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極山莊】
在黑暗中走路總是感覺異常的漫長,不過所幸依附着那只大手,段千秋倒有些許安心。梁司夜拉着的銀質鎖鏈上面還懸挂着鈴铛,只要一動便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來。
這聲音極其規律極其清晰,漸漸的——耳邊的流水聲、機關開啓聲、腳步聲似乎都消失了,甚至到後來連梁司夜的聲音都聽不到了。以至于,起初段千秋還有心思去判斷什麽時候轉彎什麽時候變道,可是走到後來,意識全無,只剩一雙腳還有知覺地跟着身前人的牽引,一步一步移動。
不知是走了多久,直待眼皮感受到極其明亮的光線,段千秋方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漸漸有了些許意識。她整個人昏昏沉沉,好似睡了一覺,雖已有感覺,但仍不甚清醒。
身前人拉着她的手隐隐一緊,片刻便有溫熱的氣息自掌心緩緩滲入。
“現在已經在洞外了,但是無極山莊還沒有到,你們還不能摘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巾。”耳邊傳來白衣女子清越肅然的聲音。
段千秋像是被人拍了一掌似的猛然清醒了過來,片刻便拽住了梁司夜的手臂,低低道:“怎麽,我們已經出來了麽?!”
梁司夜頓了頓,緩緩地拉下了她的手,淡淡道:
“已經是白天了。”
她此刻眼睛雖還蒙着黑巾,但卻也感受得出眼皮外是一個明亮而充滿生機的世界。黑夜竟然已經過去,洞穴外邊已經是天光大亮,此刻想起走來的一路,真的好似夢境一場。
段千秋秀眉一蹙,脫口便道:
“念心姑娘,你對我們做了什麽?!”
念心微微一笑,便緩緩拉動鎖鏈上的鈴铛示意,道:
“段姑娘,洞裏的一路你們是中了迷魂引的催眠。方才在夢中我已向你們交代了一些進無極山莊所要注意的東西,當然也包括——我的名字,所以我想你應該已經記得很清楚了。”
段千秋一怔,方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名字,竟正是她潛意識裏被灌輸進的東西。她拉了拉梁司夜,想問他是否也是受了這迷魂引的影響,不過還未等她開口,卻聽得梁司夜淡淡道:
“無極山莊避世百年,江湖上幾乎早已沒有了它的消息,甚至就連山莊的位置都極少有人知道。此番莊主能讓我們進去,想必不僅僅是因為那兩個孩子吧。”
身間有過片刻的寂靜。
段千秋想到弟弟鈞奕來,心中暗暗焦灼,剛想問什麽卻忽聽得念心緩緩道:
“看來,閣下并沒有受迷魂引的影響。”
“無極山莊是機關大師陸鼎元的最後一件作品,他一生所牽扯的秘密實在太多,如若不選擇避世,那他的後人便是永世不得安寧。在下想知道,大師如今是否還在世?”
聽着梁司夜的話,段千秋不免也有些驚訝,倒不僅僅是因為梁司夜對無極山莊的了解,更是因為他此番語氣中竟還隐隐帶着一絲恭敬之意。
半晌之後,只聽得念心微微嘆息了一聲,低低道:
“大師已仙去多年了。”
“如此——也當真是遺憾啊。”梁司夜也微微感慨道。
段千秋此刻倒像是被兩人晾在了一旁,不過當下她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弟弟,便不由地插道:
“念心姑娘,不知這裏離無極山莊還有多遠?我弟弟他——”
“快了,段姑娘不必擔心,那個小孩雖然受了點寒,但是有莊主照料,應該是沒有什麽大礙。”
“我弟弟受了寒?!”
段千秋驚呼一聲,轉眼間想起那個陰暗潮濕的洞穴和冰冷徹骨的潭水,心中不禁懊悔氣惱不已。鈞奕自知有寒毒在身,可竟還同蓁兒一起跳下了水潭,這一夜裏,他的寒毒想必早已複發得厲害。
段千秋不敢再想下去了,随即抓着梁司夜的手,哀求一般低低道:
“走吧,我們快走吧。念心姑娘,請快快帶我們去無極山莊吧。”
“段千秋——”梁司夜微微蹙眉,他握着她的手,感覺她此刻手心發涼,臉色想必也不是很好看,只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沉默半晌,他遂低低道:
“走吧,去無極山莊的路可不好走,別太松懈了。”
念心緩緩搖動起銀質的鐵鏈向兩人示意。
“你們且聽着我的口令走,一步也不能走錯。我想那鬼丫頭也應該早就在山莊門口左顧右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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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一路倒是出奇的順利,或許是因為空間的開闊,而讓段千秋不再感覺到壓抑,她蒙着眼睛也根本不用在意四處的機關陷阱。只感覺這裏鳥語花香,不遠處似有流水淙淙,行走在古老的叢林之中,她原本焦灼的心竟也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
“千秋姐姐!”
陸蓁遠遠的便看到了他們,一邊高呼一邊匆匆跑近來,探手便揭下了段千秋眼前的黑巾。
久違的光線一下子撲面而來,段千秋一時竟覺得無比刺眼,待恢複過來,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弟弟。
“蓁兒,鈞奕怎麽樣了?!”
陸蓁眼中有些歉意,支支吾吾了一會,也說不清楚,便所幸拉着她直往山莊裏頭跑。段千秋此刻也顧不得什麽了,一心牽挂着弟弟的病,便被陸蓁拉着來到了一間藥香袅袅的高腳小木樓外。
段千秋仰頭便見一個長發及腰的緋衣女子正定定地在小樓上注視着她們,正有微風吹來,拂動那女子頰邊的寸寸青絲,溫婉美麗地好似畫中人。段千秋微怔了怔,卻聽得身邊陸蓁高呼着地朝那女子揮了揮手。
“姑姑!”
“蓁兒,那個人——那個人莫不是就是無極山莊的莊主?”段千秋有些驚訝,因為小木樓上的那個女子看起來約摸只有二十五六歲。
陸蓁點了點頭,低低道:
“千秋姐姐放心吧,我姑姑人很好的,昨天是姑姑救了鈞奕——千秋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我差點害死鈞奕了。”陸蓁說着不禁垂下了腦袋,想必也是為和鈞奕跳下水潭的事情感到愧疚。
段千秋聽罷,見陸蓁緊皺着眉頭,眼中微有淚光閃動。她心知這也全然不是陸蓁的錯,遂無奈地嘆息一聲,拍拍陸蓁的腦袋便徑直走上了木樓。
“多謝莊主相救。”段千秋扣劍向那緋衣的女子微微施禮,片刻便也按捺不住心中憂慮,擡頭道,“莊主,不知舍弟的情況如何?”
“段姑娘不必如此多禮,山莊裏的人都喚我九歌姑娘。”
陸九歌微微一笑,便轉向了身後,道:“那孩子體內的寒毒已暫且被克制住了,過了一夜,他的燒也退了,只是藥物會讓人嗜睡,他還沒有醒來。段姑娘先進去看看吧。”
段千秋感激地點了點頭,随即便執劍推門而入,只見弟弟此刻正躺在一張竹木編織的小床上。
白日裏灼灼的日光透過窗戶直照了進來,照亮一室藥香彌漫的屋子,也照亮着段鈞奕蒼白如紙的臉上。遠望而去竟隐隐泛起些通透閃爍的光澤來,段千秋緩緩走近,才發現是弟弟的臉上正微微滲出些細小的汗珠。可她一摸他的額頭,他的手,卻依舊都是冰涼得厲害。
她知道,多年來弟弟寒毒發作之時,整個人便是冰涼而僵硬,嚴重之時渾身都會起一層寒霜,甚至連鮮活的血液都可凍結,那種噬骨穿心的寒冷比任何的冰天雪地都要可怕。所以,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敢跳進那深不可測的潭水裏的。
想到這裏,段千秋不禁伸手替弟弟輕輕拭走了臉上的汗珠,又握着他的手緩緩地靠了下來。這麽一安靜,讓她想了很多事情,忽然覺得身心疲憊。
段千秋微微阖上了眼,不知是不是這屋子內藥香的作用,她靠在弟弟的床邊竟也不知不覺地就睡了過去,中途也無人進來打擾,是以她醒來的時候竟是幾近黃昏時分。
窗外已漸有晚霞升起,段千秋見弟弟卻仍舊未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這才想起梁司夜來,一到山莊就只顧着弟弟了,也不知她睡着的時候梁司夜去了哪裏,是否還照他的老習慣在這無極山莊裏亂晃。
一念至此,段千秋又細細地替弟弟擦了把臉,随即便也握着瑖霞走了出去。
走出小木樓,她才發現這無極山莊竟是被造在一處開闊的峽谷之中。
放眼望去,頭頂山脈連綿起伏高聳入雲。這無極山莊因正處兩山夾凹的峽谷之中,四處遍布嶙峋錯雜的巨石和寬闊高大的樹木。山莊完全是依靠自然之色而落成,沒有一間磚築的樓房,幾乎都是清一色的木樓,有高有低,甚至不遠處還有依靠着山石搭建起的洞窯。
此刻已是黃昏時分,頭頂晚霞燦若飛焰。四處的木樓裏已有炊煙袅袅升起,來來往往的人竟也不少。段千秋沒想到,安下心來一看,這無極山莊倒更像是一個小村落了。
她緩緩走下小木樓,正欲走遠卻感覺到背後似有一道眼光追随着她。段千秋回過頭,便見梁司夜正抱着雷霆坐在這小木樓的屋頂,默默地注視着她。
她覺得這個場景分外的眼熟,可一時竟也想不起來。她微微挑眉遂也一躍而上,緩緩走近他。
“梁司夜,你在這裏為什麽不叫醒我?”段千秋有些埋怨地望了他一眼,卻也放下劍,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懶得叫。”梁司夜淡淡道。
段千秋撇了撇嘴,遂随着他的目光遠遠望去,只見這山莊裏正是一拍日暮炊煙之景。于是她問:“怎麽樣,你在這個無極山莊又打探出什麽了?”
梁司夜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那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你認識機關大師陸鼎元?”段千秋疑惑道。
梁司夜沉默了一會,道:
“七年前我大哥,曾經接過無極山莊的十夜令。那個時候大師尚過百齡。”
“你大哥,那——是誰的十夜令?”
“無極山莊莊主陸九歌。”梁司夜淡淡道。
“怎麽會?!”段千秋眸中已是驚詫萬分,因為這無極山莊的莊主陸九歌顯然還活着。
梁司夜似是料得到段千秋的反應,他望着她冷冷一笑道:
“那是大哥接的最後一個十夜令。”
“他——他死了?”段千秋小心翼翼道。她是有些知道的,因為據說十夜殺手幾乎沒有失手的時候,可一旦失手便是性命的代價。
梁司夜卻搖了搖頭,眸中笑意微微黯淡。他緩緩嘆息一聲,道:“不知道。我也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看到他了,這些年我奔波天涯,也找過他很多次,可依舊無果。”
段千秋抱着瑖霞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圈,她似乎從未聽他說起過他自己的事情,遂挑着眉狐疑道:
“所以,這次你在無極山莊——”段千秋還未說完,梁司夜卻先一步開口了。
“段千秋這一次,算我欠你。”
“你欠我什麽?”
段千秋心中倒有些受寵若驚,因為梁司夜這人平時口風甚緊,此刻卻平白無故地好似占了她什麽便宜似的。
梁司夜望着她一臉機警的樣子,驀地扯唇笑了笑,便緩緩道:
“若不是你,怕是我跑遍天涯海角,花上十年半載都找不到這個無極山莊。”
段千秋愣了愣,小聲嘀咕了一句。
“機緣巧合罷了,這世上的事誰說得好——”她想了想,随即又道:“那你可從九歌姑娘這裏打聽到了什麽?”
梁司夜沒有回答,目光卻遠遠地落向了不遠處的一間高腳木樓上。段千秋有些疑惑地望去,只見陸九歌正站在木樓外,她漆黑的長發被随意束在頸後,随風一吹便散落在了肩畔,一襲緋色的秋衫在風中搖曳像極了此刻山外的晚霞,美好卻寧靜。
“難道你還沒問?”段千秋有些驚訝地盯了他一眼。
梁司夜卻望着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想來這裏,也并不是為了打聽大哥的下落。只是想知道,大哥曾經甘願放下一切保護的那個人,現在過得好不好?”
“梁司夜——”段千秋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卻又像是一點兒也沒聽懂。望着梁司夜深邃而專注的雙眼,有那麽一刻,她忽然很想聽聽他的過往、他的兄弟和那些他在十夜組織裏的事情。
相識的這些年來,兩人的交情說淺不淺說深卻也不深,梁司夜對自己的事幾乎只字不提,但是段千秋知道他雖然接十夜令,但卻從不濫殺無辜,看似對一切渾然不在意,其實卻比任何人都要了然在心。這樣的人,着實讓她難以捉摸。
段千秋正發愣着,卻聽得梁司夜淡淡問道:
“你有什麽打算,你可別忘了那一個月的期限,如今十天過去了。為了你弟弟,你難道要一直呆在這個無極山莊?”
被他這麽一提,段千秋倒是想起自家劍莊的懸案還等待着她的調查。
她臉色微微有些黯然,又擡頭望着梁司夜,也問道:“那你呢,既然我的十夜令被撤下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兩人各自思索着自己的問題,竟都緩緩沉默了下來。忽而聽得不遠處有人向他們高呼了起來。
“大哥哥,千秋姐姐,開飯了,你們快過來吧!”
段千秋遠遠地便看到陸蓁正向他們揮着手。她忽然站起來,道:“你先過去吧,我去看看鈞奕,再過去。”
梁司夜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些什麽了。于是段千秋遲疑了一會,便咬咬唇一個縱身先一步落下屋檐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某只生辰,但是還在這裏碼字,好憂桑~~ <(_ _)>】
【一直以來,講小梁的事情比較少,表示糾結】
【他大哥的故事,也是想小小暗示一下】
【最後,不想虐,某只會堅持不懈地為小梁刷存在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