千秋才發現自己竟有好多話想和弟弟說,只是她不願吵醒他,唯有握着他的手靜靜留下眼淚來。
忽然,這原本‘沉睡’着的少年人竟緩緩地睜開眼來。
“姐——姐姐,你回來了?!”段鈞奕看到段千秋,眼中不禁掠過一絲詫異,正而想坐起來卻被段千秋輕輕按住。
她匆匆擦拭過淚眼,便向弟弟微笑道:
“睡吧,鈞奕。姐姐在這裏——”
段鈞奕知道他這姐姐的脾氣便又聽話地躺好,只是一雙眼睛來回地在她身上打轉。
“姐姐,有爹的消息嗎?”
段千秋失落着搖了搖頭。
“外面來了很多人,吵得厲害——鴻叔也不讓我管,今天陸伯伯也來了。”段鈞奕輕聲輕語地說着,段千秋含着淚望着他的眼睛,點頭。
“這些我都知道,聽二叔的話也聽姐姐的話,劍莊的事情你不要管。外邊的人已經被打發走了,夜深了,好好睡吧——”
“姐姐不回去嗎?”段鈞奕安靜地眨了眨眼睛。
段千秋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道:
“姐姐看着你睡着才好回去呀,所以快睡吧。”
段鈞奕微微笑了笑便也乖乖地閉上了眼。可安靜了一會,連段千秋都忍不住要阖上眼皮了,卻又聽得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句:
“對了姐姐,那、那你這次出去有沒有碰到那個大哥哥啊?”段鈞奕說完,又睜開眼認真地補充了一句,“就是以前你常和我提起的那個武功很厲害的大哥哥。”
不知不覺又和那人相隔南北了,段千秋想起梁司夜來心中是五味陳雜。
“姐姐你怎麽不說話?”段鈞奕拉了拉姐姐的手。
段千秋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這次啊,見是見着了——”
“那姐姐和他說了心裏話沒有?”
見鈞奕一臉認真地望着她,段千秋秀眉一挑,随即狐疑道:
“什麽心裏話?”
“姐姐不是喜歡那個哥哥嗎?”少年稚嫩的聲音雖安靜但卻是說不出的認真。
段千秋臉一紅随即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孩子家胡說什麽呢,還不快點睡覺!”
段鈞奕皺了皺眉頭,心裏正為這姐姐的忽然來氣而感到不解,片刻又輕聲嘀咕:“姐姐,我——我好想看看那個大哥哥啊——”
“還不快睡!”段千秋語氣一厲,可是心裏卻在微微嘆息——見那個人一面多不容易啊,這一次甚是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燭光昏沉,氣息安穩。
段鈞奕不敢再說話了,于是便握着段千秋的手,弱弱地阖上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開頭小梁暫時失蹤下,但素請不要抛棄我~~/(ㄒoㄒ)/~~】
【最後咱們的小鈞奕一語驚醒夢中人,有木有~~】
【唔,十一歲,會不會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