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思
石婆子回到三姨娘住的涵碧院時,剛過申時,離三姨娘用晚飯還有半個時辰,一個身着蔥白绫面夾衫的二等丫鬟早等在院裏,看見石婆子忙喚了一聲:“怎麽這時候才回來,若再晚一些,要見姨娘可就難了。”正是石婆子最小的閨女,三姨娘院裏的二等丫鬟夏露。
石婆子只呵呵的笑,夏露嫌棄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繡繃,随即了然道:“又是從藕媽媽那裏讨來的?我真是懶得說你,連這點東西也看在眼裏。”一面說一面将她領到上房外,自己進去回話。
不多時,就有個三等丫鬟出來:“姨娘請石媽媽進去。”
石婆子忙理了理衣裳,這才随着小丫鬟進到三間上房內。
房內飄着果木散發出來的清香氣味,內中放着兩盆茂盛的佛手,三姨娘就坐在佛手旁邊的一個繡花架子前,手裏正穿針引線,繡一幅長命富貴圖,身後站着夏露和另一個二等丫鬟夏晨。
“給姨娘請安。”石婆子谄媚的笑道:“姨娘的繡工越發精進了,這上面的牡丹就像是活物一般透着精神......”
三姨娘的手頓了一頓,擡頭時已是溫溫柔柔的表情:“幾日不見,媽媽還是這樣嘴甜,說的人心裏舒服。”然後叫人扶起石婆子,命丫鬟們端凳上茶。
石婆子再三不肯,直到三姨娘身後的夏露微微點了點頭,才告謝在小凳子上坐了下來,又由三等丫鬟倒了茶,三姨娘才柔柔的開口道:“媽媽可見到太太院裏的藕媽媽了?”
石婆子知三姨娘要進入正題,忙放下茶盞,微微向前傾身,滿臉帶笑的說道:“那消息是真的。太太院裏的确要打發一個剛來的小丫鬟到浣衣房去。”
聽到要打發的只是一個剛來的小丫鬟,三姨娘心裏松了一口氣,不是那個人就好,面上卻還是一片柔和:“哦,倒不知犯了什麽錯?”
石婆子撇了撇嘴:“還不是得罪了那個把眼長到頭頂的綠菊,聽說是因為入了太太的眼,所以糟了綠菊的嫉恨......”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
夏露忙對石婆子使了個顏色,石婆子知道自己失了分寸,忙住了口,微微擡頭看時,三姨娘卻不像是生氣的模樣,反而在沉思什麽。
好半響,三姨娘才回過神,微然一笑:“這事辛苦媽媽了,夏露你幫我送送媽媽。”
石婆子忙站起身,告了退後,由夏露送了出去。
待夏露回返房內,三姨娘正對着夏晨吩咐:“你親自去秦媽媽那裏一趟,讓她留心一下那個被太太打發出來的小丫鬟,暗暗查看幾日,再叫她找人來回我一聲。”
秦媽媽就是浣衣房的管事,三姨娘的心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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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晨去後,夏露不解的問道:“姨娘怎麽對一個小丫鬟這麽上心?”
三姨娘笑得輕柔,只是眼底卻有一絲冰冷:“太太這是變着法的往我院裏塞人呢!想不到一向不理俗務的太太竟然動了一次心機,看來我安在她身邊的那顆釘子讓她很有些頭疼啊!”
這種機密的事情,就連夏露也不敢多問了,忙換了話題:“小廚房的楊媽媽新學了一道紅燒鴨肝,佐粥是最好不過的。姨娘覺得可好?”
三姨娘滿意于她的知情識趣,輕笑道:“中午吃得有些飽,現下還不是太餓,也不要那四菜一粥的份例了,再來一道清炒蝦仁就好。”
夏露低低應了,自去找人向小廚房傳話,半個時辰後,小廚房的楊媽媽就親自提了食盒帶着人到了上房。
飯開在西側間,擺在一張楠木圓桌上,兩只荷葉形的銀盤中,一道是紅燒鴨肝,一道是清炒蝦仁,另外一只蓮花紋銀碗內盛着熬好的羊骨大棗粥。
夏露先取過一只小銀碟,用銀筷子從兩樣菜裏各夾了一箸到碟裏,又用銀湯勺舀了一些粥,方才交給專門試菜的三等丫鬟秋心。
夏晨在旁看着,眼裏透出一絲不以為然,三姨娘也太過小心了些,銀盤銀碗銀筷用着也不放心,還要丫鬟替她試毒,也不知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些?
秦媽媽看着這個從太太院裏被趕出的丫鬟,毫無表情的開口:“浣衣房不比太太院裏那樣講究,你既然到了這裏,就要一切依從浣衣房的規矩,這話別說我沒有告誡過你。”說完就随手指了一個粗使丫鬟:“銀花,帶她去住的地方,讓她頂替玉花的差事。”
陸媛就背着一個不大的包袱跟着銀花出去了。昨天晚上,得知陸媛被打發到浣衣房的消息後,春兒和鳳仙都呆住了,繼而替她不忿起來,陸媛自己倒沒有什麽,第二天安安靜靜的就來了浣衣房。
“玉花原來的差事是專給大姨娘院裏的人洗衣裳,大姨娘院裏只有一個二等的丫鬟和兩個三等的丫鬟,所以還算清閑。”銀花邊走,邊給陸媛講道。
銀花生得很普通,五官平常,不過臉上的笑意卻很真誠,她們這些粗使丫鬟很難有出頭的機會,所以私下的明争暗鬥要比那些服侍夫人少爺的丫鬟們少得多。
陸媛回了她一個彎彎的笑容:“以後就要銀花姐姐多照顧了。”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了一排青瓦房前。銀花指着第二間道:“你剛來,還不大清楚浣衣房的事項,我就把你安排到我房裏,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推開房門,只見裏面四張榆木床,其中三張鋪着被褥,一張則是空着的。銀花道:“你就睡玉花的那張床吧,左右她是不會回來了。現在正是浣衣房最忙的時間,房裏住着的另外兩人金花和翠花,等你中午吃飯的時候再見吧!”
安排了陸媛的住處,銀花接着就帶她去看幹活的地方。浣衣房是一個三進的大院,第一進專門用來晾曬衣物,第二進才是丫鬟們和婆子們洗衣的地方,至于第三進則是丫鬟們和婆子們的住處。
同樣是洗衣,像陸媛這樣不大的丫鬟只管給內院的姨娘太太們洗衣裳,婆子們負責的則是外院小厮們的衣裳。
銀花很是盡心的告訴了陸媛一些浣衣房的規矩,譬如洗衣用的皂莢等物每一個月領一次,洗衣前要先用浸過草木灰的堿水泡一整夜,如果是主子們的衣裳,還要在晾幹後放到有香料的箱子裏熏一晚上等等。
整個上午,便在陸媛努力學習洗衣中渡過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就見到了同屋的金花和翠花。
金花和翠花都是其貌不揚的樣子,言談舉止也不甚講究,見到自己房中新來了一個漂亮的小丫鬟,都驚異的用眼睛上下打量陸媛。
“你在太太院裏到底犯了什麽事?”金花當先好奇的問道:“不會是打碎了太太的什麽東西吧?
翠花比金花穩重些,忙去拉她:“說什麽呢?”
銀花微微皺眉:“金花!”警告的瞪了她一眼,轉頭對陸媛歉意的笑道:“金花她就是這個性格,粗粗咧咧的,芳兒妹妹別放在心上。”
這種關切的話語讓陸媛有些微的感動:“不妨事的,我很喜歡金花姐姐這種直爽的性子。不瞞幾位姐姐,我是不會說話得罪了太太院裏的二等丫鬟綠菊姐姐,才被趕出來的。所以,金花姐姐這種性子,我歡喜都來不及,又怎會放在心上呢!”
陸媛很快将自己窘困的處境說了出來,沒有絲毫隐瞞。在浣衣房待的這半天,陸媛已經了解到,這些粗使丫鬟們都沒有太多的心計,将自己的情形的如實說出來,既可以得到她們的同情,又能更快融入到她們裏面。
銀花負責的是太太院裏三等丫鬟的漿洗,隐約知道幾分,聞言安慰道:“你放心,這裏是浣衣房,有秦媽媽在,定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金花和翠花也安慰道:“我們這裏雖然辛苦些,但是大夥們都和睦的很,不會有欺負人的事,你盡管放心。”
陸媛微紅了眼,半是真心,半是做戲:“幾位姐姐人真好,我先前還怕你們會因為我得罪了綠菊姐姐的事嫌我,如今聽了你們的話,我終于放心了。”
三位丫鬟即使先前曾有的一分疏離也随着這句話煙消雲散了,一個個都挺直了胸,十分不把那個二等丫鬟放在眼裏的樣子。二等丫鬟又怎樣,這裏是浣衣房,即便她想拿捏人,也要問過秦媽媽答不答應。
陸媛幾句話就将她們三人怕得罪那個二等丫鬟而疏離她的念頭消了去,看到三個丫鬟一副對綠菊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淡淡笑了:“妹妹初來,以後就要幾位姐姐多為照顧了。這是我在太太院裏得的幾樣東西,幾位姐姐若不嫌棄就拿着用吧!”将太太給的兩對銀耳墜和竹香給的胭脂拿了出來。有時候讓人幫你,也要拿出些好處來。
銀花三人先時自然不肯,但架不住陸媛睜着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看着她們,一副不接受她的心意就是不接受她這個人的意思,倒讓三人不好再推脫,只得每人選了一樣東西。
陸媛看着銀花選了胭脂,金花和翠花選了銀耳墜,眼睛彎了彎,對着她們說這三樣物事的來歷:“胭脂是太太房裏的竹香姐姐賞的,聽說在外間要賣一兩銀子一盒呢!”看着銀花握着胭脂盒的手顫了顫,又轉向金花和翠花兩人:“這墜子是那會兒我們剛入府時太太賞的,兩位姐姐戴上一定好看。”
幾人正熱鬧時,外面就傳來叫聲:“各房出來領飯了。”
銀花忙忙收了胭脂,出去領飯。翠花和金花得了陸媛的東西,對她和善不少:“我們房裏是輪着去大廚房領飯的,每人一天。你剛來,等你熟悉了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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